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画像

时间慢悠悠地走过春夏,转眼就来到了秋天。

叶惊棠和宴双默契地绝口不提醉酒之事,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刚回来的状态,小石头知道自己闯了祸,夹在两人中间努力做人,一来二去,三个人竟真有了点结拜兄弟的样子,爽朗的大哥,憨厚的二哥,还有一个任性的三弟。

由于奚记财大气粗,放眼长远、以质取胜,上面又有宴双这个明光将军代理人压着,中间小石头还自愿承担了护卫队,每日巡逻都去奚记门前转悠,奚记可谓是日进斗金,成功在锦城站稳了脚跟,并且开始慢慢往周边渗透,已经成功开了一家分店。

叶惊棠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吃饭都要拿着一本账本勾勾画画,宴双和小石头趁着休沐还要帮着叶惊棠对账,兼任奚记算账先生。

宴双的卧房已然成了奚记账房,中间对着放了两张大桌案,桌子上地上堆满了账本,按货品分门别类地放满了屋子。

“诶呦我不行了,这字和苍蝇一样看的我头都大了。”小石头趴在桌案一边哀嚎,宴双端坐另一头皱着眉头,算盘噼里啪啦地响,指一指旁边足有半人高的账本。“别抱怨了,再抱怨你来算我的,今天上午算完这一摞就能休息了。”

“我让小五定了醉仙楼,一会送来我们就能用膳了。”叶惊棠一人坐在另一张檀木桌子,独享三摞账本,顺便精准扔出一颗甜枣,钓着小石头继续动力实足地干活。

宴双揉揉眉头,说道:“这也太乱了,我们三个人得算到猴年马月去才能算完。”

“是太乱了,好的账房先生都是各大商行从小培养的,轻易不外借,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只能委屈二位哥哥了,一月前我已修书去往江南,快马加鞭再有半月便能调来人了。”惊棠也叹气,“带的账房已经挪不出来人手了,伙计们记得账太多太乱,书写也不成样子,实在让人心烦。”

奚记以盐、茶、木、瓷、粮为大宗,布匹、丝绸、钱庄、典当、生漆、纸张、餐饮、旅馆、百货、海鲜、颜料、笔墨举凡一切有关衣食住行的商品,只要市场需要,有利可图,均有奚记参与其中。在北部十六城,贩盐权暂未商谈下来,其余每个细分品类都有一本分账,每个大类都有一本总账,每日往来流水还有一本细账。

伙计们未受过正规训练,负责记载细账,比如小石头就负责核定细账,账房先生每人算两本分账,宴双帮着再核对一次细账和分账,惊棠负责核对大类总账,三方对账要核对无误。

“若是军营能有你们三成的账目,我可就省大力气了。”宴双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好像听见了钱袋子哗哗的响声,感觉自己都要不认识钱了一样。

叶惊棠闻言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有明光将军镇山石一样镇着,军队也会没钱吗?”

“锦城尚可,可北部十六城,并非每个城都有明光将军,看在明光将军的面子上,那些狗奴才不敢克扣锦城,便可着剩下十五城薅,马上入冬了战士们连棉衣都没有呢。”宴双心更烦了,锦城的辎重已经分了三分之一出去,马上秋天过去,又是蛮子侵扰又是冬衣炭火,都是要钱的东西,可锦城的账上已经没钱了。

没钱怎么打仗呢?

谁知道呢,反正远在京都的圣人看不见,为虎作伥的县令州官也装作看不见,打仗死人又死不到达官贵人的头上,死掉的百姓和士兵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惊棠心里更是惊涛骇浪,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明光将军麾下的燕军辎重都被克扣,那京中父亲的境地岂不是……

“是啊是啊,军里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差,马儿吃的草料都成次等货了,跑马都软绵绵的了”小石头附和。

克扣粮草先从马儿的草料里扣,也是那些昏官惯用的伎俩了。

“今年雨水丰沛,粳稻飘香,再等一月待到赋税入库,仓廪充实,想必战马和二哥都不必挨饿了。”惊棠此话不假,今年已经是少见的大有之年,五穀皆熟,锦城又多了奚记这个财神爷,吸引来了很多商户,不少蛮子的百姓也喜欢到互市上采买新鲜的南方物件,绸缎茶叶更是供不应求。

宴双心事重重,看着奚记的账叹气,“但愿吧,真是又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

“公子,午膳送来了!”小五在门外喊道。

“正好午膳送来了,我们也歇一歇。”叶惊棠起身,绸缎似的长发披在身后,美玉不艳。

叶惊棠花钱不眨眼,用膳却不挑,除了宴双做的饭便只要一月伙食费一顿的醉仙楼就好,少爷觉得他已经相当平易近人了。

小石头和宴双跟着叶惊棠沾光,考虑到没人做饭,挥金如土地让醉仙楼一次做三份,一家送一份,宴双那刚会走路的小侄子小宝儿嘴都养刁了,羊奶牛乳都不稀罕了。

“宴双哥哥的生辰快到了呢,前几日爹爹特地飞书传信给宴双哥哥送来了生辰礼,还带了一封信,让我在哥哥生辰之后亲手给你。”叶惊棠低头用筷子扒拉着盘子里的菜,也不吃,目光盯着宴双的手问道。

“那我重阳节便先不休沐了,等生辰日再休,到时候我下厨,我们好好聚一聚。”宴双闻言很有些高兴,掐指一算他竟已和老师分别四年了。

小石头:“那我和宴双一起,我也九月十再休,咱们哥三个整整齐齐给大哥庆生!”

