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越来越近了。
姜以宁每天上学时都会下意识扫一眼门口放着的台历,顺手撕掉一页。这是姥姥习惯用的老式台历,过一天就撕掉一页,非常有倒计时的仪式感。
“姜以宁,我听姥姥说你是3月17日的生日。”去学校的路上,骆嘉言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骆哥送你。”
“骆嘉言,你的学校和我的学校明明是相反方向,你不用每天早上绕路送我。”姜以宁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语重心长地叹气,“你们美术生难道不需要睡眠吗?在床上多睡半小时不好吗?”
骆嘉言深沉道:“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姜以宁:“……”
骆嘉言:“徐蔚然18号过生日,你17号过生日,我的零花钱就要贡献在开学后的第一周了。”
姜以宁:“你打算送他什么礼物?”
骆嘉言啧了声:“他又不是小姑娘,要什么生日礼物啊?请他吃顿好的得了。”
姜以宁皱眉:“没想到啊骆嘉言,过个生日还搞性别歧视。”
骆嘉言眯眼:“你这么关心我送徐蔚然礼物,该不会是……”
姜以宁:“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骆嘉言一把揽住姜以宁:“该不会是喜欢我吧!哈哈哈哈!”
姜以宁挣脱开:“是卢青清问我该送什么礼物给徐蔚然,我才来问你的。毕竟你也是男生,脑回路大概差不多,喜欢的东西应该也一样。”
“那可不是,我和徐蔚然喜欢的差了十万八千里,”骆嘉言念叨着,“他喜欢马里奥,我喜欢魂斗罗;他喜欢文艺片,我喜欢动作片;他喜欢吃芋泥,而我不爱吃一切甜食。”
“我喜欢画画,他喜欢看书;我最喜欢蝴蝶了,但他怕昆虫。”
“他喜欢卢青清,而我喜欢……”
姜以宁本来一直在默背徐蔚然的喜好,直到骆嘉言说到这一句时,她的脚步蓦地停住。
骆嘉言也适时闭了嘴,没有继续说,而是论证道:“所以我们喜欢的东西哪里一样嘛,比如我就不喜欢卢青清。”
姜以宁感觉喉咙里反复忽然被一层膜糊住,她发不出声音,脑子里一阵阵嗡嗡作响,只有“喜欢卢青清”几个字,反复地在脑海里回荡。
“他,喜欢卢青清?”
“对啊,但是卢青清不喜欢他。”骆嘉言叹了口气,“虽是青梅竹马,但人家不喜欢他这一挂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嘛。”
“记得我们一起看的《怦然心动》吗?那张碟就是徐蔚然给卢青清借的。”
骆嘉言继续往前走,发现姜以宁还在那愣神,没有跟上来,他折返回去,带着任重而道远的意味拍了拍她的肩膀。
“姜以宁,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学习,不要像他们一样喜欢来喜欢去的,耽误时间。”
骆嘉言微微弯腰,与她平视,带着威胁口吻。
“姜以宁,好好学习,不可以喜欢任何人。”
“我知道。”姜以宁讷讷地点头,目光躲闪,“我当然知道。”
“很好。”骆嘉言笑着拍拍她的头,“赶紧走吧,一会儿要迟到了。”
姜以宁从未觉得这条去学校的路有这么长。
长得仿佛是她和徐蔚然的距离,即使她拼命奔跑,也永远无法缩短,永远看不到尽头一样。
Flipped,一切就像这个词,还未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被动语态和过去式,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姜以宁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所有升起的隐秘的期盼,通通夭折在幻想之中。
