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将至,各皇子都在勤加苦练骑射技艺。
烈王沈巍庭骑于一匹黑色骏马之上,骏马速度极快,四蹄如飞。
他侧身拉弓搭箭,一眼微阖间,三支黑色箭矢齐发,咻地一声破空划过,直中箭靶红心!
众人拍手叫好。
连刚射完箭矢,下马休息的太子也抚掌浅笑。
沈巍庭下意识地去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却见那人立于靶场边,正手把手地教简王沈巍轩如何拉弓如何瞄准。
那人一袭白色劲装,宽肩窄腰,显得身材格外修长。
他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覆于沈巍轩的手背,一手握弓,一手拉弦,沈巍轩偶尔回过头来,二人的侧脸堪堪擦过,几乎像是在交颈亲昵了。
沈巍庭的眸子里忽的蹿上两团火,翻身下马便朝着那两人走过去。
行至一半,他发现太子也正朝这个方向过来,他微微眯了眼,刻意放缓速度。
果然太子先他一步到达。
太子躬身向白羽行了一礼,微笑着唤了一声老师。
白羽和沈巍轩齐齐回头,即使站在远处,沈巍庭也能看出沈巍轩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快。
不过沈巍轩张口却是讨好的声音。
“太子哥哥,你来啦?”他扬起一个笑,看似天真无邪。
太子笑着应下,伸手摸了摸沈巍轩的头,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但太子的手却在放下时,看似不经意地对着沈巍轩的后背推了一把,将沈巍轩与白羽分开。
太子随即握住弯弓道:“七弟,少傅还要教导其他皇子,你这样霸占着老师实在不妥,不若皇兄来替少傅教你一二?”
沈巍轩被推的向前一冲,想顺势摔倒,偏偏又被太子拉住手臂,拽回来固定在自己手臂之间。
沈巍轩暗暗咬牙,也不言语,只转头拿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白羽看,像一只被从母亲身边拉走的小兽一般楚楚可怜。
白羽一时不忍,正想开口把他要回来,有人从背后截住他的手臂。
白羽转头看去,沈巍庭神态自若地拉着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又将手中的黑弓交到他手上,侧脸擦着他的耳畔轻语道:“我有一些关于射箭的问题一直很迷惑,少傅能不能教教我?”
从监察司那次以后,沈巍庭就经常叫他少傅或者师父。
白羽每次听到这个称呼,就会想起那一夜,全身上下透出一种酸软的不适。
“你的骑射已经足够好,不再需要为师特地指导。”
白羽有意拉开与对方的距离,手臂却被紧紧按住。
沈巍庭又侧过头来,嘴唇贴在白羽侧脸上:“可是,弟子近来想学盲射。”
盲你妹!
白羽差点脱口而出。
接收到身边一众皇子的目光,他住了口。
春狩比的是谁骑射能力强,射的猎物多,非要学盲射这等花里胡俏又没什么实用性的技法,不是明摆着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吗?
然而沈巍庭就偏偏是那个吃饱了没事干的,他似早有准备,从衣襟里抽出一块黑色丝巾,交给白羽。
“少傅,能帮我系上吗?弟子真心想学盲射,还望师父不吝赐教。”
他道,言之凿凿,神色恳切。
旁边的沈巍轩闻言在心里啐他一口。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明着不要脸的!
太子的脸色也青青白白的不甚好看。
白羽被硬塞了黑色丝巾在手里,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替他系上。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想必他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沈巍庭眼覆黑纱,一手举起黑色长弓,另一手向白羽摊开五指。
白羽抽出箭囊里的黑色剑箭矢递过去,沈巍庭握住箭矢的手忽的向后一滑,连带着白羽的手掌一起握住。
白羽长眉拢起,正想撤手,沈巍庭攥住他的手便搭箭上弦。
“师父,别动。你若是挣脱反而容易让人看出来。”
具体看出什么他没说,只是嘴角勾起一个笑,攥着白羽的手慢慢拉满弓弦。
“师父,我做的对吗?”