叶惊棠不抬头,只轻“嗯”了一声。

过了生日,宴双便满十九周岁了,是该议亲的年纪,宴双既已有了心上人,岂非很快就要成亲了吗?京城如今波云诡谲,他又还能在锦城待多久呢?

叶惊棠心情又暗了下来,感到有些眩晕。

即便如何希望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任时光流逝。

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间。

叶惊棠有了一种“流光容易把人抛”的怅惘,怎么他刚做好护心镜,还未来得及选一个称心如意的木盒装上,生辰便已就在明日了呢。

一个月里他每每做护心镜,都会控制不住地想到宴双的心上人是什么模样,是给哥哥送过点心的那个姑娘吗?她也会这样细致地为他准备礼物吗?想着想着还在房里翻箱倒柜找那姑娘的画像,猛然一回神惊觉自己真是要走火入魔了。

叶惊棠在一整块上好的铜板上切下一个比手掌略大一点的圆,状如满月,用小锤子一锤一锤在圆盘砸出贴合胸膛的弧度,每一下都是他没有说出口的情意。

圆盘一圈用雕金刀雕了蟠螭夔龙,蜿蜒周旋,驱魑魅镇幽冥佑祥和,中间雕了一幅悬甲曜日的将军戎装图,背后用几不可见的小字刻了“荧惑守心,千刃不破。”若有一日边境开战,他的将军可一定要平安啊。

惊棠拿了一个紫檀匣,螺钿贝母装饰,朱红丝绸衬底,轻软鲛绡覆面。四角装饰金螭龙,兰花锁扣。内里有三层:上层放了爹爹送来的信件和生辰礼,中层放了自己做的护心镜,底层是个暗层,偷偷藏了一首情诗。合上匣子时,还会发出环佩相击般的清音。

生辰当日,惊棠将紫檀匣放在宴双床头,只等宴双醒来便能拆开,自己偷偷藏在门外看宴双的反应。

只见宴双醒来看到床头的礼物,刚醒来眼神尚带着水雾,脸上带着罕有的稚气,看到紫檀匣时忍不住低眉一笑,如春水化冻,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惊棠感觉心脏都停了一瞬,还从未见过宴双如此神态,生出一种拥明月入怀的冲动,推门而入。

“宴双哥哥你醒啦?这是爹爹和我送你的生辰礼,这匣子有两层,第一层是爹爹的,第二层是我的,哥哥快看看喜不喜欢?”惊棠好像迫不及待等着宴双拆礼物。

宴双失笑打趣: “哪有当面拆礼物的,礼物如此珍重,我定要沐浴焚香才能拆啊,你快出去等我洗漱。”

惊棠悄悄在门外偷看,果然看到宴双迫不及待打开匣子,果然没发现匣子有三层,把礼物和信件拿出来后又偷偷摸摸把匣子放进衣柜一个暗层里。

惊棠睁大了眼睛,自己从未发现衣柜有个暗层,那画像……

不待他思索,宴双便已经换好了衣裳走了出来,惊棠便立马装作刚回来的样子迎上去,“哥哥,今日你不是要亲自下厨吗,我去给哥哥买酒。”

宴双自入军营便恭谦有礼勇而不骄,当上代理将军后严而不残,恩而不威,极得民心,他的生辰街坊邻居都会来庆祝,便办了一场生辰宴。

叶惊棠从江南运来了一批上好的桂花酿,通通拿了出来摆了一院子,但凡来给宴双庆生的皆可拿一坛回去品鉴,不喝酒的小孩姑娘也有江南特供的碧螺春。

又是大娘给牵红线又是姑娘送荷包还有小孩给戴花环,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小石头早早地就站在门口给他宴双大哥收礼,逗得小孩们哈哈大笑,叶惊棠就给来往宾客包酒招待。

待到宴席散去,三个人才闲下来把酒言欢,喝到不知天地为何物时,小石头被家里人接了回去,走的时候还喊:“我今天高兴,我要不醉不归!”

宴双红着脸踉踉跄跄要回卧房,小小年纪在应承中学会了千杯不醉的叶惊棠只能“勉为其难”扶着宴双回去。

宴双回去却不安分躺在床上,腰带都挣开了,露出大片精悍的胸膛,扒拉开衣柜暗层,找了半天找出一个长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一幅画像,抱在怀里睡着了。

叶惊棠紧紧屏住呼吸,抽出宴双怀里的画卷慢慢展开——赫然是一个清隽的少年郎拈花仗剑,书题“夜雨欺香惊花蕊,铁衣愿护海棠稠。”

是他自己。

原来,哥哥捂着的心上人是他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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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强惨当上将军后
连载中渺行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