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管家狂风一样扑开房门,进门就拉开嗓门喊道:“怎地还没好?宫里的轿子都停在门口小半个时辰了!”
宫里?轿子?
白羽眯起眼,目光在贴身小厮和管家之间来回游移。
小厮挤着眼睛拼命跟管家打眼色,管家浑然不觉,嘴里继续道:“可不是,今儿一早宫里就派了人来,说是陛下请少爷您入宫议事呢。”
小厮捂脸,露出“这下完蛋了”的表情。
管家回完话,狐疑地瞄他,心想这小子一会儿眼睛直抽抽,一会儿苦大仇深地捂脸,这究竟犯了羊癫疯还是忽然便秘啊。
管家正狐疑着,只听嘭的一声,他赶紧转头去看。
就见他家少爷直挺挺地倒在床上,面色煞白,表情痛苦,修长的手指抖啊抖地抬起来,口中断断续续道:
“陈、陈管家,我突感不适,胸闷气短,还腿抽筋,你快、快去回复宫人,就、就说白少傅突发怪疾,恐惊了陛下,实在无法入宫面、面圣。”
管家一愣。
这怎么就突然发病了,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小厮拉住他的袖子,挤眉弄眼地摇头。
老把戏了。小厮心想。
他家少爷是什么人?那可是懒成了精的。
除了被老爷硬逼着接的差事,哪回宫里派人来请,不是推三阻四,头疼脑热腿抽筋地找一堆理由推拒。
小厮有时候挺疑惑,就他家少爷这副德行,是怎么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还保住了脑袋的。
只能说是圣眷颇浓吧。
管家是看着白羽长大的,对他的囫囵个性深有体会,小厮这一提醒,他立马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道:“哎呀,方才忘了说,我过来的时候看见老爷正在屋子里削竹棍。”
白羽“胸闷气短腿抽筋”,正满床打滚的动作瞬间定格。
“我还听到老爷说啊,少爷好容易回趟家,得多削点竹棍备着,省得少爷犯浑再教训少爷的时候啊,打折了棍子不够用。我过来的时候数了数,也不多,老爷大概也就削了百八十根吧。”
管家说得云淡风轻,就跟平日里和对门大婶唠八卦那么稀松平常。
但白羽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他躺在床上眨眨眼睛眼睛,忽的一骨碌坐起来,伸伸胳膊踢踢腿道:“说来奇怪,我突然就觉得浑身舒爽,哪儿哪儿都不疼了。那什么,阿南,快把官服官靴拿来,你少爷我要即刻穿戴整齐进宫面圣,以免让陛下久等。”
贴身小厮阿南欢天喜地地捧来衣物。
经过管家身边时,小厮还冲管家眨眨眼,姜还是老的辣!小厮无声道。
管家得意挑眉,开玩笑,爷爷当年和孩童时期的少爷斗智斗勇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和泥巴呢。
半个时辰后,白羽打着哈气跟在一个小太监身后,慢吞吞地走在宫里的回廊上。
小太监实在受不了白羽的磨蹭,回头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开口道:“白少傅,陛下在昭华殿已经等候多时了。”
“啊,是吗?”白羽惊讶地张大嘴,放开手中刚在花丛里捉的一只蝴蝶:“这如何使得?怎能让陛下久等,快快,公公你快些带路,咱们紧赶着点。”
小太监心中一喜,答道:“奴才遵命。那白少傅您也紧走几步……”
小太监话没说完,就见白羽张开五指往身旁的桃花树上一捂,指间很快多了一只努力扑棱翅膀的花尾彩蝶。
“嗯,还是这只好看。”白羽捏着彩蝶左右端详。
小太监气得半死,却敢怒不敢言。
这时回廊另一边走来几个宫女,宫女们交头接耳地正在说着什么,她们讨论得热烈,一时竟没注意到这头的小太监和白羽。
只听一个宫女说:“听说了吗?今天又下狱了好几个官员,都是五品以上呢。”
“那可不,这次烈王坠崖事件牵涉甚广,听说一开始只是查到王府的马夫在饲料里下药,马夫也只是招认了指使他的官吏。谁知刑部顺着这个官吏,竟查出了一堆涉案官员。现在每天涉案的人数都在增加,听说很多官员在家里睡梦中就被抓走了。”
“竟有这么多犯案的官员吗?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联合起来谋害烈王啊?”
