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以宁一股热血劲儿冲到单元楼门口,楼门外北风呼啸,凛冽的冷意把她吹得清醒几分,有点后悔。
没有规划,没有方向,只凭着心意做事,只为了那个人去。
十足十的莽撞人。
她太着急了,身上没有一分钱,兜里只有手机和王叔家的钥匙。
外面的雪还没有停,只是比上午时小了一些。地面上积了一层不算厚也不算薄的雪,和往年冬天的降雪量相比,已经算是很少了。
但如果走过去,姜以宁一个往返就要天黑。
焦虑时,她忽然瞥见单元楼门口停在报刊柜下面的自行车——
那是上次骆嘉言载她的那辆。不知是不是天意,锁车的钥匙就在骆嘉言给她的那一串之中。
姜以宁决定骑车过去。
这辆自行车是骆嘉言搬过来之后从二手市场里收的,车身各个零部件都很好,整体很新,就是对于姜以宁来说,这辆自行车过于高了。
而她本身骑车的技术不算上佳,平衡感又差,平时姥姥不放心她骑车上下学,姜以宁更是根本没在这种下雪的天气里骑车出门过。
但一想到篮球场有徐蔚然在,姜以宁心头就仿佛燃烧起一团火,她快速地开车锁,骑上了这辆几乎把她架在空中,让她双腿无法着地的自行车。
她笨拙得像马戏团刚刚学会骑独轮车的小黑熊。
下雪天又恰逢过年期间,外面的车辆和行人都很少,姜以宁十分小心地,在路上歪歪扭扭地骑着自行车,仍是不小心硌在一块冰坨上,连人带车摔了狗啃泥,半边脸陷进地上的积雪里。
好在有雪在,她并没有受伤。
姜以宁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再度爬上自行车,朝篮球场的方向疾驰。
路上她又摔了两次,但好在慢慢逐渐掌握了这辆自行车,再加上她更加小心,后面也就没再摔倒了。
姜以宁抵达篮球场时,只有徐蔚然一个人在投篮。她停好车跑过去,脚步声扑通扑通地沉重,心情却像漫天飞舞的小雪一样轻盈。
徐蔚然听到了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跑过来的姜以宁,收回即将投篮的手。
“怎么就你一个人了。”姜以宁气喘吁吁,手指冻得生疼,不住地在衣服上摩擦,“骆嘉言说你们不是在打篮球吗?”
“天太冷,他们先走了。要不是嘉言打电话让我等你,我也是要走的。”徐蔚然无奈地笑,“他这人仗着生病就使唤小姑娘,这么大雪天过来,看你这满身的雪。”
“刚才雪没这么大吧,你怎么脸上身上都是雪花。”徐蔚然说。
姜以宁不好意思说摔倒了,显得自己很不聪明。
她拍拍身上冰凉几乎冻住的雪花,尴尬地说:“可能是迎风骑车,吹过来的雪比较大。”
徐蔚然嗯了声,拿着篮球朝场边走,姜以宁就跟在他身后,看着满天飞雪落在徐蔚然的身上。
还有她的身上。
在他头上,也在她头上。
姜以宁忽然想起前两天搜集古诗词素材时,看到过的一句——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因为没查到出处,姜以宁没把她写在素材本上。却把这句话翻来倒去地看了好多遍。
如今想到这句诗,她除了一点侥幸外,理智回笼后,感觉自己过于唐突而冒昧。
就像她卑劣的用手段把徐蔚然拉进自己的人生,去硬生生创造一段不该存在的故事,去想一段无迹可寻的未来。
就像她现在。
这样冷的天,徐蔚然等了这么久,他会开心吗?
