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几乎把监察司茶室里的点心一扫而光的时候,琴渊终于跟在薛义后面走出来。
两个守着白羽的小吏一脸“得救了”的表情。
心想幸亏老大及时把人带出来,不然这白祖宗刚才已经咕哝着说点心不合胃口,言语中暗示两人去南街的糕点铺买一些回来。
简直是把监察司这等官员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当成喝茶吃点心的茶楼酒肆。
这让监察司官吏们情何以堪!
而让别人面上无光的白羽却悠然自得,眼见琴渊出来,他快步迎上去,端正俊美的脸上硬生生挤出点色迷迷的表情。
“琴大美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让在下好想!”
他故意模仿秦楼楚馆里恩客的语调,想要哄对方开心,博美人一笑。
若是往日里,琴渊听到他这番话,就算面上嗔他轻浮浪荡,眼角眉梢却总是带着笑的。
但今日,琴渊脸色苍白,看着白羽的双眼毫无波澜。
他目不斜视,绕开白羽径直抬脚走过去,仿佛与陌生人擦肩而过一般,连个眼神都没落在白羽身上。
白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刚才在牢里还冲自己笑呢,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变了脸?
他重整旗鼓,跟在琴渊身后一溜小跑,嘴里道:“琴大美人快停下,怎么能让您独自走出监察司呢,那多寂寥,给个机会让在下扶着您出去啊。”
说着,就要伸手去拉琴渊的衣袖。
但琴渊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一手扯过衣袖,笼在手里。
白羽伸出去的手落了空,他诧异地看向琴渊背对他直立的身影。
他这是生气了?气他多日不来牢里看他?
可是他每次来监察司,还没进门,就会被人客气地拘之门外,告知监察司禁止探视。
任他说尽好话,使尽银钱,却仍是半点都不肯通融。
他想和琴渊解释一二,刚要开口,琴渊停下脚步。
白羽以为他有话要说,也停下来等着。
琴渊立在原地,一身紫色长衣曳地,还是来时的那身衣服。
平日里,白羽觉得他穿紫衣甚是好看,风姿卓绝,高傲冷魅。
但今日,同样身着紫衣的琴渊,立在那里,背影却显得萧瑟冷清,颇有种遗世独立的孤寂感。
琴渊停了一会儿,眼睛平视前方,沉默半晌。
然后他突然抬脚,头也不回地走出监察司。
白羽愣住。
监察司大门敞开,外面的阳光很好。
琴渊的紫衣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华流转,动人心魄。
但那紫衣的主人却像被人追赶似的,一刻不停地向前走。
他很快融入人群,渐行渐远。
白羽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抹紫色背影,慢慢变小,逐渐模糊。
他是……哪里得罪琴渊了?
他冥思苦想,半天不得其解。
一只手从背后探入白羽的掌心,握住。
白羽回过头,沈巍庭身着黑色织锦华服,立在监察司门口的阴影里,静静地注视他,表情晦暗不明。
“走吧。”他道。
眼睛紧紧盯着白羽,像是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去、去哪里?”
白羽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想的却是现在该怎么逃。
沈巍庭挑眉凝视他:“少傅不是想赖账吧?你可是答应了我五日,现在我人也放了,你是不是该兑现承诺?”
白羽悄悄向门外挪了一步:“什么承诺?白某是立了字据?还是画了押?烈王殿下如此空口白牙的,恕白某无法苟同。”
沈巍庭眯起眼睛:“少傅还当真想要赖账?”
“谁说白某想赖账?”白羽再往外挪出一步:“白某再不济也是宫中皇子的少傅,怎会做出赖账不还这种勾当?但白某实在记不起应承过烈王殿下什么事情,殿下若能拿出证据,白某一定认,拿不出,白羽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移动脚跟,继续往门外挪。
沈巍庭哼笑一声:“如此说来,以后本王再与少傅约定事宜,当须立下字据,签字画押?”
“那是自然!大焱以法治国,凡事都得讲究个证据。”
白羽舒缓开眉眼,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忽悠人都忽悠地如此合情合理。
沈巍庭没有答话,只是微抬起下巴,眯着眼看他。
白羽思衬他一定是找不到理由反驳,杵在那儿装象呢。
正好此时他也顺利挪至监察司门外,他心中暗喜,扬起手就想跟沈巍庭说上一句“拜拜了您呐,你师父我先走一步”。
不料手刚一抬,一截软绳袭上他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手腕上蜿蜒几圈。
白羽脸色一绿。
沈巍庭除了封穴术,竟然还擅捆缚之术?
看来他背着他学了不少奇技yin巧!
不过,他转念一想,现在可是在监察司门口,面前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饶是沈巍庭再混不吝,也不敢在大街上对他做什么吧!
如此一分析,他心下淡定不少,另一手扯过绳索,捏在手心,口中道:“殿下,你不会觉得你封过我的腕心穴两次,这次还能捆住我吧?”
