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宫西翼，某间战略分析室内，电子屏幕上，复杂图表如病人心电图，疯狂上下跳动。
急剧下跌的股市、飙升的原材料期货价格、以及各大制造巨头雪片般飞来的警告信函——内容核心惊人的一致：供应链断裂风险迫在眉睫。
“Sir，次级制裁生效仅48小时，我们本土相关制造业的恐慌指数，已经突破临界点。”
首席经济顾问声音干涩，是熬夜的沙哑，他指着屏幕上一路飙红的曲线，“依赖瓷供应链的下游企业，特别是汽车、电子和高端设备制造领域，库存缓冲期平均不足两周。停产风险……极高。” 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更关键的是，我们监测到，瓷方在关键矿产替代渠道上的动作，比我们预判的……快得多，也有效得多。他们的‘深蓝探矿’和非洲新矿源运输，效率惊人。我们想卡他三个月脖子的战略目标，目前看来……存在重大变数。”
美利坚背对着屏幕，面朝着窗外阴沉天色，宽大背影绷得像拉满的硬弓。
几天前，在加密通讯里，瓷那句玩味挑衅的“换个方式共同体”，此刻如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仿佛能看到屏幕那端，那个穿着立领衬衫的家伙，正慢悠悠地喝着茶，嘴角噙着那抹该死的笑意。
怒火还在胸腔里燃烧，但另一种失控感，正顺着他的脊椎缓慢爬升。
“另外，华尔街……还有国会山那边，压力非常大。” 顾问的声音更低了，他迟疑道，“几个关键州的参议员电话已经直接打到了幕僚长那里……”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后院起火了，而且火势凶猛。
美利坚依旧没有转身，窗玻璃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蓝色眼睛，那双眼里燃烧着不甘与暴怒，却也不得不开始审视现实。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于，那尊凝固的背影动了一下，一个沙哑声音道：
“通知……新闻办公室。” 美利坚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覆盖了一层厚厚冰壳，只有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看着屏幕上那刺眼的、代表他自己后院混乱的红色海洋，一字一顿，冷冰冰吐出指令：
“准备一份声明稿。核心内容——基于……对全球供应链稳定性的‘最新评估’，我方决定，对部分……非核心领域的次级制裁措施，进行……‘技术性调整’。即刻起，暂缓执行。”
他几乎是咬着牙，才把“暂缓执行”这四个字吐出来。
“措辞要严谨，” 他补充道，意欲将这战略撤退，包装成一次深思熟虑的高瞻远瞩，“重点强调，这是为了维护……国际市场的健康秩序，以及我们自身经济的……‘长期韧性’。明白？”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听懂了这华丽辞藻下的真实含义。
首席顾问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点头：“Yes, Sir. 明白。” 他立刻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冲向门口，去执行这道带着屈辱烙印的命令。
美利坚站在原地，像一尊失去了所有对手的胜利雕像，只剩下沉重底座。
窗外，乌云压得更低了。他微微抬起下巴，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铅灰色天空，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狂怒，和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挫败。
法兰西那带着香水尾调的预言，如幽灵低语，再次缠绕上他的耳际。
……
深夜，那间属于最高决策者的私人书房，厚重窗帘隔绝了霓虹。
室内，只开了书桌上一盏孤零零的复古台灯，昏黄光晕，像舞台追光灯，将伏案的身影切割得棱角分明。
美利坚没有睡，他坐在宽大皮椅里，身影几乎被椅背的阴影吞没。
桌上堆满了摊开的文件、卫星照片、情报分析报告……凌乱得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飓风。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
而他的右手手背上，赫然多了一道新鲜的、边缘红肿的划痕。
伤口不深，但凝结的血迹在昏暗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刺眼暗红。
那是几个小时前，在休息室里，他扫落桌上所有东西时，被水晶镇纸碎片划伤的。
痛感很清晰，但压不住心口那股无处发泄的狂躁。
他盯着桌面上摊开的一张高精度卫星照片。画面中心，是某个被他制裁的小国腹地，“星火计划”新建的小型医疗站。
照片一角，一个穿着印有“星火”标志工作服的年轻医生，正半蹲着，小心翼翼地为一个小女孩受伤的膝盖消毒包扎。小女孩脏兮兮的脸上，那双因为疼痛而含泪的眼睛里，却清晰映着纯粹的信赖和感激。
就是这双眼睛！
