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便随本王回宫吧?”
他小声喃喃,语气里带着生怕对方拒绝的迟疑。
“好。”
白羽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回握住沈巍庭的手。
沈巍庭觉得自己被握住的手心像是突然生出了一股燥热。
血液躁动着,带动手心鼓鼓跳动。
二人走至荷塘边,白羽突然停住脚步。
沈巍庭侧头看他。
落日霞光映在白羽的侧脸上,给他本就完美的轮廓镀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殿下,您肯收留末将,末将感激不尽。不过在民间,去别人府上拜访都是要带上拜礼的。末将现下身无长物,这荷塘里的荷花却开得正好,末将摘下几朵赠予殿下,权做拜礼如何?”
白羽转头看向沈巍庭,询问。
他的面容映在沈巍庭的瞳孔里,二人身后那片清丽脱俗的夏莲似乎消失了,沈巍庭只看得见面前这个白衣的少年,只看得见他看着他的眼,对他说话的唇。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白羽在等他的回答。
赶紧点一点头:“好。”
白羽扬起一个浅笑。
快跑几步,凌空跃起。
他的白色靴子挨个点过塘边的荷叶,像风,又像偶然落下的雨滴,荷叶轻动间,白色衣摆已然拂过水面,到达湖心的位置。
他摘下湖心开的最盛的几朵白莲,将根茎扎成一束,又衣不沾水地飞回岸边,把手中的莲花递给沈巍庭。
沈巍庭低头接过莲花,几不可闻地道了一声“谢谢”。
白羽弯起嘴角,正想再说点什么表达对烈王收留的谢意。毕竟皇子收留武将在宫中过夜,并不是那么合规。
衣袖却突然被扯住,他顺着衣袖看去,沈巍庭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双眸映着荷塘月色,里面层层叠叠地隐藏了某种情绪。
白羽有些诧异,但下一瞬,他瞪大双眼。
因为沈巍庭突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白羽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以至于错过了推开对方的最佳时机。
沈巍庭在他的唇瓣上停留了好一阵,才慢慢分开。
他满面涨红,赶紧低下头,勾住白羽的手指,嘴里糯糯道:“我们走吧。”
轻风徐来,碧绿的莲叶与高洁清丽的莲花,摇曳着,晃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两个少年手牵手的身影,在天边晚霞的掩映下,渐行渐远,渐渐消失。
*******
白羽一共在烈王的寝殿里留宿了五日。
这五日,沈巍庭每天都觉得自己像踏在云中。
他和白羽一同用膳,一同就寝,甚至一同沐浴。
白羽对他没有丝毫避讳,经常大喇喇地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第一次共浴的时候,沈巍庭看着白羽光裸的脊背曲线,面红耳赤。
白羽贴心地替他扇风,问他:“殿下,你可是胸闷不适?”
沈巍庭怕对方认为自己体弱,赶紧摇首。
“那可是不习惯与别人共浴?”
沈巍庭更急地摇首:“不是,你……继续。”
白羽释然:“那殿下必然是第一次同别人一起沐浴,有些羞赧。其实这没什么的,在我们军营里啊,大家都是脱了衣服就往河里跳,赤条条地互相推背搓澡呢。”
沈巍庭本来脸红得充血,差点鼻血都要流出来,听他这么一说,当即白了脸。
“你也和他们一起下河洗澡?”
白羽理所当然:“是啊。”
沈巍庭的脸色由白转绿,再由绿转青。
胸中一口闷气差不多在身体里游走了一周天,他才稍微镇定下来,拿起宫女事先摆放好的柔软澡布,湿了水,搁在白羽身上。
“以后,不许和军营里那些人一起洗澡。”他小声道。
“啊?”白羽诧异。
“有伤风化。”他添了个理由。
白羽沉默片刻。
沈巍庭很是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心想,我是不是话说重了?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又过了片刻,白羽终于开口:“殿下,搓澡不是这么搓的。”
沈巍庭一惊,移开手掌,脚步不由自主向后踉跄一步。
只见一块半干不湿的澡布搭在白羽肩头,从方才起便无人问津。
沈巍庭以为自己在帮白羽搓背,但实际上他连澡布都忘了用,一直是徒手……
白羽转身扶住沈巍庭。
“殿下身份矜贵,推背搓澡这等粗活怎能由您来做呢?还是末将来替殿下推一推背吧。”
他扯下肩头的澡布,站起身,伸长胳膊去够浴池边的澡豆瓷罐。
沈巍庭忽的捂住鼻子,双眼盯着白羽露出水面的胸膛,像被粘住了似的,移不开眼。
白羽见他表情怪异,扫了一下自己胸前,没什么啊。
只不过那澡豆罐子实在放得太远,白羽够了几下都没有够到,只得走到池边跳坐上去,伸手将罐子捞进怀里。
水滴顺着他身体的曲线缓缓滑落。
白羽正准备倒出几粒澡豆,只听浴池里扑通一声,他赶紧回头去看。
沈巍庭竟然滑倒在浴池里!
