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渊笑得侧过脸去,等他再回过头时,已经压住上扬的嘴角,正色道:“你又猜对了,爷就是来采你这朵良家妇男的。欠我的那条命,今天你就肉chang吧!”
白羽抱着被子,脸上的表情由坚贞不屈转换为惊诧羞愤,伸出一指学着琴渊平时点他的架势,也点在琴渊额头道:“亏我平日里还敬你是个正人君子,今日你竟对我有如此非分之想?你如何对得起我对你的殷殷信任,如何对得起我们那么多年的深情厚谊?又如何对得起我月月上供给你的白花花的银两?”
白羽唱戏般抑扬顿挫地倒出一长段诘问控诉,末了觉得没什么气势,还加上“嘤嘤嘤”三个字。
白羽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调笑逗趣多于实际内容。
不过琴渊与他相处多年,早已摸清他的脾性——白羽此人难得正经,但插科打诨、大大咧咧并不代表他没有原则和底线。相反,他对心中坚守的东西比一般人更要拎得清。
因此琴渊也没把他的诘问当回事,只是逼近床角,一手挑起白羽下巴,微眯了眼睛道:“怎么?你这是想欠命不还?”
白羽转了转琉璃一样的眸子,很是思考了一番。
琴渊饶有兴趣地挑着长眉等他回答,就见白羽忽的四肢一摊,往床上重重倒下。
琴渊挑眉,得,看你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白羽倒在床上就开始嚎:“既然当初你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嘤嘤嘤!现在你向我讨要,那、那我还你就是了,嘤嘤嘤!呐,命在这里,你拿客吧,嘤嘤嘤!”
话落,头一歪,眼睛一闭,做慷慨赴义状。
平日里,琴渊见白羽在他面前这么演,左右也会赏个笑脸,或者假意斥他几句。但今日琴渊一反常态,既没有笑,也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得无声无息。
白羽保持着“慷慨”的姿势好一会儿,都不见对方反应,不由得挑起一线眼皮,偷窥一下琴渊的神色。
琴渊神色很淡,凤眸里无喜无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琴渊……”又等了一会儿,琴渊还是没有回应,白羽担心自己快睡着了,打了个哈气后终于忍不住提醒琴渊。
琴渊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原来你在我这里,是宁死不屈啊。”琴渊喃喃道,声音很轻:“这么多年,我竟然才发现……”
后半句低地几乎听不见,不像是说给白羽,倒像是说给自己听。
白羽脸色忽变,鹜地坐起身,转头看向琴渊。
果然,他还是听懂了……
琴渊见他目光,微弯嘴角,等待白羽回话。
“谢谢你。”
他听到白羽如是说。
琴渊突然就忍不住,嗤地笑出声。
“对不起。”
白羽又是一句。
琴渊终于不可抑制地笑起来,连肩膀都跟着颤动。
“所以,你从未有一刻,对我产生过感情是吗?”
琴渊问出这句话,觉得全身骤然一轻。
一千多个日夜的暧昧与期盼,终于摆上台面,给自己也给彼此一个结局。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在想,为什么会喜欢眼前这个人呢?
琴渊自己也不知道。
美人他见过太多,或清纯、或妩媚、或高冷、或妖娆。如果只是为了一副皮囊,不至于。
可是除了容貌,白羽又有什么呢。
看起来浪荡颓废,嬉笑怒骂的表相下,是一颗又臭又硬还捂不热的心。
他到底是发了什么癫非要往这颗石头上撞?还一撞,就是这么多年!
直到白羽选的那个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才揉碎一颗心,巴巴地来求一个答案……
他琴渊,何曾如此窝囊?
琴渊止住笑,面色逐渐清冷。
“白羽,我琴渊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世间美人千万,我若想要,也不过是勾勾手指的事情。既然你说不愿,我便休。但我只是好奇,可以不是我,但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沈巍庭?
为什么是那个千方百计算计你,利用你,以重视你为名却行着伤害之事的阴险王爷?
“为什么?”白羽重复了一遍。
他并没有惊讶琴渊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也不诧异琴渊知道那人的身份。
他只是眼神清明地看着琴渊,道:“或许因为,他和我很像吧。”
琴渊想过白羽可能的回答,但没想到白羽的答案竟然是如此。
他又想笑了,却发现喉头腥甜。
有一瞬间觉得真是可悲。如此卑微地向别人乞要感情的人,怎配担起一族重任,怎堪全族人的殷殷期望?
