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熄灭,熏炉里的香烟袅袅升腾。
沈巍庭和白羽并排躺在床上,没过多久,沈巍庭就听见枕边传来白羽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他翘起嘴角,伸出手臂把白羽捞进怀里。
不觉想起十年前那几晚的悲惨经历。
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特制的软绳,但指尖触碰到绳索仍有些粗韧的质地时,他又收回手。
算了,他也不是小时候了,就算被打被踢几下也没什么要紧。
不过想起那时候,第一次与白羽同床共枕,半夜被他的“全武行”睡姿吓得瑟瑟发抖,还是觉得有点好笑。
他半撑起身体,静静凝视白羽此刻安静的睡颜。
若是白羽知道,自己从那时候起就开始苦练绑缚之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安然无恙地与他共度长夜,不知白羽会做何表情。
他收紧手臂,让白羽的头枕在自己的胸膛上,那里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也是只有怀里的这个人,才有资格触碰的地方。
长夜漫漫,沈巍庭缓缓闭上双眼。
此生若得君相伴,那么哪怕血雨腥风,刀山火海,我也心若莲花,甘之如饴……
这一夜,白羽睡得很平静,如果忽略午夜时突然大汗淋漓惊醒的那回,这应该算是从北域战场归来后,这么多年来他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午夜被惊醒时,他曾茫然四顾。
陌生的床顶,陌生的被褥。
冷汗渗出来,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往下落。
他的眸子几乎就要染上血色。
这时,身边平稳的呼吸声传入他极为敏感的听觉。
他转动染上红丝的眸子去看。
沈巍庭?
是了,是沈巍庭。
他呼出一口气,靠上床头。
他已经回来了,不在当年的北域战场!
那些号角厮杀,血流成河,积尸如山,都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沈巍庭的睡脸——安静,平和,甚至嘴角还带了一抹满足的弧度。
不由想起对方年幼时,双眼黑白分明,明明还带着点婴儿肥,却总是绷着一张小脸的模样。
沈巍庭总说他忘了他,或者从没记住他。
没错,那年因为身负重伤,又在冰窟里浸坏了神志,他确实忘了很多事情。
但这些年来,他偶尔也会记起一些零散的事情。
比如关于沈巍庭,他就记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些事。
那时候他也才15、6岁吧。年少轻狂。
因为参加武将选拔,一战成名,在京中有了一些虚名。
少时的他颇为自负,觉得京中同辈子弟里没有一个比他强的,除了他的母家表哥,纪如墨。
纪如墨是白羽母亲姐姐的孩子,年幼失怙,一直由白羽的父亲抚养长大。
他武学天赋极高,一直令白羽可望而不可及,不仅如此,他在诗词曲赋上的造诣也令人叹服,匿名写过的词曲曾一度令京中纸贵。
白羽自知如果不是纪如墨为人极为低调,鲜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甚至平日里出门都是带着笠帽遮面的。
那么京中盛赞的白家天才一定不会是他,而应该是纪如墨。
混合着复杂的崇拜和嫉妒的心思,白羽屡屡向纪如墨挑战。
在家约战容易被老爹追打几条街,他就约在外面,后来甚至约到深山老林里。
二人有时打着打着就发现迷路了,还得找个山洞瑟瑟发抖地在里面熬一夜,第二天再假装无事人一样荡回家去。
可也就是总爱挑些山野地方约战,让他碰巧遇见了沈巍庭母子。
那是一个红霞漫天的傍晚,白羽同纪如墨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
这一架打了数个时辰,最后纪如墨险胜。
白羽又气又累,躺在一块大石上耍赖不起来,硬要纪如墨背他回家。
纪如墨好气又好笑,看他当真累得直喘粗气,便问他要不要喝水。
白羽舔舔唇,还真是渴。
于是扯下腰间的牛皮水袋,努努嘴,指使纪如墨帮他去拘水。
纪如墨从小同他一起长大,深知他脾性,倒也不介意他偶尔耍性子使唤人,反倒觉得甚是可爱。
他悄悄系回自己刚解下,准备递过去的水袋,接了白羽的,转身去找水源。
就在纪如墨离去没多久,在大石上摊成大字型的白羽突然听见一阵刀剑交接的声音。
他一激灵,从大石上翻起来,躲进草丛里朝刀剑声的源头望去。
只见林间小道上,一辆黑色镶金的马车被一群蒙面杀手团团围住,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护卫装扮的人。
那些杀手举着雪亮的刀,一步步逼近马车,为首的那个眼看就要掀开马车的帘子。
这时一个木凳从帘子里砸出。
马车里立即响起一个女人的惊呼:“庭儿!”
