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飘风振海,地坼天摇,百鬼群魔一肩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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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道六年,腊月廿五,午时。
登萍海西南岸,石阵左近人声吵嚷。司玖陌四人潜至石阵西南向,扶在梢下,见穹顶之上阴云攒聚,云中雷声滚滚,不时先见闪电掠过长空。
引青鸾道:“是那怪人!”
余人便往石阵那处瞧去,透过绵绵春雨,朦胧之中果见了那身长丈许、满身黑纹的怪人正提一柄玄纹大刀与河氏门下相斗。
“这……难道是魔?”潜璇玑如是问,然而自古及今,人们所知的“魔”不过见于图卷书纸抑或听于口耳相传。
司玖陌双眼紧盯于他,观他出招接招毫无章法,眉头一蹙,没有章法便没有对错,便难有破绽,何况此人修为极高,自忖与他放对,脱身已是困难。
拾换酒一观眼前场中,便道:“名刀埠带头的是黄远楼和管聚,慈寰殿来的是漆梨篁和百里秋渊,庆闻府是季盗和岱其华,冥河坊有邾奕、杭鳞溯和任问星,下清斋是义缁履和鱼花溪。”
拾换酒一一点名,司玖陌与引青鸾便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些许河氏门人在江湖之中皆有名声,亦有不少传闻杂事,两人心中急转,将往日道听途说之事与如今所见之人一一对上。
黄远楼与管聚是名刀埠掌门罔醉笙的二、三弟子,黄远楼的纵海刀法得罔醉笙真传,更有另辟蹊径、开悟新法之能,手中单刀名曰“谑神”,世传或有调侃慈寰殿之意。管聚悟性不及黄远楼,但他刀法变化多端,有名刀先辈聂炭之风,手中双刀名为“双螳”,敌人与他过招犹如双拳对四手,可惜他练武中规中矩、不见精尖,修为虽高却不甚可惧。
慈寰殿的漆梨篁与百里秋渊,二人皆是神色清冷,虽是腰间悬剑,却各自执着玉璋在手。世人皆知他慈寰殿用以差神驱魔的法器便是那玉璋。此二人皆在狐迹朝中任职,漆梨篁掌驱魔祀,百里秋渊掌差神祀,二人修为在慈寰殿门中已属大成,有此等朝官前来萍阳,应有王命。
庆闻府虽是道门,却鲜收修道弟子,更喜广纳群豪以入仕,辅狐迹安邦。季盗和岱其华本是杀人越货的马贼,耽于庆闻府重金而同入官门,为庆闻所用。二人仅是寻常江湖武夫,有勇无谋,便是河氏门人也不如何将此二人放在眼里。
邾奕是冥河坊中掌管纳魂匣之人,他与杭鳞溯、任问星同在,许是要寻拾换酒夺回唤魂铃了。
“哟,下清斋也出来玩?”司玖陌眼皮半眯,瞧着远处的义缁履和鱼花溪,“不在南棠男欢女爱,跑来萍阳多事。”
下清斋倡导门中弟子行自然之道,多练房中之术以调阴阳二气,是以流入江湖人口中,这下清斋便成了一个靡靡之地,生得无数唏嘘。眼下到场的义缁履和鱼花溪便是下清斋门中的一对夫妇,二人与敌斗法向来同进退,取义夫妻同心、双剑合璧。不过此时看他二人左顾右盼,倒似在戒备斗场之外的敌人。
引青鸾道:“这四门未出力主攻,难道是作壁上观待谋渔利?还是这怪人手握伤魂秘法,他们不敢妄动?”
“作壁上观倒不至于,这怪人武技如此,哪一门能收渔利?”司玖陌道,目光已移向人群,是在寻莫惊了。
就听潜璇玑忽而问说:“名刀埠的不怕伤魂?”
引青鸾便答:“名刀弟子在入门之时便要斩去一半魂魄,取心魄融郁金以煎合鬯,一说洒入篌江以祭天神,此半魂魄便无可寻踪,一说祭后自饮以封肝魄与肺魄。此等做法本为防冥河坊、长清谷而立,使种种魂法皆不能伤。而如此一来,名刀埠弟子便是九门之中最为无心无情之人,也致使名刀埠是成为九门之中杀孽最重之门。”
引青鸾一顿又道:“你看那怪人已使了六次魂法招式都被名刀埠接下,他似乎也并未察觉其中关窍。其实冥河坊总体虽弱,但其魂法可说立于狐迹之巅,此番又有纳魂匣出山在手,应不惧伤魂,他们未动,应是在等我们了。”
潜璇玑似懂非懂,仍想再问,但听司玖陌在一旁笑道:“潜师妹,入来江湖,空里当向你引师姐好生请教。临阵学艺,笑话是小,性命是大。”
潜璇玑火气忽起,正待回嘴,却觉词穷,她这些许时日,直忙着为她拾师兄寻找兵刃,于这些江湖事确实轻视了。
引青鸾无语,司玖陌另问:“莫惊在哪?”
