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刘彻那如同寒冰裹挟着烈焰的怒吼,余音似乎还在空旷殿宇的梁柱间震颤。御案下跪伏的群臣,如同被狂风骤雨蹂躏过的禾苗,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那份被斥为“不及市井闲书万一”的奇耻大辱,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每个人的心上,火辣辣的疼,却又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帝王的目光,冰冷如万年玄冰,缓缓扫过阶下那些或白发苍苍、或正当壮年的面孔。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窒息的失望和……审视。仿佛在重新评估这群帝国重臣的价值,或者说,是在掂量他们是否还配得上身上的官袍和手中的权力。

死寂。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寂。

“还杵在这里作甚?”刘彻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方才的咆哮更让人不寒而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等着朕赐宴吗?”

如同得了特赦令,群臣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叩首谢恩,连滚带爬地退出宣室殿。动作狼狈不堪,官帽歪斜,衣袍凌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雍容气度。那扇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帝王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却也隔绝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

殿内重新恢复了空旷。只有青铜灯树燃烧的噼啪声,和帝王指节无意识敲击御案的笃笃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刘彻的目光,重新落回御案上那卷摊开的《未央风云策》。帛布上,“卫生防疫十二条”的墨迹清晰而锐利。他伸出手指,缓缓拂过“秽物深埋”、“饮水必沸”、“隔离诊治”那几行字。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却无法熄灭他眼中那簇越烧越旺的探寻之火。

“日更三万……”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奇特又带着莫名张力的笔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能写出这等直指要害、近乎妖异的治世良方之人,岂会是寻常角色?隐世高人?微服贤臣?还是……某个被埋没于尘埃、却心怀惊世之才的狂士?

无论他是谁,都必须找出来!立刻!马上!

“苏文!”刘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殿宇的威严。

一直像影子般蜷缩在角落阴影里、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中年宦官,闻声猛地一颤,连滚带爬地匍匐到御阶之下,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奴婢在!”

“传朕口谕,”刘彻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帛书上,语气不容置疑,“命绣衣使者指挥使郭解,即刻入宫见朕!”

“绣衣使者”四字一出,苏文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绣衣使者!那是天子手中最隐秘、最锋利、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爪牙!他们身着绣衣,手持符节,专司侦缉、刺探、逮捕,权力极大,行事诡秘,直属于天子一人!非惊天动地之事,轻易不会动用!

陛下……竟为了一个写话本的,动用了绣衣使者?!苏文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他不敢有丝毫迟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遵……遵旨!奴婢即刻去传!”

看着苏文连滚带爬消失的背影,刘彻缓缓合上了手中的帛书,将它珍而重之地放在御案最显眼的位置。他深邃的眼眸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那里,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如同星河铺展。而他,要在这浩瀚星河中,精准地捕捉到那一颗最亮的、却隐藏最深的神秘星辰。

长安城,东市。

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混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昏黄的灯笼在狭窄巷道的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墨香斋”那扇破旧的门板只开了一半,透出里面昏黄的光线。老张头佝偻着背,正费力地整理着白天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架。生意突然火爆带来的短暂狂喜早已褪去,只剩下腰酸背痛和一种隐隐的不安。

就在他捶着老腰,准备关门歇息时,门板投下的那片昏黄光影,无声无息地被几道高大、沉默的身影切断了。

老张头动作一僵,浑浊的老眼疑惑地抬起。

门口,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着三个人。他们穿着最普通的灰色麻布短褐,身形却异常挺拔精悍,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锐利得如同鹰隼,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视着小小的店铺,最后定格在老张头身上。

没有脚步声,没有言语,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只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墨香斋。

老张头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上来,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他做了一辈子小本生意,见过泼皮无赖,见过公差衙役,却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如此冰冷的……杀意?或者说,是一种视万物为蝼蚁的漠然。

“几位……郎君?”老张头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小店……打烊了……”

为首的那名灰衣人,脸上有一道极浅的疤痕,从左眼角斜划至下颌,让他本就冷硬的面容更添几分凶戾。他向前踏了一步,动作无声无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腰间悬挂的一块非金非玉、造型奇特的令牌,上面似乎有模糊的暗纹。

“你,是这里的掌柜?”疤痕脸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是……是小老儿……”老张头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那个笔名‘日更三万’的话本作者,”疤痕脸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住老张头,“他的稿子,是不是都送到你这里?”

