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沈巍庭又多次在皇宫里撞见白羽摸鱼睡觉。
能如此多次地碰巧撞见，自然也就不是巧合了。
烈王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近来发现，自家主子突然对花丛、草丛、假山，以及一切阴凉易遮蔽的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有事没事儿都要朝这些地方望上几眼，就好像里面可能藏着宝贝似的。
而白羽，也终于在第N次被沈巍庭找到的时候，因为“羞愧”（担心被告发）产生了点儿必须贿赂一下这位皇子的想法。
*****
枝繁叶茂的大树上。
白羽坐于一处枝桠之上，无奈地看着沈巍庭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顺着高高的木梯子，一级一级往上爬。
木梯底下还有两个扶着梯子的小太监，小太监的表情担心里又带着点面面相觑的尴尬。
白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殿下……是特意来寻我的？”
沈巍庭爬梯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是。”
想了想应该有个由头，又补充道：“本王来掏鸟蛋。”
白羽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脚尖一点树枝，身体轻盈如风，沿着树干盘旋而上。
很快他的手指便触到了树冠处的鸟巢。
沈巍庭望着白羽，他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白羽攀在树枝上，白衣飘摇的模样。
他看着白羽伸出右手，探入只有幼鸟嗷嗷叫着的鸟窝，摸索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东西出来。
是一只还沾着少许干草的鸟蛋！
白羽转头，对他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很多年后，沈巍庭依然会在梦里梦见那一天的场景。
——阳光很强。
那个少年，一身白衣立在树上，捧着鸟蛋对他回首一笑。
脸上和身上铺陈着金色的晃动的光芒。
他后来想，或许在那个有些炎热，又充满着青草气息和花儿淡香的夏季，白羽这个人，连同他的一切就已经深深地刻印进了他的心里。
而彼时，掏到了鸟蛋的白羽，献宝一样把白色的圆润鸟蛋捧到沈巍庭眼前。
“殿下，给你。”他道。
沈巍庭怔怔地看着他，怔怔地接过。
鸟蛋上还残留着暖暖的温度，沈巍庭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打开腰间的锦袋，将鸟蛋轻轻放入锦袋，装好。
白羽呼出一口气。
“殿下，您看，鸟蛋也掏到了，您是不是可以下去了？”
这是……赶他走的意思？
年幼的沈巍庭老气横秋地皱起眉。
白羽眼皮跳了一跳：“或者，您想再掏几个？”
“不，”沈巍庭保持老气横秋的模样：“本王突觉闷热，想在树上吹吹风。”
呃，白羽望了望天。
好吧，太阳是挺大的。
他暂时也不想回去做皇帝的“沙包”，不然，就一起吹吹风？
白羽于是和沈巍庭并排坐在树干上。
美其名曰，殿下一人坐于树上恐有坠落风险，他陪同在此保护殿下周全。
“那什么，”没坐一会儿，白羽又动起小心思：“殿下可有什么爱吃的，爱喝的或者爱玩儿的东西？”
沈巍庭侧头看他一眼。
以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常被教导，储君是未来的帝王，不可有偏好，如果有，也绝不能为人所知。
所以，用膳时再喜欢的菜肴也不可多吃一口；玩乐时再热衷的物件也不能碰第二次；身边的宫人，再合自己的心意，也绝不多打赏一分。
虽然他现在已不是储君，但白羽突然大喇喇地抛出这个问题，他还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
“本王，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白校尉，你有吗？”
问题被抛了回来，白羽露出个有点可惜的表情，不过，他的情绪显露的快，掩饰得也快。
他很快恢复没心没肺的模样：“我啊，我喜欢的东西可就多了！我喜欢东大街的糖心炊饼，西直巷的桂花粉糕，南梦亭的果木烤鸭，还有醉仙楼的玉浆陈酿，御剑阁的锋利长剑，对了，北门马场的骏马我也喜欢……”
白羽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沈巍庭暗暗掰着指头硬记，只恨自己为什么没带上纸笔出门。
“啊，说了一堆，殿下听烦了吧。”
白羽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话痨。舔舔唇，发现嘴都说干了，想必旁边的皇子更是听得不胜其烦。
沈巍庭却摇头。
“没事，继续说。你说的都是本王不曾听过、见过的东西，本王很感兴趣。”
白羽一听来了劲：“殿下感兴趣吗？那下次我稍些宫外好吃的好玩的，给殿下试吃赏玩一番，如何？”
人心险恶。
身处宫廷漩涡从不轻易信人，也不该轻易信人的沈巍庭，犹豫了片刻。
他看向白羽。
轻风拂过白羽的面颊，带起他额前的几缕浏海，飘在眉宇之间，原本俊美无俦的面容更显得飘逸灵动。
沈巍庭突然就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看见白羽笑了，他又补了一下。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想要相信。
