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营地却热闹得像节庆前夜。
篝火圈圈叠起,火光在羊皮帐与铁锅之间跳跃,映得脸庞红一块、黑一块。酒香压过马粪味,就连惯于警觉的狗都蜷成一团,尾巴耷拉着昏昏欲睡。
阿薇拉拽着缰绳走进营地时,脸上写着:“今晚,最好谁都别跟我说话。”
她三天未睡整觉,风餐露宿,刚刚又被疯修女拿火钳追着吼了一通,心底的震动还没捋顺,结果才一到帐边,就听见布兰达熟悉又放肆的笑:
“喝!别装贵族啦,你昨晚还说图克孜人也爱甜酒,今天就假正经啦?”
她掀帘进去。
布兰达果然在里面,披着厚毡,靠坐在草垫上,面前摆着三桶嵌铜葡萄酒,铜杯空了五次,正举第六次。
周围围着几个护卫、马夫和挑夫,有人唱起歌,拍着大腿伴节奏,醉意在火光里跳舞。
“……你这是?”阿薇拉的语气阴得像夜里的云。
布兰达抬头看她,毫不在意地笑了。
“哟,回来啦?我说巴克怎么又一瘸一拐地跑回来。”
“我让你留着盐,是让你换酒去的吗?”
“那酒商是老熟人了,听说图克孜败了,急着把酒送回王城避税。”布兰达举起酒杯摇晃,“他缺干粮,我就……你懂的。”
“你换了多少?”
“所有的。”
阿薇拉深吸一口气,真想把头盔砸过去。
“我们靠那批盐撑到下季!你拿它换了一堆不值五枚银币的酒?”
“谁说不值?你闻闻。”他把酒杯举到她鼻尖。
那是淡淡的花香,掺着雪水清气,像极了很久以前——她母亲还在的时候——他们还不靠流亡为生的日子。
阿薇拉愣住了。
她低头深吸,那香味轻柔,几乎要从胸口拽出一段从未处理好的记忆。
布兰达语气也低了下去。
“你不觉得……我们也该放松一夜了吗?”
“你不是说,我做的事都是赌命?”
“可你已经赌回来了。”他轻轻一笑,“再说,今晚月亮不坏,风也没来收债,不喝一口,对不起这破世界。”
他递过一只干净的杯子,斟了满满一杯。
酒液在铜杯中轻晃,像她这几天一直动摇不已的心思。
她没有立刻喝。
她忽然低声问:“……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她,还是她吗?”
布兰达没立刻答。
他只是举杯,把那口酒一饮而尽。
“这年头,还记不记得都一样。”
“你只要敢活着,就还是你。”
帐外,风从南方吹来,吹得篝火蹿起几缕火星,像烧不尽的旧誓。
阿薇拉终于坐下,把那只铜杯推到自己面前。
她也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