老张头的脑子“嗡”的一声!来了!真的来了!贵人问询之后,更大的麻烦果然来了!他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郎君……郎君明鉴!小老儿……小老儿就是个收破烂的!那些话本……都是……都是个落魄书生送来的!小老儿只管收,只管卖……真不知道他是谁啊!” 他语无伦次,把之前应付池泽的说辞又搬了出来,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落魄书生?”疤痕脸旁边一个面容普通的灰衣人突然开口,声音同样冰冷,“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样貌如何?何时来送稿?每次送多少?详细说。”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铁珠,又快又急地砸向老张头。

老张头被这逼问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破旧衣衫。他结结巴巴,努力回忆着池泽每次来时那灰扑扑、畏畏缩缩的样子:“姓……姓什么不知道……名也不知道……就……就是个年轻后生,穿得破破烂烂,脸……脸挺脏的……大概……大概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个高度,“每次……每次都是天快亮或者天快黑的时候来……鬼鬼祟祟的……稿子……稿子有时是竹片,有时是帛布……多少……不一定……”

他说的全是实话,但正因为全是模糊不清的实话,反而显得更加可疑。

疤痕脸灰衣人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更加危险的光芒。他不再看老张头,而是对旁边另一个灰衣人微微颔首。

那人立刻上前一步,如同鬼魅般在小小的店铺里无声地游走起来。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个角落,手指拂过书架、柜台、甚至地面,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细微的痕迹。他甚至还拿起池泽上次留下的、尚未抄录完的几片竹简残稿,对着灯光仔细端详上面的字迹。

老张头大气不敢出,只觉得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一句谎言,或者对方找到一丝破绽,自己这把老骨头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阴暗的小店里。

片刻之后,那搜查的灰衣人回到疤痕脸身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低语了几句。

疤痕脸灰衣人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在老张头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接看到灵魂深处。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记住,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半个字。包括那个‘落魄书生’。”他刻意加重了“落魄书生”四个字,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是是是!小老儿明白!明白!打死也不敢说!”老张头像小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

“继续收他的稿子。”疤痕脸灰衣人继续命令道,声音毫无波澜,“他再来,稳住他,设法多套些话,尤其是……关于那些‘奇思妙想’的来历。然后……”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立刻来报。”

说完,不等老张头反应,三个灰衣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迅速融入了门外浓稠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股冰冷的压迫感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淡淡铁锈味,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老张头浑身脱力,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我的老天爷啊……”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绝望,“这……这到底是惹上什么煞星了?日更三万……你小子……可真是害死老朽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知道,自己这小小的墨香斋,已经被卷进了一场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来自帝国最高处的风暴漩涡。

几天后,池泽再次乔装打扮,把自己弄得比乞丐还像乞丐,揣着新肝出来的《漠北》和《未央》稿子,如同惊弓之鸟般,熟门熟路地摸到墨香斋所在的巷子口。

他比以往更加警惕,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怀里揣着的稿子,此刻感觉比金饼还要烫手。

刚拐进通往墨香斋的那条堆满废弃木料的窄巷,池泽的脚步猛地一顿!一股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巷子里静得可怕。

往常这个时候,巷子深处那几家小作坊应该还有些微弱的灯火和声响,可今天,一片死寂。

连野狗的吠叫都没有。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他的心脏骤然缩紧!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过巷子两侧。墙角阴影里,似乎比平时更加浓重?废弃的木料堆后面,仿佛有东西动了一下?巷子口刚刚经过的两个路人,那眼神……是不是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是错觉吗?还是……

池泽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强作镇定,没有立刻转身就跑,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放得更慢,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墨香斋那半开的门板。

就在他离墨香斋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他清晰地看到,门缝里透出的昏黄灯光下,老张头那张老脸一闪而过,眼神似乎……惊恐地朝他这边瞥了一眼?随即门板就被迅速而无声地合拢了!

老张头在躲他?!还是……在警告他?!

池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危机感如同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脖颈!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被盯上了!而且是被极其危险的人物盯上了!

他不敢再有任何犹豫,脚步猛地一转,不再走向墨香斋,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黑、堆满垃圾的岔巷。他低着头,加快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不敢回头,但后背却感觉如同芒刺在背,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他!

直到七拐八绕,彻底远离了东市,混入长安城最嘈杂混乱的西市人流中,池泽才敢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

完了!掉马的危机,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烈!那隐藏在暗处的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探寻和……掌控欲!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卷新写的稿子,里面不仅有最新的剧情,还有他为了“爽感”而夹带的关于“曲辕犁”更详细的构造设想……这些东西,现在就像一道道催命符!

“日更三万……”池泽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看着西市喧嚣混乱的人流,第一次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和……慌得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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