他原本可以打完球回家,打游戏、看电影,干什么都行,而不是在冰天雪地里等一个没有期待的人。
那她和她的奔赴,本身就是累赘。
姜以宁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看向正在包里翻找东西的徐蔚然,感觉自己好卑鄙。
只此一次吧,姜以宁。
她对自己说,卑劣地与他产生一次交集,挥霍一次时间,以后便再也不强加自己的爱意。
“这个是朝嘉言借的碟片,你帮我拿给他吧,辛苦你啦。”徐蔚然递给她。
Flipped。
姜以宁不认识这个单词,默默地看了许久。徐蔚然注意到她的目光,边穿羽绒服边解释:“这是一部外国电影,单词本身有浏览和入迷的意思,名字译成中文是‘怦然心动’。”
姜以宁点头:“你很喜欢吗?”
徐蔚然:“是一部很不错电影,你也可以和嘉言借来看看。”
姜以宁把碟片收好,准备转身回家。
“等等。”徐蔚然说,“我一会儿载你回去,今天风雪太大,你一个人骑车回去不安全。”
他意有所指,“会摔跤的吧。”
姜以宁的脸渐渐烧起来。
她慌张地偏过头,不去看徐蔚然脸上温和的笑容,只感觉心快要跳出来。
他什么都注意到了,却只是轻微调侃她,保住她的自尊,也保护她。
那姜以宁的其他心思,徐蔚然有没有发现呢。
姜以宁想拒绝时,徐蔚然已经背着包站在她面前,冲她伸出掌心。
“钥匙给我。”他说。
这是姜以宁人生中第二次坐在男生的自行车后座上。
第一次是和骆嘉言一起,他总是使坏,不是加速就是减速,气得姜以宁和他吵吵闹闹一路,丝毫没觉得坐在异性同学的自行车后座上有什么问题。
而徐蔚然不一样,他骑车很稳,能绕开大多数沟沟坎坎和凝结在路上的冰坨坨。
姜以宁什么都不用扶,也不会害怕从车上摔下来。
路上没有行人,他们也一直没说话。姜以宁出神地望着自行车驶过留下的雪白车辙,尽力去安抚自己鼓噪的心跳。
她四处转换视线,直到看见徐蔚然背包上挂着的马里奥玩偶。
姜以宁:“你喜欢马里奥吗?”
徐蔚然的声音从前面的风里飘过:“挺喜欢的。虽然他是个带红帽子穿牛仔背带裤的怪人,但他每次闯关去救桃花公主时,都很酷。”
“人就是要不论面对着什么样的困难,都勇敢的朝着自己想要的结果努力才行啊。”
有点中二的一番话,从徐蔚然嘴里说出来,姜以宁觉得正气凛然的,真的很酷。
“徐蔚然,你可以教我怦然心动这部电影的英文名怎么读吗?”
“Flipped。”
他的发音很好听,融在飘舞的雪花里,落进姜以宁的掌心。
姜以宁忘了自己问过他几次单词的发音,每一次徐蔚然都很耐心,很清楚地读给她听。
“徐蔚然,你说电影名字为什么翻译成怦然心动呢?”
“大概是,”徐蔚然思索片刻,“像它的中文含义一样,你浏览过一个人的人生,见过他的好与坏,仍然对他入迷,才是怦然心动吧。”
大概过去二十分钟,徐蔚然把姜以宁送到单元楼门口,帮她锁好车,才跟她道别。
“开学见吧,课代表。”
“徐蔚然。”姜以宁叫住准备离开的男生,“我能要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徐蔚然愣了一秒,随后勾唇:“当然可以。”
两个人交换了手机号,姜以宁一字一顿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并且看见徐蔚然设置了正确的备注,这才望着徐蔚然消失在楼群拐角处的身影,转身上了楼。
徐蔚然眼见着姜以宁上楼,才转身走开,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嘉言,退烧了吗?”
那边的声音还是有点哑:“我刚睡醒,现在不烧了。”
“那就行,这几天注意点,京市冬天温度挺低的,别为了耍帅就逞强。”徐蔚然笑,“我把人安全送到,碟片也给她了,看着她上楼,这下你能放心了?”