白羽很满意，他坐在高高的树上，心里打起小算盘：等殿下吃了他的，喝了他的，应该就会对他产生些许好感，估计就不会告发他经常摸鱼偷懒的事情了吧。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他以为的些许好感，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甚至把自己也卷了进去。
后来，白羽当真经常带一些吃食和小玩意儿给沈巍庭。
沈巍庭面上淡淡的，对吃食和玩意儿都是浅尝辄止。
但等到回了自己的寝殿，他就会把吃食盛在琉璃碗里，放在烛火下盯着看上几个时辰。直到食物再不能放置，他才会依依不舍地把吃食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而那些小玩意儿，他都用明黄的稠布裹了，仔细地放进珍宝箱里，和母后留给他的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享受同等待遇。
再后来，白羽与沈巍庭逐渐熟稔起来。
沈巍庭去藏书阁读书，白羽就躺在藏书阁高高的房梁上小憩。
沈巍庭时常会抬起头，看一眼那人飘摇在房梁上的白色的衣摆，和墨一样流泻下来的长长的束发，露出淡淡的笑容。
那年还很年幼的沈巍庭觉得，白羽对自己来说很特别，与所有他以前遇到的人都不同，但具体特别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清。
直到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
那天，白羽大约是睡过了头，已经过了出宫的时间，他却还躺在一个小荷塘边的亭子里。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废弃的宫殿。
宫墙斑驳脱落，庭院里杂草丛生，几间破落的房屋，飘着蛛网，孤零零地伫立在废墟之中。
这里唯一尚可一看的，便是院子里的一片小小的荷塘。
正是夏中，塘子里挤挤挨挨地长了一池的碧绿荷叶。
荷叶中，清新淡雅的夏莲，如一个个长身玉立的仙子，立在叶上，濯清涟而不妖。
荷塘上还有个小亭子，白羽就半倚在亭子里的靠手处，双腿交叠，双手环胸，睡得很香。
沈巍庭找到他的时候，他只是眼皮动了几下，大约是猜到了对方是谁，他没有动，也没有睁眼。
沈巍庭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亦没有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静悄悄的，二人比拼定力一般，谁也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终于，白羽忍不住，挑起一边眼皮。
“殿下。”他道。
沈巍庭凑过头去。
“殿下不回宫吗？”
白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露出个有点滑稽的表情。
这个表情如果是别人做，沈巍庭会觉得猥琐或者轻佻，但是白羽做来，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这么可爱，明明那么大的一个人……
不过对于白羽的问题，他却不想回答，反而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这个时辰宫门已经关了。”
“这个呀，”白羽抓了抓头发，露出点窘迫的表情：“我今晚怕是只能睡在这里了。”
“为什么？”
沈巍庭发现自己听到白羽说“睡这里”这几个字的时候，心脏莫名地漏跳一拍。
“唉，”白羽长叹了一口气：“我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经常在宫里摸鱼偷懒的事情，气得把我们家老祖宗的家法都请出来了，扬言说今晚要狠狠抽打我一顿，让我好好长长记性。”
“所以你就躲在宫中？”
“对啊，”白羽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我在宫里躲上个三五天，等我爹气消了，我再偷偷溜回去。到时候他多日不见我，又看我形容憔悴，肯定就舍不得打我了。”
白羽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儿，把他爹拿捏的准准儿的。
与此同时，沈巍庭却在想，这荒废的破烂庭院如何睡人。
尤其还是白羽这样的人。
“或许，你可以去我的殿里暂住几天。”他提议。
“那怎么行？殿下乃千金之躯，殿下的宫殿岂是末将这等俗人去得的？”
白羽嘴上如是说，身体却很敏捷，一甩衣摆从靠手里站起来：“但若是殿下执意如此，末将也不好拂了殿下美意，便只能却之不恭了。”
沈巍庭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大起大落。
白羽起先说去不得，他的心一揪，颇有些酸涩；
白羽说却之不恭，他的心又突然狂跳起来，像是草原上脱缰的野马，如何也控不住。
他低下头，微垂了眼睑，掩饰自己逐渐涌上红霞的面色，伸出手指去勾白羽的手。
“那你现在，便随本王回宫吧？”
他小声喃喃，语气里带着点生怕对方拒绝的迟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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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荷塘边的初w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