这该死的，让他心烦意乱的眼睛。她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引以为傲的“规则”和“秩序”的铠甲缝隙里，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抓起旁边的威士忌杯，仰头灌下一大口。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无名火。
“规则……秩序……制裁……”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带着自我质疑和被逼到悬崖边的疲惫，“他妈的我到底在……维护什么？”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本就有些凌乱的金发，目光再次落回照片上——那双纯净的眼睛。
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和动摇，如无尽潮水，拍打着他曾坚硬无比的心防。
他引以为傲的“灯塔”，投射出的光芒，是否真的照亮了正确的方向？还是……在阴影处，制造了更深的沟壑？
就在这时，放在桌角的加密内线电话响了。
屏幕上跳动的内部编码，属于他权限最高的情报部门主管——代号“夜鹰”。
这个时间点，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夜鹰绝不会直接惊动他。
美利坚布满血丝的双眼眯起，几乎是瞬间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因为熬夜和酒精而异常沙哑：“说。”
“Sir，” 夜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深网’最新截获并破译的片段信息。来源高度加密，指向……瓷方最高决策圈内部通讯渠道。内容……非常规。”
美利坚的心猛地一沉，身体下意识地前倾，所有的疲惫和烦躁被高度警觉取代。“内容。” 他命令道，声音低沉而危险。
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夜鹰似乎在斟酌措辞：“只有一句话，Sir。像是某种……紧急预案的激活指令，或者……最高级别的警示。”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复述出那句被破译的、如同古老箴言般简短，却重若千钧的东方文字：
“星火可燎原，暗礁亦沉船。”
暗礁？沉船？
美利坚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星火燎原——这他亲眼所见，那“暗礁”指的是什么？
船，巨轮……除了他美利坚自己，还有谁？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简直呼之欲出——一种极其强硬的反制警告！
瓷，那个永远温吞吞、讲着“共同体”的家伙，竟然在内部发出了带着威胁的信号？这与他之前所有的行为模式都截然相反！
震惊、难以置信、一种被彻底低估的恼怒，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毁灭性力量所震慑的寒意，如数股乱流，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
他握着听筒的手，手背上那道新鲜划痕，在昏暗光线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查！给我动用所有资源，挖地三尺！我要知道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美利坚的声音拔高，近乎失控，在死寂的书房里炸开，“他们的‘暗礁’计划是什么？所有的细节，所有的预案！立刻！马上！” 他对着话筒咆哮。
“是！Sir！” 夜鹰的回答道，随即切断了通讯。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美利坚粗重的喘息声，如同困兽。
他猛地将手中的威士忌杯，狠狠砸在厚厚的地毯上！昂贵的杯体并未碎裂，只是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残余酒液洇湿了深色羊毛。
他双手撑在桌沿，低着头，肩膀剧烈起伏着。
暗礁……沉船……瓷那张沉静无波的脸，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在他混乱脑海中反复闪现。
美利坚终于彻底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拿捏的“老古板”。那平静的湖面之下，是足以掀翻他这艘巨轮的滔天暗流。
一股寒意，与他熊熊燃烧的怒火交织在一起，烧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道新鲜血痕，在台灯昏黄光线下格外刺眼。他盯着那道伤痕，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更深处、更古老的某些东西。窗外，华盛顿的夜色浓稠如墨，吞噬着一切光亮。这个不眠的夜，才刚刚开始。而黎明，似乎还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