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685年初春·北境某村
冰雪初融,旧河道泛起一点点亮光,像冬眠的蛇在春日中微微舒展。风吹过柳林,吹得枝条湿重低垂,仿佛整个世界都刚从沉默中醒来。
塞拉卷起裤脚,蹲在河边,一根柳枝在她手里被小刀慢慢削出骨架。
“……你说我们要做个什么?”她低着头问,声音随着刀锋在木质上刮动的节奏轻轻颤起。银发垂落,阳光落在她睫毛上。
玛姬站在她身旁,怀中抱着一小捆干草,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双纤细而熟练的手上。
“风筝。”她答得很轻,像怕惊扰河水。
“可我们没有纸。”塞拉侧过头,困惑地皱了皱眉,“能不能用教堂留下的布?”
“那块布上绣着圣徽。”玛姬淡淡回道,“你想被老修女逐出教团吗?”
“唔,那还是算了吧。”塞拉吐了吐舌头,笑了,“我不想因为一只风筝变成异端。”
那笑容太过自然,也太干净。像春天刚开化的水潭,毫无遮掩地映出一切。
玛姬看着她,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跳加快。
她认识塞拉很多年了。从一个雪夜,那女孩敲响修道院门时起,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只属于这个村庄。但她从未问起——也不愿去问。
她喜欢现在这样。
喜欢塞拉会喊她名字,会在黄昏时来找她晒布,会在深夜悄悄钻进她的被窝问“你睡了吗”,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在她身旁熟睡。
她不贪多,只想守住这点微小的、不被打扰的共存。
“……今年春天,不去看渡鸦了吗?”塞拉忽然问。
玛姬一怔。
“你还记得?”她声音低得几乎要随风飘走。
“当然记得。”塞拉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目光望向南方,“你说小时候就是跟着渡鸦往南迁的。那时你还说,‘它们知道哪里不会下雪’。”
她眼睛发亮,“今年我们也去走走吧?去看看旧道通了没有。听说湖化得早,能看到冰裂后的蓝石滩。”
玛姬没应声,只是静静望着她,像望着什么即将离开的东西。
她忽然低声问:“如果我们一直走,不回来呢?”
塞拉歪了歪头:“欸?”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吗?”玛姬盯着她,不笑。
塞拉怔了下,然后忽然笑了:“当然愿意啊。”
那笑容依旧干净,一如既往地没有防备。像在答应一场集市的约定,一场春日里两人偷偷溜出去晒布的小计划。
可玛姬的指节却悄然收紧。
那一刻,她在心里私自许下了一生。
她低下头,指尖揪着衣袖,声音落在风里:
“……我知道了。”
“你说什么?”
“没事。”她转开脸,“回去晒布吧。”
“欸?不要啦。”塞拉笑着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再陪我一会嘛——我还不想回去。”
“你今天还得绣主教的新祭袍。”
“你怎么比我还记得清楚!”塞拉气鼓鼓地哼了一声,“玛姬你越来越像老修女了。”
“那你就越来越像主教了。”
“呃,不要。我才不想像他,又冷又不笑。”
两人说着笑着,走上河岸。阳光在她们脚下拉长影子,风吹起裙摆的边缘,像是有人轻轻碰了碰玛姬的指尖。
她没有躲。
只是悄悄收紧手,仿佛那一点风的触感也值得被记住。
她知道,这样的春日不会长久。
但在那之前,她还可以多偷一点时光——哪怕只是片刻风声,或者一句带笑的“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