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将尽,雪覆罗迪安城。
主教座堂外的橡树已无叶,只余枝干枯瘦,如病人微张的指节,向天无声索取宽恕。
格拉迪斯大主教卧病月余,朝政不理,弥撒不主,只每日卧于彩窗下的病榻,任光影在床边洒下似有似无的圣迹。
这日午后,门未敲响,来者却已入内。
深蓝披风落地无声,科尼·萨赛特走入病房,神情如常,语气温和得近乎关切。
“格拉迪斯阁下。”
格拉迪斯睁开眼。他没有招呼,甚至没有抬手,只是缓缓偏过头,望着窗外那片尚未化雪的灰天。
“你来做什么?”
“探望。”科尼淡淡笑道,“听闻您病势沉重,我不敢怠慢。”
“你不曾来为我祈祷,今日却带着靴音来探病。”
“我不是修士。”他言语不急,“但我关心信仰的去向。”
格拉迪斯哼了一声,像笑,又像咳。
“你想知道的是旧誓是否还在生效,是不是?”
科尼不答,只走近一步,目光温柔得像是洒落在圣坛的日光。
“主教阁下,”他低声道,“萨克特已传来消息。图克孜人走了。北方在呼唤一位象征——而我女儿,恰好年岁相近,血统正统。”
“你终于说出口了。”格拉迪斯盯着他,眼中无波。
“您我皆是帝国之臣。”科尼轻轻一笑,“若王权终将归位,需得有一人代王而立。”
“你不配。”格拉迪斯冷冷吐出。
“我不求您认同,只愿您理解。”科尼俯身靠近,“十四年前我们所藏的那封信,那份约誓,还在吗?”
格拉迪斯沉默。片刻后,他缓缓闭上眼睛,像一扇门悄然关上。
“你来得太迟,也太急。”
“若您愿开口,我会让她继承应得之位——”
“她不应得这世界的一切,也不欠你一个位置。”
这句话像薄冰下断裂的枝桠,平静而冷冽。
科尼沉默许久,终于站直身形,微微颔首:“愿主宽恕您的固执。”
“愿你来日所行所谋,都为你子女所知。”
他走了。
门关的很轻,风声却更重了些。
——
傍晚时分,格拉迪斯病势忽然加重。
他叫来修士,传令:“去,叫那个送水的小修女来——艾琳。”
艾琳进屋时还在发抖,水壶未放稳,铜盖便滑落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别怕。”格拉迪斯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来,坐近些。”
她战战兢兢坐到床前,眼神里写满惊惧与茫然。
“柜子……编号四十四,最下层,有一只木匣,蜡封。”他一字一句,“等我死后,把它交给……你会知道该交给谁的。”
“主教大人,我——”
“你不需要知道她是谁。”他声音渐轻,“知道得太多……会死得太早。”
艾琳不敢再问。她只点头,双手合掌放在胸前。
格拉迪斯抬眼看她,忽然笑了,笑中带着一种疲惫的怜惜。
“你还信神吗?”
“……是的。”
“那你信她会回来吗?”
艾琳不解其意,只喃喃应着:“若主愿意……”
“主有时不会说话。”格拉迪斯闭上眼睛,“那就由我们这些,知道的人,替祂说出沉默。”
他再未开口。
艾琳默默退下。
她将钥匙藏进衣袖,将“编号四十四”刻在指节的褶痕里,然后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主教去世。
没人为他设盛大的葬礼,也没有枢密使节前来吊唁。他像一只守夜的老鸟,在第一缕春风来临之前,悄然伏在窗棂下断了气。
只有艾琳一个人知道,在他尸体尚未冷却的那间病房里,有一只上锁的柜子,而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只说出了一句话:
“别让他拿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