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未央宫,宣室殿。

巨大的青铜灯树静静燃烧,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空气里弥漫着墨汁、竹简和熏香混合的沉闷气味。

御案之上,奏章堆积如山。有歌功颂德的空洞辞藻,有哭穷诉苦的冗长陈情,有弹劾攻讦的恶毒攻讦,更有无数关于流民、灾荒、边患的坏消息,字字句句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年轻的帝王刘彻,身着玄色常服,疲惫地靠在宽大的御座里。冕旒早已摘下,随意地放在案角,露出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难以掩饰的倦色。他一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冰冷的紫檀木扶手,发出单调而沉闷的笃笃声。

殿内侍立的宦官宫女个个屏息凝神,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放到最轻。陛下的烦躁如同低气压,笼罩着整个大殿。谁都看得出,这位心气极高的年轻天子,正被这无休止的、琐碎又沉重的国事压得喘不过气,如同困在蛛网里的猛虎,空有利爪,却无处施展。

“陛下,” 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透着几分伶俐的中年宦官躬着身,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上前,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夜已深了,您……用些汤水,歇息片刻吧?”

刘彻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他随手拿起御案最上面一份奏章,是御史大夫关于某地流民聚集、恐生变乱的奏报。通篇都是“乞请赈济”、“恳请安抚”的陈词滥调,具体的应对之策?没有!全是空洞的担忧和推诿!他烦躁地将奏章重重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苏文手一抖,参汤差点洒出来。

“废物!一群废物!”刘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深深的失望,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除了伸手要钱要粮,除了弹劾攻讦,除了写这些狗屁不通的废话,你们还会什么?!流民?流民!朕要的是解决之道!不是这些没用的哭诉!”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风,在灯下翻涌如墨云。他烦躁地在御案前来回踱步,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戾气和被琐事消磨的挫败感。他渴望的是金戈铁马,是开疆拓土,是建立不世功业!而不是困在这九重宫阙里,日复一日地被这些鸡毛蒜皮、推诿扯皮耗尽心力!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苏文吓得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息怒?朕拿什么息怒!”刘彻猛地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奏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弃,“看看这些东西!不及市井评书有趣!不及……不及……”他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内心的烦躁和空虚。

就在这时,苏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讨好的光芒。他膝行两步,从宽大的袖袍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青色锦缎包裹得极为精致的小包。

“陛下……若觉烦闷,”苏文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神秘和谄媚,“奴婢……奴婢这里倒有一物,或可……为陛下解乏片刻?”他双手高举,将锦缎包呈上。

刘彻眉头皱得更紧,狐疑地看着那锦缎包:“何物?”

“回陛下,是……是如今长安城里顶顶时兴的传奇话本。”苏文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彻的脸色,“奴婢听闻连好些公卿家的郎君、贵女都争相传阅,说是……权谋精妙,人物鲜活,颇有可观之处。陛下日理万机,偶尔……换换心思?”

“话本?”刘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不屑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苏文!你昏了头了?竟敢拿这等市井消遣之物污朕的御案?!”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刀锋,刺向跪在地上的苏文。

苏文吓得浑身一哆嗦,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陛下息怒!奴婢只是……只是见陛下连日操劳,忧心龙体……想着……想着权当是……是野史杂记,或许……或许能博陛下一哂……”他语无伦次,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刘彻冷冷地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显然余怒未消。殿内气氛降到了冰点。然而,那股无处宣泄的烦躁和深深的疲惫,最终压倒了帝王的矜持和怒火。他瞥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奏章,又看了一眼苏文手中那精致得与内容格格不入的锦缎包,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念头涌了上来。

罢了!左右都是些糟心的东西!看看这所谓的“传奇话本”,又能比那些奏章更糟到哪里去?权当是……换个被蠢货气的方式吧!

