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宴双拿了一壶不算好的花雕酒打点过以后,淮安的摊子果然好过了很多。
三月过后,已经准备挑个良辰吉日给奚记雅铺剪彩了。
这次北上淮安的用意是打通商路,立起奚记的招牌,带来的商品都是易销售的笔墨纸砚,茶叶绣品,比较娇贵的玉石金器并没带多少,仅带来的也都送给了当地的所谓官老爷。
还没有给宴双送什么像样的礼物,不过旁的金银玉器都是俗物,哪里能和自己做的相比呢。
更何况,自己的手艺可是千金难求呢。
不过,给哥哥雕个什么好呢,他要好好琢磨琢磨。
这一琢磨,就琢磨过了三夏,暑气渐渐消了,趁着这几日天气凉爽,宴双准备办完军务就带着淮安和小石头去城外跑马,免得淮安天天在屋里躲太阳,人都憋坏了。
宴双刚从军营出来,尚未来得及卸下轻甲,银白色的轻甲让挺拔矫健的身段更加凸显,未戴头盔,只简简单单用一根发带束了发髻方便跑马,墨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端的是剑眉星目锐气逼人。
淮安到时远远看到的就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胸前的护心甲反射着暖黄色的光芒,在阳光下随着宴双的跑动一闪一闪,像跃动着的第二个太阳。
淮安忽然福灵心至,这么多天的琢磨有了主意,决定给哥哥做一块护心镜,在他不在的时候替他守着宴双,保护宴双。
淮安双腿一夹马腹,让身下的骏马跑起来,掠过狂浪的野草,迎着狂啸的疾风,向他的太阳一路奔去。
“太阳”眨眨眼睛,奔他而来。
宴双其实很少见淮安穿骑装,淮安从小就是个绫罗软帕拥着的小少爷,长得明眸皓齿玉雪可爱,师父师娘总是顾不上他,他也不闹,一个人在屋里也能玩得很开心,后来大家一起来学堂读书,也不见得淮安爱说话,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淮安平日穿的都是绣着暗纹的宽袖衣服,银色的丝线在白色的布料上点缀,或者一层薄薄的纱衣笼在素色外衣外面,既风雅又不显得富贵俗气,走起来广袖如云,好似行云流水,带着说不出的好看。
今日却身姿卓然,一件玄色云纹窄身锦服,腰间系着同色宽腰带,扎一个高高的马尾,打扮贵气又利落,眉目飞扬,容颜皎皎分外惹眼。
正在宴双目不转睛欣赏的时候,身边的小石头却瞪大了眼睛,这是那个一天天穿的像要吊丧,从小目中无人,清高自傲的叶惊棠?!
要不是学堂是叶师傅开的,叶惊棠早就被打的父母都不认识了!
现在怎么笑地这么…这么诡异,好像要发春一样,一点也不叶惊棠,小石头惊得都打哆嗦。
也太诡异了。
虽然早知道叶惊棠回来了,但二人始终没有正式见过面,只听见宴双大哥淮安这儿淮安那儿,跟中了邪一样。
想到这小石头就有点气愤,叶惊棠天生长了一幅自矜自傲的模样,脾性也古怪,对人颐指气使从没有好脸色,就知道对着宴双大哥献殷勤,看把宴双大哥给迷的。
这世上大抵有人就是如此相看两厌。
叶惊棠骑马经过小石头的时候,小石头明显听到了他一声哼,很挑衅。
“诶,你个小兔崽子!”
宴双连连劝架,把惊棠护在身后避免一场内讧。
惊棠翘翘嘴角,很是受用。
这个小石头跟个跟屁虫一样,就知道跟着哥哥,还喊大哥,明明都警告过他了,宴双哥哥是他一个人的,真是个麻烦精,惊棠斜着眼撇他,心里默默地想,不过哥哥应该还是更喜欢我一点的。
宴双拉过惊棠的手,让他对着小石头喊二哥。
叶惊棠眼角抽了抽,感觉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嘴巴张开又合上。
二哥?就他?
小石头听见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大哥疯了?这小子能愿意叫二哥?