为首的蒙面杀手侧身躲过木凳,对后面的杀手抬起手道:“上!杀了里面的母子!”
数十个杀手立即一拥而上。
白羽本来还在踌躇是否要管这闲事,毕竟他不了解双方都是什么人,结过什么仇怨。
但当他听见马车里女子的声音,又听蒙面杀手头目说“杀了那对母子”,他当时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烧了起来。
娘亲……他的娘亲也是在路上遇见了匪徒!
白羽飞身抽剑,蒙面头目的手刚触到车帘,便被白羽掷出的剑钉在车门上。
蒙面头目惨叫一声,其他杀手立即警觉起来,停在原地,惊恐张望。
白羽三两下飞至马车上,拔出长剑,将那还在惨叫的蒙面杀手一脚踹下车。
他双手环胸立在车帘前,微抬下巴道:“今天算你们倒霉,白小爷在此,你们谁也别想动马车里的人!”
他的声音不算凶狠,年纪也轻,不似江湖人士或军中武将的干练沉稳,反倒有一种世家子弟的傲气与肆意。
蒙面杀手们互相对视,眼神里传递着“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不足为惧”的信息。
下一瞬,蒙面杀手们群起而攻。
白羽翻转长剑,剑刃雪亮,在傍晚余晖的映照下折射出火一样的光芒。
蒙面杀手皆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外加人数众多,配合进退有度,虽然白羽的功夫远在他们之上,但是想要短时间内取胜却也并不容易。
杀手们显然发现了这一点。
他们故意采取迂回战术,一拨人攻上几招便撤,再换下一拨人。如此轮回往复,想要耗尽白羽的体力。
白羽看出对方的用意,但他身后还有需要护住的母子,也不能贸然进攻弃车内人于不顾。
他此刻只无希望去拘水的纪如墨快些回来。
但而就在刀光剑影,电光火石之间,马车里的人悄悄从帘后探出头来。
白羽听到身后的动静,击退蒙面杀手攻击的同时 ,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身后。
——帘后探出来的,是一个大概7、8岁的小男孩。
男孩模样很周正,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穿着一身黑色绣有火焰银纹的锦服,睁着大大的眼睛,探究地看向他。
还挺可爱。他想。
但也正是小男孩的探头,让围攻的蒙面杀手突然暴起。
起先被白羽刺穿手掌的头目,不顾手上鲜血淋漓,带了几个蒙面人,举起雪亮的刀刃便直扑小男孩的方向。
眼见数把刀剑砍向男孩,白羽旋身一剑解决身边的杀手,飞身扑向男孩,骨节修长的手对着男孩伸出。
“抓住我!”他喊。
男孩很机敏,也很沉着,他立即抓住白羽的手,白羽一把将他拉入怀里,躲过几个杀手的攻击。
白羽抱着男孩与杀手们拼杀。
他的剑依然快如闪电,动作也没有丝毫迟滞,但长时间的消耗和负重作战让他的体力渐渐不支。
白羽抱着男孩的手臂开始轻颤。
不用低头,他也知道怀里的男孩在看着他,那是一种信任的,期盼的,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目光。
但是,如果某个人再不来,他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纪如墨,取个水去这么久 ,你是去西天取的水吗?他在心里呐喊。
好在,他在心里疯狂吐槽的那个人,终于在他体力耗尽,即将倒下时,珊珊赶到。
白羽长出一口气,一脚踹开身前的杀手,抱着男孩闪身躲进车帘里。
只给车外一头雾水的纪如墨留了一句话:“交给你了,小爷累坏了 ,先进去歇一会儿!”
纪如墨哭笑不得。
真是个一会儿不看着,都能给他捅个天大窟窿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