他冷哼一声,带着施舍般的厌烦,一把抓过苏文手中的锦缎包,动作粗暴地扯开。

里面是几卷崭新的帛书,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最上面一卷的标题映入眼帘——《将军与谋士:漠北奇谋录》。

“哼,俗不可耐!”刘彻嗤之以鼻,随手将那卷帛书丢在御案一角,又拿起下面一卷,正是《帝王与权臣:未央风云策》的开篇。

他斜倚回御座,姿态慵懒而随意,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打发时间的无聊。他展开帛书,目光散漫地扫过开篇那些描写新帝登基、朝堂倾轧的文字。

“唔,倒是比那些奏章写得花哨些。”他漫不经心地评价了一句,语气依旧带着轻慢。少年帝王刘珩的形象,在他眼中不过是个脸谱化的傀儡。寒门权臣沈墨的出场?呵,又是些“寒士逆袭”、“忠君报国”的老套戏码。

他看得意兴阑珊,甚至打了个哈欠。直到目光扫到沈墨在朝堂之上,面对丞相王衍加赋提议,挺身而出,痛斥其“剜肉补疮,遗祸无穷”时,刘彻微微挑了下眉。

“胆子倒是不小。”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多了一丝玩味。这寒门小官的孤勇,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登基之初,面对那些倚老卖老的重臣时,那股憋屈又无处发泄的愤懑。

他继续往下看,姿态依旧随意。当看到沈墨矛头直指宫闱,痛斥未央宫“藏污纳垢,已成疫疠温床”时,刘彻的眉头再次皱起,心中本能地升起一丝不悦。指责宫闱?这作者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然而,当沈墨那清朗而愤怒的声音,透过帛书上的文字,一字一句清晰地在他耳边“炸”响时,刘彻敲击扶手的手指,猛地顿住了!

【“……宫人秽物随意倾弃,臭气熏天,蚊蝇鼠蚁滋生;饮水取自浅井,浑浊不堪,病从口入;病患杂居一室,呻吟相闻,互相染易!长此以往,非但宫闱危殆,更恐疫疠外泄,祸及长安!此非天灾,实乃**!是管理不善之祸!是规矩废弛之祸!”】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在刘彻的心上!

那些他或许隐隐有所察觉、却被繁重政务和帝王威严下意识忽略的细节——角落里散发的若有似无的异味、某些宫人萎靡的脸色、太医令关于“时气不正”的含糊其辞……此刻被这帛书上的文字,如此**裸、如此具体、如此一针见血地剖开,血淋淋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直了,慵懒的姿态一扫而空。目光死死钉在帛书上,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

紧接着,那十二条清晰、具体、甚至带着某种奇异“条理感”的防疫措施,如同惊雷,一道道劈入刘彻的脑海!

【“一,于宫苑僻静处择址,广设‘公厕’,秽物每日清运,定点深埋!”】

——秽物处理!直指根源!

【“二,宫中所有饮水,无论井水河水,必先煮沸放凉方可饮用!”】

——饮水卫生!釜底抽薪!

【“三,于西偏殿设‘疠所’,凡染咳喘、高热、脓疮、泻痢等疾者,无论身份贵贱,即刻移入,隔绝诊治!”】

——隔离病患!阻断传播!

【“四,严令宫人勤沐浴,衣物被褥常浣洗曝晒!”】

——清洁自身!防微杜渐!

……

每一条!都切中要害!每一条!都直指他潜意识里忽略却又真实存在的巨大隐患!这哪里是什么“传奇话本”?这分明是……一份极其专业、极其务实、甚至带着某种冷酷理性的……防疫方略!

刘彻猛地坐直了身体!冕旒玉珠因他剧烈的动作而哗啦作响!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帛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里,之前的轻慢、无聊、烦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帛书上那“卫生防疫十二条”,如同盯着稀世珍宝,又像盯着足以颠覆他认知的异端邪说!胸腔里,那颗被国事磨得冰冷烦躁的心,此刻正因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市井闲书”的巨大冲击,而剧烈地、前所未有地搏动着!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跪在下方、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苏文,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探寻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迫切:

“这……这话本……是何人所著?!”

这是汉朝,还没有那么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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