一个年级较小的宫女听不懂前朝形势,懵懂地问身边年纪稍大的宫女。
“这还用问,当然是忌惮姜家势力或者与姜家敌对势力的官员呗。现在太子虽然贵为储君,但烈王身后的姜家可是权倾朝野,外加这次事件白少傅也裹挟其中,说不得也是烈王的势力,这未来的皇位究竟归于谁手,还未可知呢!”
白羽身前的小太监听不下去,冲出去斥责那几个宫女道:“浑说什么?这朝堂和皇子贵人们是你们能编排的吗?小心你们脖子上的脑袋!”
宫女们见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矮着身子快步离去。
未可知吗?
白羽默念了一遍宫女的话。
连一个小小宫女都知道的事。
他低头看了一眼指间的彩蝶,那彩蝶仍在兀自扑腾。
不由得轻轻松开手指,任那彩蝶飞扑出去,在天空中自由飞舞。
*****
昭华殿内,皇帝正在埋首批阅奏章。
白羽跪在地上等了好半天也不见皇帝叫起,只能继续跪在地上,边数地上的砖块边打哈气。
“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困了?”
皇帝的声音传过来,白羽一激灵,把哈气打到一半的嘴闭上,摆正跪姿。
“你让朕等了许久,朕罚你跪个几盏茶的功夫,已经是便宜你了。”
皇帝又道。
白羽赶紧双手举止头顶,嘴里高呼:“陛下英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给我来这套!”皇帝被气笑:“行了,站起来吧,以后再拖拖拉拉,朕饶不了你。”
“是。微臣再不敢了!”
白羽忙不迭地爬起来,就怕皇帝后悔,让他继续跪。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
皇帝笑骂他。
白羽在宫里混了这么些年,皇帝算是很了解他了。
他说不敢,其实就是下次还敢的意思。
不过对于白羽偶尔忤逆,皇帝并不在意,甚至很多时候都是一笑置之。
若说是何缘由……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白羽,他就知道了,这辈子他都不会为难这个漂亮的少年。
因为他和那个人的长相是那么酷似,见到白羽仿若又见到那个人,站在花树下对他们嫣然浅笑。
但他心里清楚他们又是不同的。白羽长得漂亮,却不女气,明明身手极好,却是个懒驴扶不上驾的,成天偷奸耍滑,推卸差事,还能找出层出不穷的借口。
偏偏又特别有意思,让人没事就想逗弄两下。
所以他做陪练期间,皇帝故意每次都点他,看着他无精打采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就觉得一天心情都很愉悦。
后来白羽从北域回来,一身武功几乎全废,躺在床上修养了大半年才堪堪能下床。
皇帝去将军府看望过他一次,看着他肖似某人的脸,却缠着一身绷带,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模样,他也心疼过一瞬。
毕竟还是个孩子啊,而且,是那个人的孩子。
后来,他尽量对他宽容一些,偶尔犯些错,也只是轻飘飘地斥责几句,或者给些可有可无的惩罚。
那人用性命换了北域16年不起兵戈,他又如何忍心苛待他的孩子。
白羽站起身,皇帝突然想看看他的脸,他招招手,“过来,站近点。”
白羽眨眨眼,依言靠近。
“再近点,抬起头。”皇帝又说。
白羽又眨眨眼,心想陛下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不成。
不过他也不能当面忤逆皇帝,于是又上前一步,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帝王。
皇帝被他睁得溜圆,炯炯有神的眼睛闪了一下眼,捂住额头道:“行了,别做这副鬼样子,退后吧。”
白羽高高兴兴地退回原本站立的位置。
皇帝挪开捂住额头的手,失笑。
除了长相,其他都随白简珅。
——跳脱随性,大智若愚,随遇而安。
这或许是这孩子的幸运吧。
但是这长相却未必能让他安乐一生。
“你可知道我今日找你来,所为何事?”皇帝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