她不喜欢勉强,不喜欢为难,不喜欢做打扰别人的事,尤其这个人是徐蔚然。
那她的礼物,也没有必要准备了。
不被期待的礼物像一只不受主人宠爱的小狗,甚至某些时刻会招来厌恶。
姜以宁想,就到这里吧。
从课代表变成姜以宁,已经花光她所有的勇气了。
///
接到骆嘉言电话的时候,放学后的姜以宁正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踌躇。店里新到了一批钥匙链挂坠,其中有一款是小小的马里奥,非常可爱。
看起来像徐蔚然会喜欢的类型,挂在钥匙上,叮叮当当地塞进书包里。
但她前两天刚刚决定退出徐蔚然的生活,做一个偷偷摸摸的窥视者,不光彩却无足轻重,送礼物的事远远超出窥视者的权限范畴。
也超过姜以宁本人的经济水平。
反复无常的行为与平时理智的自己完全不像同一个人,姜以宁对于无法掌控就忽然出现的情况总是非常排斥,比如她不能掌控的喜欢。
又有点欣喜的无能为力。姜以宁盯着挂在架子上的小马里奥出神,内心逐渐允许了自己这一次的失控和越界。
她正盘算着给饭卡里少充几顿午饭钱才能买下这个新款马里奥时,手机响了。
“喂,姜以宁。”骆嘉言的声音悠悠地传过来,“放学别磨蹭,来我们学校的画室。”
姜以宁:“去干嘛。”
骆嘉言似乎心情很好:“叫你过来自然是有惊喜啊。”
姜以宁:“你说清楚,我需要跟姥姥解释,不然回去的晚她会担心。”
“你就是过来嘛,我告诉徐蔚然也过来,至于什么惊喜,你到了不就知道了?”骆嘉言语气匆匆,“先不说了,你尽快啊。”
徐蔚然也会去。
姜以宁原本准备拒绝骆嘉言的邀请,今天是她的生日,姥姥肯定在家做好了长寿面等她。
但是如果徐蔚然也会去……
姜以宁拨通姥姥的电话:“姥姥,我要晚点回去,今天学校有个统一补习答疑,机会难得。”
“好好好,你学习,等你回来姥姥给你热面条吃!”
姜以宁第一次向姥姥撒谎,心里觉得虚,没说几句就挂断电话。
偷偷喜欢一个人总是有很多负累,比如向最亲密人的谎言。
但她顾不得许多。
学校离骆嘉言那边不算远,姜以宁快步走着,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
尚且寒冷凛冽的初春的风,轻轻吹散女生额前的碎发。这样的夜晚,姜以宁逆风而行,像一只身姿轻盈的百灵鸟。
从骆嘉言的语气中,姜以宁能猜到几份惊喜的意义。她和徐蔚然的生日相差一天,骆嘉言大概是想给他们共同庆祝生日。
因为姜母去世而不想过生日的姜以宁,因为徐蔚然的生日,觉得自己的生日也重要起来。
姜以宁很快抵达骆嘉言的学校门口,男生早早地等在外面,见她跑过来,飞快地向前迎了几步。
“你终于来啦!”骆嘉言眉眼带笑,拉着她朝画室的方向走,“我等你好久。”
姜以宁四处看看:“不等徐蔚然来吗?”
骆嘉言摆手:“你先跟我过来。”
骆嘉言就读的是艺术生扎堆的高中,校园内艺术气息浓厚,连画室都有自己的独栋小楼。
两层楼的画室,红砖砌成的墙体,有种北方城市特有的工业美感。
姜以宁一路跟着骆嘉言上了楼,拐进二楼拐角处的画室。画室里光线很暗,隐隐能嗅到一点淡淡的花香。
骆嘉言走进画室,回过头,姜以宁却站在画室门口没动,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一瞬不眨地望向骆嘉言。
她的目光里仿佛燃烧着无言的火,要把骆嘉言身上盯出个洞来。
“徐蔚然在哪。”姜以宁紧紧抿唇,音调发涩,“他会来吗?”