“也不用太感谢我,这部片子清清想看很久了,还得是我骆哥大气,咱们俩现在算是两清了。”
“……”
“不过,不是做兄弟的讽刺你,追女孩可没有你这样的。”徐蔚然说,“仗着自己发烧让人家出来给你取东西,人小姑娘一路上骑车过来肯定没少摔,身上都是雪,你这样肯定追不到手……”
“滚,挂了。”
骆嘉言刚挂断电话,就听到了门口锁芯转动的声音。
姜以宁手里抱着一个大保温桶,扶着门换鞋。见骆嘉言慢悠悠地走过来,问道:“还烧吗?”
骆嘉言:“没量。”
姜以宁:“……我不是把体温计放在茶几上了。”
骆嘉言:“我不会看。”
姜以宁把保温桶放在一边,一脸无奈地朝茶几走过去:“来吧,现在测一□□温。”
骆嘉言乖乖地把温度计夹在腋下,眼神在姜以宁身上扫来扫去:“你骑车去取的碟片?”
姜以宁嗯了声:“还好有你的自行车,不然我天黑也回不来。”
姜以宁把VCD递给骆嘉言,转身去厨房找了两个碗出来。
“王叔又给我姥姥打过电话,现在又开始下雪了,他们往回赶也得明天回来,拜托姥姥给你做顿饭。姥姥炖了一砂锅的鸡汤,很清淡,适合你现在吃。”
姜以宁说,“多吃点,好得快。”
骆嘉言接过姜以宁递过来的碗,热乎乎的鸡汤清香扑鼻,油沫都被姥姥给撇出去,只留下营养十足,炖的软烂脱骨的鸡肉。
喝下一口,整个人都被熨帖地暖洋洋。
“我的自行车对你也太高了点,有没有摔倒?”
“没事,不经历风雨怎么才能成功嘛。最起码我现在已经初步降服了你的自行车,没准下次你去打篮球,我可以载你回来,当你的司机。”
姜以宁举起手臂,“我们要拿出马里奥拯救桃花公主的精神,去面对生活中的挑战!”
“……你还知道马里奥了。”骆嘉言说,“我不是要跟你聊大道理,姜以宁,今天这趟你真没必要去,一张碟片而已,这么大的雪,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不明白你在犯什么傻。”
“NoNoNo。”姜以宁指着VCD封面的英文,“你知道这个单词什么意思吗?”
骆嘉言:“怦然心动啊。”
姜以宁:“不是翻译的电影名,是它原本的意思。”
骆嘉言:“你知道?”
姜以宁:“我当然知道啦,但需要你自己探索这个含义,才能印象深刻,那么下面的时间我们一起来看电影吧!”
骆嘉言眯起眼睛:“姜以宁,你今天有点诡异的亢奋。”
姜以宁轻咳了声:“你的错觉。或许是我第一次看VCD,兴奋点也很正常。你快吃饭。”
在姜以宁的催促下,骆嘉言吃完了鸡汤,两个人关掉灯,窝在沙发的两头,井水不犯河水地看电影。
黑暗中,骆嘉言几次看向姜以宁,她都在认真地看电影,于是他也将嘴边的疑问咽回去,接受她生硬的掩饰,也开始认真看电影。
没过多久,骆嘉言又睡着了。
姜以宁给他披好毯子,自己聚精会神地看完整部影片,轻手轻脚地回了家。
回家后,她点开通讯录的徐蔚然的页面,删除现在的备注名,敲敲打打,改成了Flipped。
姜以宁抱着手机痴痴地笑,在床上滚了几圈,几次碰到下午从自行车上摔倒形成的淤伤,疼得她倒吸冷气,然后接着看着手机屏幕傻笑。
她喜欢的人,不是crush,而是flipped。
是她初见即怦然心动,难以自我掌控的情愫,是她尝试一点点进入他的人生,去了解、翻阅、浏览他的生活,而后深深入迷的情绪。
是被动语态。
是完全不可抵抗的吸引。
是亲和善良,情绪稳定,轻而易举掌控自己的生活与未来,努力向上,闪闪发光的徐蔚然——
散发出让姜以宁不可忽视的光束。
那天晚上,姜以宁在□□空间里久违地发了一条动态,是怦然心动这部电影女主角见到男主角第一眼时的自白:
The first day I met Bryce Loski, I flipp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