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当日，大焱所有王公贵族齐聚皇家猎场，帝王与后妃们端坐于猎场高台之上，旌旗猎猎，朔风飒飒，围场内满眼都是整装待发的皇家子弟。
文武百官列席于猎场前的高台下。
白羽无聊地坐在座位上连打了好几个哈气。
卿若衡坐在他的上首边，本来想装成不熟的样子。但是白羽东倒西歪，实在是犯困犯的没有一点庄重之样。
卿若衡看不下去，不由暗地里捅捅他，小声道：“陛下和娘娘们都正襟危坐着，你这歪来歪去眼睛都睁不开的，像什么样子？我可跟你提个醒儿啊，刚才我就看你爹在对面瞪着你呢！”
白羽闻言眼睛忽的睁大，往对面看去，果然他爹正吹胡子瞪眼地盯着他。
白羽支着脑袋思考一番，决定给他爹个面子，毕竟在这么重大的场合要是丢了他爹的脸，他这位老当益壮的爹铁定能扛着八百米大刀追杀他几条街。
于是白羽紧紧腰带，拉好前襟，扶正发冠，正襟危坐。
观察一下他爹的表情，嗯，稍有缓和，但仍有不满。
白羽了然地点点头，又把手指伸进茶水里蘸蘸，就着指尖的水把额上的碎发抹得油光水亮，整齐顺滑。
再歪一下脑袋，比个大拇指，对他爹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白老将军原本只是脸色微青，在儿子一番花里胡哨的操作后，白老将军的脸直接由青转黑。
而坐在老将军旁边的宣武候，更是扬起袖子遮住身边儿子的眼睛，中气十足地叮嘱道：“别看对面姓白的小子，你要是敢学他那个赖样，我就把你手脚打残！”
此话一落。
在场的公卿官员们基本都听见了，顿时引起一阵窃窃私语，间或还有几声嘲讽的笑。
白老将军原本黑沉的脸色刷地涨红，转头恨恨地瞪了一眼宣武侯，气呼呼地把座椅挪得离他远远的，恨不得二人中间隔着一条银河。
宣武侯毫不示弱，在白老将军瞪他的同时也瞪回去，顺带发出重重的哼声。
见对方挪座位，他亦拖着座位移到最远处，末了，还冲着白老将军的方向再哼一声，然后偏过头去昂首挺胸，一副战斗公鸡的模样。
宣武侯世子尴尬地被两个斗气的父亲夹在中间，一脸无奈地看向白羽。
自从上次比武以来，宣武侯世子与白羽一直相处融洽。
不仅平日里对白羽敬重有加，偶尔武将们与演武场的少保发生矛盾时，他还帮着拉和劝架。
白羽笑眯眯地冲他摆手示意，表示自己不在意，让对方也别放在心上。
但他笑着笑着，却发现宣武侯世子突然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抬起。抬起时脸上还有些微微泛红，眼睛也不自在地移向两边。
白羽对他的反应很诧异。
这是什么情况？他有哪里不妥？
是衣冠不整还是脸上有东西？
白羽寻思着想让卿若衡帮他看一下，一转头 ，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这才发现卿若衡不知何时悄悄挪去了离他最远的地方，甚至连椅子都连锅端走了。白羽仰起脖子看去，也只能看见对方的一角衣袍。
哼，没义气的家伙。
白羽恨恨气道，今晚就去你府上吃拿抢要，非让你大出血不可！
*****
春狩的第一声号角吹响，皇室子弟们纷纷进入猎场，走至各自的骏马旁，检查马匹状态和箭矢装备，整装待发。
白羽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连号角嘹亮的声音都没能把他的瞌睡惊走。
这时突然一个身影快速蹿到他身后，重重地往他背上一拍：“少傅！——”
声如炸雷，把白羽惊得差点从座位上滚下去。
白羽急忙安抚自己受惊的小心脏。
简王沈巍轩坏笑着从他背后跳到面前，叠声道：“少傅，快看我，快看我！”
说着在白羽面前转了个圈。
白羽扶额，果然是这个祖宗！
幸亏刚才忍住了没出手撂倒他。
下意识地用余光瞄了瞄高台上简王生母——姚贵妃的方向，果然那姚贵妃正微蹙眉头向他这里看呢。
白羽立马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和蔼可亲地拍拍沈巍轩肩头道：“简王殿下今日真是气宇轩昂，英姿飒爽啊！”
沈巍轩在他面前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地展示身上的狩猎劲装，明摆着等他夸奖。
人家亲娘姚贵妃还盯着呢，他这个人怂志短的少傅必须充分满足这对母子的虚荣心。
沈巍轩一听白羽夸他，高兴地差点上天，拉住白羽衣袖就开始撒娇：“少傅，你跟人家一起去猎场嘛，皇兄们嫌我箭术差拖后腿，都不愿意同我一道，我一个人好寂寞的。”
白羽心道，我也嫌弃你，你快放开我，让我找地儿补觉去。
但他嘴上却说：“怎么会呢，殿下近来勤练箭术，进步神速有目共睹。你皇兄们定是跟你说笑，其实他们心里很愿意带你一起狩猎的。”
白羽暗戳戳地抽袖子，动作不可谓不小心翼翼，然而沈巍轩是谁，大焱皇子里公认的小机灵鬼儿。
小机灵鬼儿刚感觉白羽袖子轻轻动了一下，就给他使劲往下拉，甚至半个身子攀在白羽手臂上。
“我不管！”沈巍轩开始撒泼：“我就要少傅陪我一道狩猎，你要是不去我就哭给你看！”
说着眼圈就开始泛红，嘴巴一撇，眼见就要哭出来。
白羽急忙侧身挡住他，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师父慈爱地揽住徒弟肩头。
实际上，他正暗地里很怂地央求自己徒弟道：“祖宗，啊不，殿下哎，这春狩的日子，众目睽睽的，您可千万别哭！否则若是传出去说我苛待你，害你啼哭，那我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沈巍轩暂时憋住眼泪，挑起眼皮看他：“那你陪不陪我狩猎？”