水面上还飘出了丝丝血线。
白羽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散发着花瓣香气的温水里,沈巍庭仰面倒于水中,脸上飘着两朵可疑的红云,血红的泡泡源源不断地从他鼻孔里成串冒出。
白羽紧游几下,游至他身后。
手肘圈住沈巍庭的下颚,一托,一带,便将他的面部抬至水面之上,带着他快速游至池边。
“殿下,你怎么样?”
白羽在军中学过救治溺水之人的方法,双手快速按压沈巍庭的胸膛,帮助他吐出浊水。
白羽看起来修长匀称,但实际上因为常年习武,身体各处都附着着恰到好处的肌肉。
线条优美的手臂使起力来,连一个成年男子都未必承受的住,遑论沈巍庭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白羽刚压了几下,沈巍庭就几乎被他按断了肋骨,再也装不下去地从地上弹跳起来。
“没事,我没事了!”
沈巍庭喊,竭力躲避白羽看起来修长漂亮,实际上力大无穷的手臂。
“哦,这样啊,”白羽有点遗憾,“上次军中传授救助溺水之人的方法时,还教了渡气之法,本来今天想实践一下……”
渡气……
沈巍庭心头一荡,是他想的那种渡气吗?
下一瞬,他笔直地倒回洇出一大片水迹的地面,眉头紧皱,声音颇有几分痛苦道:“可能还是不太好,或许,需要渡气……”
……
******
那几日的夜晚,沈巍庭会与白羽同榻而眠。
本来白羽想要睡在靠榻或者耳房里,但沈巍庭提前吩咐宫人们撤了寝殿里的锦榻。耳房里的一应用具也全部搬空,声称如果夜间有人呆在耳房就会睡不安稳。
于是乎,偌大的烈王寝殿,一夕之间竟找不到第二张可供安睡的床榻。
白羽又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睡地铺的人,所以,他很自然地选择躺在沈巍庭身旁。
除了姬妾,一般人胆敢与皇子同榻而眠,必然是大不敬,当受严惩。
但白羽蹭上床榻的时候,沈巍庭差点欣喜若狂。
他僵直着身体,假装无动于衷,其实眼珠子时时刻刻盯在白羽身上。
他盯着他除去外衫,只着月白里衣,在床榻靠外侧的位置,慢慢躺下。
盯着他侧过头来,像是落进了星辰的眸子看向他,对他说:“末将睡相不太好,殿下确定要让末将睡在此处?”
“嗯。”他肯定地点头。
求之不得。
但是夜里,沈巍庭确实有过一瞬间的后悔。
白羽岂止是睡相不好,他简直是在睡梦中上演全武行!
一会儿左踢出一脚,一会儿右祭出一拳,好容易安生片刻吧,他又突然弹起来翻了个跟头,然后再一头倒下去呼呼大睡。
沈巍庭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幸好自己向来警觉,睡眠比一般人浅上许多。白羽动第一下的时候他就惊醒了,并当机立断躲至床脚。
否则以白羽的武功和那乱挥乱打的架势,就是一头牛在他旁边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沈巍庭当时就咬着嘴唇暗下决心,日后一定要练成一套“快、狠、准”的绑缚手法,专门用来绑住白羽的手脚。
否则就算自己日后能与白羽一起,也未必能活着与他同床共枕。
好在白羽的“全武行”睡姿大多集中在上半夜,下半夜他彻底睡死之后,就乖顺地像一个漂亮精致的玉雕,除了打打小鼾外,连翻身的动作都不再出现。
被折腾了大半宿的沈巍庭,这时候才得以静静地注视身边人的面容。
他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浮动,看着他淡粉的薄唇微微张开,看着他如墨的长发散在软枕之上,丝丝缕缕的,仿佛融进了他的心里。
某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暖意,快速散至四肢百骸。
那种暖意,让他由衷地欣喜,又激动得想要热泪盈眶,心里鼓动着一个声音,躁动着,想要脱口而出。
心悦。
他第一次体会到诗书里经常提到的这个词。
心悦!
——心悦君兮,君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