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春狩前的准备日,所有皇子停课一天,为第二日的春狩做足准备。
清晨。沈巍庭轻手轻脚地起身,轻手轻脚地下床。
床上的人哼唧一声或者翻一下身,他都得停上好一会儿,观察一下那人醒没醒,再继续动作。
这时,门外传来一群侍女的脚步声。
几个侍女端着水盆布巾和一应衣物缓缓前来。
走到门边。
“王爷,起了……吗?”
一个侍女轻轻叩门,像往常一样出声询问。
平时都是问到第二声王爷才会答话,但今日,她的话还没问完,就被一只从门里伸出的手捂住嘴。
侍女瞪大眼,惊恐地看着自家王爷从门里探出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阴暗,仿佛只要她再发出一个音,他就能把她的脖子扭断。
侍女忙不迭地摆手,表示自己绝不再出声,沈巍庭这才捂着她的嘴将她推出门外。
侍女被推地猛一踉跄,后脑勺差点撞在身后的柱子上。
幸好后面恰好有人经过,挡了她一下。
侍女正想回头道谢,却诧异地发现王爷将她推出来后,自己穿着里衣也跟着出来了,手里还提着衣衫和靴子。
侍女:……
今天太阳是要从西边出来吗?
沈巍庭转身轻轻合上门,每一个动作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
再回过头来,他恢复往日的冷漠与从容,缓缓张开手臂。
几个侍女见他动作,迎上去替他展开衣衫,套入双臂。
沈巍庭面无表情地任他们服侍,整个过程除了衣料的悉索声,再无其他。
不过他的眼神却落在侍女们身后。
侍女身后,一个女子身着黑色劲装,梳着高高的马尾 ,静静地半跪在那里。
女子眼睫微垂,不发一语,其实在侍女们敲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到达,方才侍女踉跄便是她在后面挡了一下。
但是她的气息隐藏的极好,几乎没有人发现。
待侍女们服侍沈巍庭穿戴好全身衣物与配饰,沈巍庭走至院中,回头看一眼寝室,确定离寝室足够远,声响不会惊动里面的人,这才转身吩咐漱洗净面。
黑衣女子也跟至院中,仍然是半跪在地上。
“起来吧。”沈巍庭抬抬手指。
女子安静起身,抬起眼睛,看向面前冷漠尊贵的烈王。
“夜莺,交给你的事怎么样了?”
沈巍庭问,声音很轻。
夜莺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殿下今日事事轻缓,连声音都比平日轻柔许多。
是因为房里的那人?
“您交代的事已全部办妥,安插的人手也已悉数到位。”
夜莺答。
沈巍庭摸索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点头:“嗯。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夜莺的眼里浮上一丝喜色,但是她的神情依然古井无波,不见半分涟漪。
她是一个暗卫,一个死士,不被允许流露丝毫感情。即使面对的是她心心念念的主人。
侍女们很快为烈王梳洗完毕,沈巍庭舒展衣袖,在石桌前坐下。
夜莺目不斜视,但她的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锦衣华冠的主人。
——她的主人,烈王殿下,身着一袭黑色锦衣,在清晨的熹微里,锦衣光华似水,锦衣之上,更有火焰银纹穿梭其中,既低调华贵,又气势摄人。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寒如冰雪,容貌却出奇的俊秀。
——眸如寒星,鼻若峦峰,薄唇棱角分明,虽然总是紧抿,却形状完美地引人遐想。
这样一副面容,冷冽如斯,不苟言笑,却是多少京中闺阁小姐魂牵梦萦的脸庞。
夜莺不由记起初见到列王时的情景。
幼时曾听说书先生比喻美男子,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样的说辞。
直到见到烈王之后,他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男子,如霜雪般寒冷,如神祇般高不可攀,却让人无限神往,为之心折。
——用玉来形容他显然是不恰当的,因为那太过温润;
用公子来形容他就更不恰当,因为他是尊贵的只能翱翔于九天之上的人,是像她这样的女子只能仰望的人。
这样的人本应是她在梦里都不敢奢求的。
但是那人却在初见她时,垂下眼睫,眸子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那种情绪轻若羽毛,转瞬即逝。
但她极其敏锐的视力不会错看,那是一种乍见惊愕之后,不自觉泄露出的温柔与缱绻。
为了这么一分情绪,她甘愿放弃杀手排行榜前三的位置,甘愿在烈王府里成为他最忠心的死士。
她想着,有一天待他得偿所愿了,或许会念及她的汗马功劳,将她收于后院,做一个伺候他枕席之人。
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哪怕为他赴汤蹈火,哪怕满手血污,泯灭人性,只要是为他做的,她都甘之如饴。
但是,昨晚她结束任务回来居然听说,殿下抱了一个美人回府,而且还是直接抱进自己的寝室,共度良宵。
她一下子慌了。
殿下后院没有任何侍姬妾,别人送来的乐伶舞姬也没有一个留下的,如此洁身自好,怎么会抱人进自己房里?