“这个嘛……”白羽摸着下巴思考。
“你还犹豫，哼，你不想陪我，呜呜—”
沈巍轩刚要张嘴嚎，白羽一把捂住他的嘴，急忙道：“殿下，您是13岁不是3岁，不能每次都以哭闹达到目的，这是只有稚儿才会做的行为。”
沈巍轩被捂住嘴，还被白羽说成是稚儿，当即委屈地不行，小眼泪瞬间在眼眶里蓄积打转。
白羽眼见沈巍轩当真要哭，心里咯噔一下。
心想这下完犊子了，好好的春狩，人家都是来打猎或者看打猎的，他一出手，哦吼，搞哭一个皇子。
也是绝了。
为了挽回局面，白羽硬着头皮给沈巍轩说好话，赔不是，可是完全没用。
沈巍轩的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往下掉了。
白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突然想到上一次哄沈巍轩的法子好像是……
他一拍大腿，狠下心照着沈巍轩脑门就结结实实啵了一下。
沈巍轩惊讶地睁大眼睛，眼泪不自觉地止住。
“少傅……”他红润的嘴唇蠕动，声音绵软甜糯。带着泪花的眼睛看向白羽，眸子里仿佛有星光闪烁。
白羽清清嗓子，侧过脸道：“行了，别哭了，我陪你去就是了。”
沈巍轩闻言一下子高兴起来，眼泪收放自如地消失无踪，整个人挂在白羽手臂上蹦跳雀跃：“太好了，少傅要和我一起狩猎喽！”
他雀跃的幅度有点大，差点把邻桌给掀翻。
恰好刚才宫女们给每桌上了一些酒水菜肴，简王这么一闹腾，邻桌的汤汤水水便全洒在了端坐在那里的倒霉官员身上。
那官员看着简王的背影敢怒不敢言，只得挂着一身汤水，拉长一张送葬脸，端起椅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白羽眼见那官员的狼狈模样，差点笑到捶地。
哈哈哈，谁能想到平时威风八面，毫无人情的监察司司正薛义，也有被人泼成落汤狗的一天！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不过今日百官列席，连卿若衡都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薛义珊珊来迟，明明还有其他空位，却径直走到他旁边坐下，也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他这厢还对薛义的行为有点在意，简王沈巍轩已经半拖半拽地把他拉到猎场内围。
猎场内围都是身着猎装的皇家子弟，白羽穿着一身长及脚踝的官服，本身就显得格格不入，又是被简王拖着不情不愿的走，就更是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太子和烈王正站在各自的骏马前等待出发。
看见白羽和沈巍轩过来，太子眉头微皱，抬脚向他们走来。
沈巍庭也看见了他们，但他没有动，只是用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白羽。
白羽像被沈巍庭的视线烫着了似的，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从昨晚到今晨，这人就用这种眼神盯着他，压住他一遍又一遍……
“七弟，你怎么把少傅拉进猎场来了？快松手让少傅回去，别胡闹！”
太子微微皱起眉头，即使说着责备意味的话，温润的嗓音仍显得进退有度，温和持重。
沈巍轩听说让他松手，反而一伸手臂搂住白羽的腰，嘴里道：“我不放！太子哥哥，你有所不知，少傅担心我年纪小，独自狩猎容易遇险，所以主动要求陪我一道狩猎。”
沈巍轩编瞎话的功夫完全可以和他收放自如的哭功媲美。
他自己编完，怕太子不信，又拉白羽下水，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盯着白羽眨啊眨：“少傅，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呃……
白羽挠头望天，究竟是说对好呢，还是不对好呢。
他刚要思量一番，就见沈巍轩盯着他的双眼又开始蓄积水雾，白羽忍下回去补觉的冲动，斩钉截铁道：“对，简王殿下说的都对！”
好家伙，话一说完，沈巍轩就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开心。
白羽无语望苍天，有一种想在地上拔“草”的冲动。
太子见白羽都应承了，也不好太过苛责沈巍轩，只得转向白羽温言细语道：“那待会儿老师需得注意安全。这猎场您以前没来过，不清楚地形。一会儿开猎了，您就尽量跟着我走，我从小就经常随父皇来此处皇家猎场打猎，所以最是熟悉地形，也清楚哪里的猎物丰厚，哪里的猎物更容易猎取。”
太子语义温柔，嗓音又如月下清泉，清朗悦耳。白羽在他温柔的声音里有些熏熏然，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寒意的声音。
“少傅确定要穿这身参加狩猎？”
白羽循声看去，沈巍庭不知何时牵着马来到附近。
他今日穿着一身黑的发亮的紧身猎装，单肩斜扣硬甲和同色披风，腰间的束腰绣着火焰银纹，且束得很紧，显得他整个人挺拔俊朗，干练非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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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猎君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