他虽蒙着眼,但鼻子、嘴唇,总能准确无误地蹭在白羽的侧脸上,灼热的气息喷进白羽的脖颈里,白羽的脸色慢慢涌上绯色,连耳朵尖都开始发烫。
“你收敛点!”白羽涨红着脸,压低声音警告。
沈巍庭轻笑一声,长眉一扬,突然大声道:“我做的不对?那师父您教教我该怎么做。”
随即他松开拉弦的手,蒙着黑纱的脸上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手腕半抬,等待白羽覆上他的手背,手把手地教导。
白羽心里呕的不行,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也不能真的把某个皇子摁在地上打一顿。
他只想速战速决。
于是他迅速握住沈巍庭的手,执了箭矢便拉满弓弦、射出!
——正中靶心!
四周立刻响起一片鼓掌叫好之声。
沈巍庭在喝彩声中解开蒙于眼上的黑纱,慢慢侧过头,嘴唇一路蹭过白羽的脸庞,在他的耳垂处停留。
“待会儿去藏书阁等我。”他轻声道。
白羽歪头躲了一下,用眼角余光斜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去?”
沈巍庭的眼神势在必得。
“你会来的。因为琴渊,还有,卿若衡。”
白羽的眼角突的跳了一下。
卿若衡?这关他什么事?
他想询问清楚,沈巍庭却退后一步,低首行礼道:“谢少傅,弟子受教了。”
说完,沈巍庭紧了紧身上的剑囊,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白羽立在原地。
心里忽的涌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旁边的射道里,太子握着沈巍轩的手又射出一箭。
他长身玉立,面色如常,嘴角甚至还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但被他握住手的沈巍轩却清楚地感觉到,太子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指不断用力,用力到指节都开始泛白。
*****
白羽很快明白了沈巍庭为什么会提及卿若衡。
不过半日,右相卿若衡在早朝时被御史台弹劾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宫闱。
白羽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躺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双手枕在脑下,翘着二郎腿,长长的衣摆从树干上挂下去,晃晃悠悠。
以往他是绝不会委屈自己躺在树干这么硬的地方,但是无奈沈巍庭紧迫盯人,每日放课后都遣马车在宫门外守着。
他不得已,只好找棵树躺到太阳落山后再悄悄摸出宫门。
树下,几个太监宫女提着刚从御膳房领回的食盒,一面走一面叽叽喳喳地议论今日宫中的新鲜趣事儿。
“听说了吗?卿相今日早朝被御史台参了一本!”一个小太监道。
“这算什么?”旁边的小宫女一副淡定的样子:“御史台哪天不参官员?他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哪儿啊,这回不一样!以往御史台也就是参参三品以下的官员,这次参的可是右相!这还不算,据说历数了卿相十大罪状,其中竟还有一条‘怠误赈灾,致使黄河水患泛滥,灾民食不果腹,流离失所’!”
“什么?这么大的罪名?”小宫女瞪大眼睛:“可是黄河水患赈灾事宜不是一直由户部负责吗?”
“是由户部负责,但户部、礼部、工部不是向来由卿相主理嘛,黄河水患赈灾不力自然是要算到他头上的!”
“那卿相这回可麻烦了。”
小宫女叹了口气。
卿若衡官拜丞相,又儒雅风流,向来很得女子的青睐。所以小宫女很是叹息了一番。
不过对于宫人来说,朝政之事和朝堂上官员的纷争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调剂。
几个宫人聊完今日前朝之事,很快又谈论起哪个宫的娘娘近来得宠,哪个宫的主子给的赏赐多这类日常琐事了。
待宫人们走远,白羽从树上跳下来。
难怪沈巍庭如此笃定,他一定会去找他。
白羽在树下站立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终于扭转脚跟向藏书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