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死寂如渊。
只有年轻帝王粗重的呼吸声，如同被困的怒兽，在巨大的殿宇间回荡。他攥着那卷《未央风云策》帛书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白色，帛书边缘被捏得深深凹陷下去，几乎要被撕裂！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帛书上那十二条清晰、具体、甚至带着某种奇异“条理感”的卫生防疫之策。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秽物深埋？饮水必沸？隔离病患？浣洗曝晒？……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形成的概念，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直指核心！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光芒，瞬间刺穿了刘彻脑海中那些关于“时气不正”、“鬼神作祟”的模糊认知！
他不是没有察觉过宫中的隐患。太医令含糊的奏报，某些宫人萎靡的脸色，角落里若有似无的异味……只是这些琐碎，在开疆拓土、整顿朝纲的宏图伟业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或者，归咎于虚无缥缈的“天意”。
然而此刻，这份来自“市井闲书”的文字，却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将那些被他忽略的“微不足道”彻底剖开！血淋淋地展示出它们如何联结成一张致命的网，无声无息地侵蚀着帝国的心脏——未央宫！甚至可能蔓延出去，祸及整个长安！
这哪里是故事？！这分明是一份洞若观火、直指要害的……诊断书！一份足以拯救无数人性命的……救命方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度震惊、巨大荒谬和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在刘彻胸腔里轰然爆发！
“好……好一个‘藏污纳垢’！好一个‘疫疠温床’！好一个‘**’！”刘彻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低沉嘶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在大殿中缓缓扩散开来。
跪在下面的苏文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整个身体匍匐在地，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御座上的那股狂暴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几乎要将他的骨头都碾碎！
刘彻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凛冽的风，巨大的阴影笼罩了跪伏的苏文。他不再看这个蝼蚁般的宦官，而是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目光如电，扫过御案上那堆积如山、散发着墨臭和腐朽气息的奏章！
他随手抓起最上面一份，正是昨日工部呈上的、关于某地水患后流民安置的奏报。那熟悉的、空洞无物的陈词滥调瞬间点燃了他最后的理智引线！
“混账！废物！全是废物！” 刘彻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宣室殿的梁柱似乎都在嗡嗡作响！他手臂猛地一挥，那份工部奏章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砸在跪在殿门口、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工部侍郎面前！
“砰！” 坚硬的竹简砸在金砖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竹片四散飞溅！
工部侍郎“啊”的一声惨叫，额头被飞溅的竹片划破，鲜血瞬间涌出，他却连抬手去擦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抖得更厉害了。
“看看！看看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写的东西！”刘彻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地上碎裂的竹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狂暴，“‘乞请赈济’？‘恳请安抚’？‘开仓放粮，以安民心’？翻来覆去，全是这等屁话！除了伸手要钱要粮，除了写这些没用的废话，你们还会什么？！国库空虚，粮秣维艰，你们不知道？！流民嗷嗷待哺，聚众恐生变乱，你们就只会用这些屁话来搪塞朕？！”
他的怒吼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在场所有朝臣的心上。殿内侍立的官员、宦官、宫女，无不面如土色，噤若寒蝉，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刘彻的怒火并未停歇，反而越烧越旺！他猛地抓起御案上那卷《未央风云策》，高高举起！那柔软的帛布在他手中，竟似有千钧之重！
“你们给朕的奏章，不及这市井‘闲书’万一！”他几乎是咆哮着，将“闲书”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极致的讽刺和愤怒，“不及它万一！！”
群臣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尊贵的帝王，竟然……竟然拿着市井话本，在痛斥他们的奏章？！这……这简直是亘古未闻的奇耻大辱！可没人敢反驳，没人敢出声，所有人都被帝王那滔天的怒焰震慑得肝胆俱裂。
“你们知道这‘闲书’里写了什么吗？！”刘彻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冰冷刺骨，却又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它告诉朕！流民围城，不是靠杀！不是靠放粮！而是靠‘以役代赈’！”
“以役代赈”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工部侍郎猛地抬起头，沾满鲜血的脸上满是震惊和茫然。流民……干活？换饭吃？
“让流民加固城防！疏通壕堑！修缮营房！以工代酬！既安民心，又固城防，还能甄别奸细！一举三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刘彻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狠狠砸下，“再看看你们的奏章！除了哭穷，除了要钱要粮，除了推诿扯皮，你们可曾有过半分这等务实之策？！半分这等为国为民的急智？！没有！通通没有！全是废物！废物！！”
他指着工部侍郎，又指向其他几个主管民政的官员，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你们所奏，陈词滥调，空耗国帑！不及这市井‘闲书’中‘以役代赈’之策万一！不及它万一！！！”
“不及万一”四个字，如同重锤，反复敲打着每一个朝臣的耳膜和自尊心。那份被帝王当众斥为“不及市井闲书”的羞辱，比任何廷杖都更让他们无地自容！几个老臣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紫，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彻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将那卷《未央风云策》拍在御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不再看那些面无人色的朝臣，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穿透殿宇的穹顶，仿佛要洞穿整个长安城。
那里面燃烧的，是发现稀世珍宝的狂喜，是治国良方竟藏于“闲书”的巨大荒谬感，更是对满朝庸碌之辈的滔天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深深愚弄后的耻辱！
他深吸一口气，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探寻欲，如同寒冰裹挟着烈焰，响彻整个未央宫：
“查！给朕彻查！！”
“朕要知道！这个‘日更三万’——”
“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