于是,一半为着回禀任务,一半则是想看看被抱回的人究竟是何来头,她一大清早便来到殿下院内。
却没想到殿下连寝室都不让人进,所有侍女只得在院里伺候梳洗。
殿下自己更是小心翼翼,连走路都垫着脚尖,仿佛重了一分便会惊到那人似的。
夜莺的手指不自觉地掐入掌心。
她第一次开始恐惧,也第一次对一个非任务目标动了杀心。
能对殿下影响至此的人,对殿下,对她来说,都不该留!
就在此时,寝室内发出响动,咚的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沈巍庭刚刚拿起一卷书帛准备晨读,听到屋里动静,他冷漠平静的神色瞬间崩裂,急忙起身向房内快步跑去。
他毫无章法的慌乱跑法,看呆了身边伺候多年的侍女。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写着不可思议。
可不是不可思议吗?
十年如一日冷漠沉静,一言一行皆尊贵高雅的殿下,竟也会有如此方寸大乱,着急忙慌的模样吗?
夜莺脸上的惊讶不比侍女们少半分,但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只是抬起眼眸,故作平淡地看了一眼寝室的方向。
寝室里,白羽从床上摔下来,屁股着地,疼的龇牙咧嘴,眼神却很迷茫地环顾四周。
沈巍庭撞进屋内,看见白羽坐在地上。
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立即冲过去,不由分说把白羽抱起来,坐在床上,手上控制力道,轻柔地替对方按摩。
白羽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摸哪里?”
白羽说这话时,带了些怒气,毕竟会这么痛,跟某人有很大关系。
他的眼角因为薄怒染上红晕,灿若繁星的眸子也因为疼痛,聚了一些薄雾,此时瞪起人来,莫名带着些半怒半嗔的娇态,看得沈巍庭差点就要流下鼻血。
“怕你摔疼了,帮你揉揉。”他道。
声音清冽,说出的话却像个轻薄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不用,松手!”
白羽面皮一红。
他一个少傅,御北将军,让一个小他7、8岁的皇子替他按摩算是什么个情况?
他使劲扒拉沈巍庭的手臂,但那人却没个正形,他一使劲,沈巍庭就做势要亲他。
他脖颈后仰避开,沈巍庭就趁机再摸一下。
这样轮回往复,白羽气得脸红脖子粗:“沈巍庭,你再来一次试试?”
沈巍庭眼神平静,神色淡然,仿佛行着调戏之事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俯下身,凑近白羽的脸庞:“我若再做,少傅给我什么奖赏?”
奖赏你个头!
白羽伸手就给他头上来了个爆栗。
他以为以他的力道,沈巍庭肯定吃痛收手。
谁曾想,对方痛是痛了,但他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报复似地吻住白羽的双唇,加重力道吮吻着。
白羽被他亲的面红耳赤,虽然他平时也是个脸皮厚喜欢调戏人的,但他只是个花架式,不过做做表面功夫,过过嘴瘾罢了。
哪像沈巍庭,人狠话不多,要不然就封住腕穴,要不然就亲的你找不着北,都不带商量的。
白羽呜呜呜地拍打他的背,可惜对方吃了秤砣铁了心,硬是又吻又摸地不撒手,至于背上,随便你打,打不残就行。
夜莺经过门边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别的侍女都是捂着嘴偷笑着离去,只有她,刻意走在最后,想看清屋里的情景,还有那人的面容。
她作为杀手,眼力比一般人强上许多,只一眼,还是侧面,她便看出殿下抱的人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
那男子穿着一身白衣,全身气质与殿下截然不同。
从侧面看去,男子瞪着微红的眼睛,眸光应是带着怒意的,却因为眉目太过俊秀,反而显得眉目如画,眼若横波。
但那男子又不带丝毫女气,行为举止中有一种飒爽磊落的气概,像是行走江湖的游侠,又像冲锋陷阵的将军。明明是一副帝王州的富贵公子容貌,但在不经意的皱眉抬眼之间,却流露出暗藏的锋利与坚毅。
她看着殿下毫不顾忌地吻着男子,心里的酸涩如河水决堤一般蔓延。
那人应该就是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吧。
殿下看着对方的神情那么专注,专注的像是天地间只剩眼里的那个人。
终于明白为何殿下看她的时候,会有一丝异样的情绪。
是因为眼睛,她的眼睛与那男子很像,一样的眼若繁星,一样的杀伐果决。
但其实他们的眼睛又很不一样。
她的眼里有太多复杂的仇恨与**,因而冷血无情,狠厉时甚至如地狱恶鬼。
而那男子,看得出应该经历过不少前尘过往,但他的眼里沉淀了所有的暗沉与沙砾,依然如赤子般清澈无垢,光芒耀眼。
夜莺垂下眼。
看见男子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败了,败得彻底。
无关性别。
这样的男子,耀眼若明月星辰,无人能遮掩他的光辉。
但是,她依旧会留在殿下身边。因为殿下是她此生唯一渴望的人,也是唯一将她带出地狱的人。
哪怕殿下的将来没有给她留下丝毫位置,但是殿下所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