可是……
他也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赊出去的帐,岂能如此平白抹去?
琴渊得了答案,不再言语,面色平静地脱下外衫,修长的手指又伸向里衣。
白羽抓紧衣领,警惕地看他:“你做什么?”表情又恢复成“遇上采花贼宁死不从的良家妇男”模样。
琴渊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脱了衣服,躺下来,拉了旁边的锦被盖在身上。
“睡觉。”他道。
睡觉?白羽挠头。
睡觉干嘛非得躺在他床上,回去自己家不好吗?
“认识这么多年,你从未在清风楼留过宿。既然你不留宿,今夜就换我留在你这里睡一晚,全当算作你还我的利息了。”
琴渊替他答疑解惑。
白羽静默,过了片刻,挨着琴渊躺下来。
“也好,今夜就让我们秉烛夜谈。以后你离了京城,山高水远,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琴渊一哂:“你怕是巴不得山高水远,好赖了帐去吧。”
“怎么会?”白羽侧身支起脑袋:“琴大美人,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个形象啊?我跟你说啊,白某人别无长处,但是绝不会欠债不还,有朝一日,你若是遇到难处或险境,白某自是义不容辞……”
琴渊一指抵在他唇上:“行。你今日的话我收到了。他日若我当真有求于你,希望你记得今日所言。”
“自然。”白羽忙不迭地点头。
琴渊微笑,指尖离开白羽的唇,翻转一下抚上白羽肩头道:“好了,现在我们就不说这些扫兴话,**一刻值千金,来,过来让我好好抱抱你。”
好好抱抱?
白羽脑瓜子高速运转,呼啦啦闪现出一些不太好的画面。
他的身体立即自动自发,支起双手双腿,像只螃蟹似的挪到床里,最挨着墙壁的地方。
琴渊无语地扫了眼自己落空的手臂,又看了看白羽瞬间离他八丈远的距离。
刻意冷下声音道:“过来!”
白羽装乌龟,一动不动。
琴渊又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白羽可怜巴巴地瞟他一眼,头脚缩成一团,贴着墙壁瑟瑟发抖。
琴渊又好气又好笑。
他起身逼近床里,背贴着背把白羽抱入怀中,长吸一口气道:“今夜就让我抱着睡吧。我琴渊,青风楼头牌兼掌柜,千金难买一曲,万金难换一笑。还不至于下作到真对你做些什么。”
白羽闻言,放松肩背,转身在琴渊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眼睛一闭,做出“熟睡中,请勿扰”的姿势。
琴渊轻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低下头,嘴唇落在白羽的额头上……
良久,白羽呼吸渐稳,当真沉沉睡去。
琴渊稍稍起身,看向桌上他进来便点燃的熏香。
熏香袅袅,恰好燃至一半。
琴渊深浓的眸中闪过一道异芒。
他回过神,看着半明半暗的烛火里,白羽熟睡的俊美无俦的脸。
你别怪我。他在心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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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白羽被贴身小厮粗鲁地摇醒。
白羽淡然地看向小厮着急上火的脸,幽幽伸了个懒腰,蹬了蹬腿。
——嗯,睡得真不错!
一夜无梦,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他的手指动弹两下,总觉得底下有什么东西硌着,很不舒服。
抬眼一看,是一只精致小巧的玉笛。
玉笛通体白润,雕工精细,像是一小截白嫩的春笋,洁白可爱。
玉笛尾端用丝绦系了一个翠色的玉珠,下方坠着些银白的飘穗。
虽然整体形状是笛子,但因为小巧,更像是一个精美的玉坠,只是不知能不能吹响。
玉笛底下还压了一张信筏,白羽拿起玉笛,想了一下,收入腰间,又执起信筏。
信筏上是飘逸潇洒的草书。
信是琴渊留给他的。白羽很少见琴渊执笔,所以竟不知他下笔如此刚柔并济,豪放不羁。
信上只有八个字:“今与君别,见笛如晤”。
白羽捏着信筏怔愣了一会儿。
虽然只是片刻,他的贴身小厮却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般催促他起身、更衣、净面。
白羽暗衬这小子性子向来随他,主子睡多晚,他就能睡多晚,平时也是偷懒耍滑,无所不用其极。
今日怎地如此积极?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决定旁敲侧击探一探小厮的口风。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管家狂风一样扑开房门,进门就拉开嗓门喊道:“怎地还没好?宫里的轿子都停在门口小半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