他这话并不是托大。
白羽虽然这些年浑浑噩噩,怠误军务,不事进取,终日游走于秦楼楚馆。
但很多年前,他曾是闻名京城,武学造诣颇高的世家才俊。
着了一个人的道两次,第三次他绝不会再让对方得逞,一定会找出破绽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沈巍庭自然也清楚这点。
所以他也没认为这次还能制住白羽。
他面色平静地向白羽挑挑眉,目光投向白羽身后。
白羽循着他的目光,狐疑地向后看。
这一看,吓了一跳。
监察司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排身着黑色铠甲,帽坠银色穗须的武士。
“这是……”白羽额头鹜地沁出些薄汗。
“王府亲兵。”沈巍庭答,很有些云淡风轻的意思。
白羽突然就有一种跑不掉的预感。
真要论起身手,虽然他的武功尚未完全恢复,但对付寻常亲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他又实在不好意思当街和烈王亲兵打起来。
他毕竟是烈王和众皇子的师傅。
若是真打起来,叫他如何向人解释这里面的复杂纠葛,又如何解释他与沈巍庭的关系?
外面走不了,白羽眼神一转,又瞄向监察司内部。
监察司前厅和后院之间有一个天井作为连接,只要让他冲进监察司天井处,他就能跳上屋顶逃遁而去。
白羽的脚又悄悄地向门里挪动。
沈巍庭其实早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但他故意压下上扬的嘴角,不动声色。
就在白羽第二次偷偷向监察司门里挪动脚步的时候,薛义大马金刀地跨出来,身后五六个监察司官吏一字排开。
薛义手掌按在腰间的佩刀刀柄上,面无表情道:“监察司重地,闲人莫入!”
白羽立在当场。石化。
沈巍庭竟然早就算计好了!
现在前有王府亲兵,后有监察司堵门,他被夹在中间,手腕还被沈巍庭缠住,真真是插翅难逃。
这倒霉徒弟,有这等心思计谋,用在正事上多好,非得用来对他围追堵截!
白羽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沈巍庭一个亿的银钱财物,令他这辈子对他如此穷追猛打。
望了会儿天,又长叹一口气,白羽幽幽地认命道:“算了,本少傅突然想起来好像是应承过你,走吧。”
沈巍庭嘴角扬起一抹笑,上前牵住白羽,走向早已候在路边的黑色镶金马车。
王府亲兵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王爷唇角带笑地走来,一个个脸上崩得面沉如水,实际上心里早就喧嚣地如同滚滚沸水一般。
亲兵们:刚才那是什么?我眼瞎了吗?
王爷竟然在笑?!
并且不是冷笑、邪笑、阴暗的笑,而是温柔中还带点满足的,会心的笑!
这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还是王爷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亲兵们总觉得这一刻十分的不真实。
但下一瞬,他们又觉得身上汗毛根根竖起。因为看见露出人畜无害笑容的王爷,比平日里看见王爷阴沉不苟言笑的模样更令人害怕。
这就好比看见一头凶神恶煞的狼突然学绵羊咩咩叫一样,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似乎下一瞬就会有人遭殃。
他们的猜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很准确的。
因为沈巍庭刚“毕恭毕敬”地将白羽请上马车,就原形毕露地“现出獠牙”,将白羽压在马车侧壁上。
沈巍庭的双眼在马车昏暗的光线下,几乎要折射出饿狼一样的莹莹绿光。
“干、干什么?”白羽咽了口口水,舌头有些打结。
沈巍庭加深嘴角的笑意,他凑到白羽耳边,
说了两个字。
眼见白羽的耳朵从耳尖一直红到耳垂。
沈巍庭很满意。
“待会儿不必直接回府。先去城外河边绕上几圈再回去。”他吩咐车夫。
车夫老郑虽然有些好奇王爷去河边的原因,不过在王府做事的第一守则就是不能多话。
不该问的话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白羽也很疑惑。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马车行至城外河边,此处多杂草乱石,地表坑洼不平。
车轮行在乱石之间,不断摇晃颠簸。
白羽这才弄清对方的用意,羞愤交加地想把沈巍庭从身上推下去。
沈巍庭却牢牢把住他的腰。
“别动,小心伤着自己。”
他在他耳边吹气……
马车绕河花了近两个时辰,回到烈王府已经是月上枝头。
白羽经历了昨夜和今日的河边,虚脱地躺在沈巍庭怀里,沈巍庭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拖tun,脚步轻快地将他抱入卧房。
此时已经入夜,灯火昏暗,白羽又将头缩在沈巍庭的衣襟里,因此王府上下并没有人真正看清白羽的模样,只以为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美人儿。
沈巍庭向来不近女色,连成人礼后,陛下送来的美人都原封未动的退了回去。
因而今日抱着美人回府,整个烈王府的下人们很是沸腾了一番。
看着烈王长大的老太监甚至激动地哭湿了好几块手帕。
眼见烈王抱着人进屋,没过多久便灭了烛火。
老太监抹着眼泪,一路小跑着想去祠堂给已故的前皇后烧香报喜。
跑到一半,迎面走来两个侍女。
这二人刚从卧房里伺候出来,一面走一面小声议论,“王爷抱的那位,是个男子吧?”
另一个道:“可不是?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俊的男子呢?以前听说宫里有一位白少傅姿容出众,不知道与这位相比如何?”
老太监其他什么也没听清,只听见丫鬟一连说了好几个“男子”。
他脸色刷地惨白,卡壳一般转动脑袋。
然后,突然扯起嗓子一声惨叫,拖着哭音嚎道:“皇后娘娘,我对不住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