“石头和你都叫我哥哥,石头年纪比你大,长的也比你威猛些,你以后叫他二哥,怎么了,有那里不合适吗?”宴双甚是不解,摇头看着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快点喊人,认完了人我们好去跑马。”宴双催促。
许是不想在哥哥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又或许是跑马真的很吸引人,也有可能是锦城里的记忆,不管是小石头还是宴双,其实都在分别的三年间被思念打磨得光滑无瑕,以至于原本讨人厌的噪声也只剩下当初吵吵闹闹的热闹,就像锦城的风卷走了大地表面的风沙,却磨砺出坚硬的岩石。
“二…二哥。”
叶惊棠蚊子哼哼一样,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就策马向前,一溜烟跑了。
“诶!我可听见了!以后再见面我还要接着听!”小石头耳朵灵敏的很,得了便宜还卖乖,跟在惊棠屁股后面一直贱兮兮喊三弟。
宴双看着他们嬉笑打闹,笑声回旋在天际耳边,如血的残阳也沾染着喜悦,带着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等等你们大哥!”宴双连忙扬鞭催马。
一直跑到月影遍地,月光像惊棠往日穿的纱衣,柔柔地,轻轻盖在他眼前,一切就像蒙了一层纱,闪着细碎的微光。
人生能得几回游,何不对酒开怀?
想到这,宴双就带着两个小弟买了上好的夏日白,再一路策马啸西,把酒问月,不知人生几何。
等到两个酒鬼喝的烂醉如泥,宴双一手牵一匹马,把石头送回家,再把自己的小朋友带回家。
“宴双—嗝——”惊棠没忍住,本来就红的脸好像更红了,捂着嘴巴瞪大眼睛。
“小酒鬼还知道丢面子呢,喝那么多拦都拦不住,晚了,快歇着吧您。”宴双打趣,牵着马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晃一晃,晃晕了叶惊棠的眼睛。
喝完酒的宴双脸上一片薄薄的红,显得眼睛亮亮的,嘴唇泛着水光一样,叶惊棠伸手去够那根碍事的狗尾巴草,没够着,反倒扑着宴双掉下了马。
所幸也要到家了,宴双干脆打弯抱着惊棠,惊棠手在宴双臂膀上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一缕青丝,握住不动了,拽一下,再拽一下。
嘴里还念叨着醉话,“你别走,你别走,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宴双只能一路走一路哄。“好好,我不走你也不走,大家都不走,别拽我头发啊,轻点!”
小孩儿喝醉了就是缠人,宴双把人放在床上的时候心里还在感叹。
小孩儿躺下去手也不送开,看着宴双红润的薄唇,从前往后环保住宴双的腰,慢慢凑上去,贴在了心心念念,肖想过千百次的红润处。
“宴双哥哥,我喜欢你,不对,我爱你,像爹爹爱娘亲一样。”惊棠还有些羞涩,迷蒙着眼小声附在他耳边说。“其实你也喜欢我的吧哥哥。”
宴双呆住了。
绯红从宴双的脸上瞬间爆开,整个人成了熟透的大虾,猛地一下推倒了叶惊棠,发出“咚”的一声,呼吸急促,手脚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林姨听见声响,到门外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宴双像被戳中尾巴,急忙回,“没事!不小心撞倒了东西!您快睡吧!别管我们!”
呼吸更急了。
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身上更是有一种莫名的热气在涌上来。
转头一看,罪魁祸首已经不省人事了。
宴双拍拍自己的脸,不敢看惊棠一眼,生怕身体更热,连忙推开房门吹冷风。
良久感觉到身体里的热气终于散去,心思清明,一直以来尽力掩饰的事情终于大白于心。
原来,惊棠知道……
宴双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自己脸上,清晰见印。
惊棠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他是为什么,怎么能…怎么能对惊棠起这种心思……
他怎么对得起师父十年教诲……
师父师娘待他如亲生儿子,他还有何颜面再见师父师娘……
他的君子礼仪学到哪儿去了!被狗吃了吗!
今日过后,惊棠怎么办……如果捅破了窗户纸,他回京城的时候…要怀揣着什么的心情面对生离……
宴双想都不敢想。
喜欢男子并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可是,他和惊棠却是不可能的,惊棠迟早是要回京城的,他一个北部十六城的无名小卒,想走到京城去,犹如痴人说梦。
难道让惊棠放弃京城的荣华富贵,和他以后像师父师娘一样,年年聚少离多,对惊棠和他,不是太残酷了吗?
可他带着叶惊棠和小石头结拜,想让小石头以后也能照拂惊棠一二的时候,心里不也是奢望过这种可能的吗?
明知山有虎,怎能偏向虎山行?
他身为大哥,哪里能眼看着惊棠活生生往死路上走呢。
人间痴情总惘然。
不能这么错下去。
宴双决心将这件事捂死在这间屋子里,就当是从未发生过,兴许…天亮惊棠醒来就不记得了……
或者再过个几年,惊棠长大了,哪还能记得少年时的懵懂心事呢?
对…就这么办。
趁着天色未明,宴双不敢面对宴双醒来的目光,生怕看见就控制不住改变心意,骑上马直奔军营。
少年心事难窥天光,在一个更深露重的夜里匆匆盛开又迅速凋零。
谁也没想到,匆匆一别就是整整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