骆嘉言身形一顿,苦笑着望向在门口站定不动的姜以宁,慢慢朝她走过来,答非所问道:“姜以宁,是不是只要我不努力地拉住你,你就不会朝我的方向走一步。”
站在走廊昏暗光线里的姜以宁,和隐匿在黑暗里的骆嘉言,被看不见的线分成两半。
“这不一样。”姜以宁看了眼低垂着眉眼的男生,轻轻说,“骆嘉言,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骆嘉言执拗地抬起头:“我也不喜欢。那你能告诉我,如果我不说徐蔚然会来,那你会来找我吗,姜以宁。”
姜以宁深吸一口气:“这是两件事。”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骆嘉言渐渐后退,走进画室更深的暗处,猛地掀起一幅画上遮盖的画布。
画面上有两只燕尾蝶,翩然飞舞在湍湍的河边。勾勒出的每一笔线条叠加了蓝紫色荧光笔触,仿佛燕尾蝶突破画纸,飞进一室黑暗之中。
“姜以宁,我知道你喜欢徐蔚然,但我偏不死心。”骆嘉言揪着画布的手愈发用力,“这幅画我画了很久,每次坐在这间画室里,看见夕阳,闻到花香,我总是能够想到你。”
“从我来到京市之后,我艺术创作的每一秒,每一个灵感,每一个积极的瞬间,都与你无限关联。”
“我喜欢你,姜以宁。”骆嘉言的手忽地松开,画布无声飘落在地上,“但我想你大概是不喜欢我的。”
“我也不想给你太大的压力。只是我过完这个春天,最长在高考前,我就要转学走了。姜以宁,我总是在转学。”骆嘉言有点语无伦次,“我确实骗了你,徐蔚然没来,我没约他,我这样说只是怕你会不来。”
“你那么聪明,每一次你都猜出我的想法,然后默默地退出我的仪仗,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姜以宁,今天不许逃跑。”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共同的回忆,我们收养的小猫百福,我载你走过的下雪天的路,我们在过年时帮助对方贴窗花装饰房子,这些徐蔚然都没有。”
骆嘉言几步走到姜以宁身前,孤注一掷。
“如果你对我有一丁点好感,就收下我这幅画作为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骆嘉言递给她一直银色打火机,上面刻着一只蝴蝶。
“小蝴蝶,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把这幅画烧掉吧。”
姜以宁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他也静静地看着她,偏执神色里透露出几分不安和恳求。
她接过那只打火机。
“骆嘉言。”姜以宁十分平静,“你早就知道我喜欢徐蔚然了是吗?”
骆嘉言盯着她:“是。”
姜以宁:“你最喜欢蝴蝶,这幅画你如何评判?”
骆嘉言点头:“没错,这是我画的最好的一幅作品。如果拿出去参赛,绝对可以获奖。”
“那我没有问题了。”姜以宁走近那幅画。
“关于蝴蝶,我只听过梁祝的传说,后来去读他们的故事,总是为这种两情缱绻却朝不保夕的爱情遗憾。但多读几遍也想通了,如果能够同生共死,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这两只燕尾蝶很漂亮,我不懂画,却也能看出画者的用心,以及赋予它们鲜活的生命力。但我不喜欢蝴蝶,这幅画于我也就没什么特别之处。”
“你喜欢的蝴蝶,我不喜欢。骆嘉言,你现在不惜冒着摧毁自己最珍贵的作品,也要用这份喜爱来迫使我做出你期待的反馈。”
“这份不喜欢,束缚住燕尾蝶的灵魂。”
“骆嘉言,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强压对方回应的喜欢。”
姜以宁按下打火机的按钮,一束幽蓝火焰砰的一声冒出来。她缓缓靠近,火苗触到纸张,瞬间燃烧起来。
“我也不喜欢你叫我‘小蝴蝶’,我不需要被人赋予我本人并不认可的任何意义。”
“而且,似乎对于蝴蝶来说,这样的结局才适合。”
燕尾蝶在火焰的吞噬下逐渐消失,落在水泥地面,融入满室黑暗。
“祝你学业有成,如果要走的话,外加一路顺风。”姜以宁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没有一丝留恋。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这句话也送给你。”
“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骆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