潜璇玑道:“莫师兄他……又不见了。”
“这呆子!”司玖陌低道。
拾换酒冷目一过,只道:“河氏尚在戒备外敌,许是莫师弟仍在此间。”忽地眉头一皱,轻按怀中唤魂铃,口中“啧”了一声,“傀魂!”
“是吴薄衣?”引青鸾一诧,却见拾换酒已往林中四顾,可惜自己与他都仍未看见吴薄衣真身。
此时只听一声呼哨,斗场之中不少人已望向这边。
“璇玑,她在哪?”是司玖陌急问。
潜璇玑一愣,未想到这司师姐会问向自己,但听她口气,一愣之间也不敢懈怠,内息一起,充盈至手少阳三焦经、足太阳膀胱经,聪耳明目,立道:“西边八十丈。”
潜璇玑话声未了,司玖陌身影便即消失,已然青影落地而向西一纵,潜璇玑心中讶道“好快”,才与拾换酒、引青鸾一并也落了地。不待三人站定,林中便有七个傀魂锁在西路之上,然此七傀魂袭至三人前方丈许便顿地欲退,只因拾换酒唤魂铃已出了手。
恰这时,自东北近来之人便是邾奕、杭鳞溯与任问星,三人已从林中跑将过来,就听杭鳞溯大声喊道:“茯歧盗贼!快快受死!”
拾换酒只低声道:“尘棺克风,冰柩克寒,纳魂匣可封魂,各自当心。”
引青鸾眉心一锁,身外火丝错落燃起,长杖落地,一方炎法火阵铺开。自她足下,方圆丈内的沙土荒草一皆生了火星,一股焦枯气味便随拾换酒振起的微风四散开去,她道:“璇玑到我身后。”
潜璇玑如言立在引青鸾身后,双手斜执清月长杖,内息大起,旨在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警惕潜藏之人。此时她已能听见西边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器撞击声,应是司玖陌与那吴薄衣交上了手。
电光石火之间,杭鳞溯与任问星已出剑先攻,拾换酒朔风一振,出了火阵,出枪在前,迎了杭鳞溯的第一剑,此后枪尖灵动,乘着反势,在他二人剑锋之间来回游动。
引青鸾目光越过拾换酒,瞧向那尚未出手的邾奕,此时见他眉头稍蹙,却不知他要几时出手。
思索间,场外傀魂影动,引青鸾杀气一过,便在其中两个傀魂越过火阵边界之际,将傀魂人皮化成了灰屑,她立时说道:“小心魂砂!”心中却想,司师姐没有找见吴薄衣么,为何傀魂还不退?可她“小”字才出,那窜入火阵的魂砂便已被阵外拾换酒的唤魂铃纳去。当是时,邾奕剑已出鞘,剑身透着黑光。
引青鸾瞧着那邾奕的黑剑,心中又想,己方五门,浮君山和归雁篱最惧封印,何况封魂,对方有纳魂匣,当真交手只怕胜败难说。
却是这时,一段身影从林间左右闪现急来,身法轻盈灵动,待他身形定下,已落在火阵当中。此人头发束得潦草,面有浮尘而不甚干净,衣衫松垮而不修边幅,背后两柄长剑,一宽名为古石,一窄名为埋香。潜璇玑一见他,便唤了声“莫师兄”,后者依次应了引青鸾“师姐”、潜璇玑“师妹”,说时便行了礼。
引青鸾心思一宽,这莫师弟贪玩,方才定是潜藏左近而沉迷观战,才未瞧见素鸟,此时有他在此,也不必怕那冥河坊,便听莫惊向场中道:“师兄,比剑我来。”
拾换酒答“好”,退身回入火阵。莫惊接替而上,古石未动,埋香先行,一招对上便转剑急攻,剑刃直削杭鳞溯冰柩与任问星尘棺。出剑迅捷,加之埋香锋刃,只两招过,冰柩与尘棺便现了缺痕。
杭、任二人更是惊诧,手中兵刃是道门法器,如何可能为一柄凡铁削出缺痕?然事已如此,他二人忽想,倘若这埋香剑只是一个寻常剑客所用,也绝难使出莫惊这等威力。而倘若莫惊所用是与冰柩、尘棺一般的法器,那自己兵刃离手也自在他三两招间。剑术难敌,杭、任二人各自催了内息附在剑上。冰风袭来,莫惊仍埋香在手、古石不出,只寻隙欲断二人兵刃。
又说拾换酒为莫惊替下之际,邾奕已到阵边。拾换酒方才于邾奕来时步法谨为察视,见他左脚力道比右脚稍浅,猜他左脚有疾,此时两臂一动,朔风枪便在掌中一振。
刹那间,邾奕剑到,拾换酒便在火阵边界与邾奕对上了一招,朔风横前,格了邾奕劈空一剑。大风呼呼起,兵刃相接之处闪出一团冰屑,邾奕此时退开,手中长剑不住振动,发出低微的嗡嗡声。
忽听莫惊出言道:“师兄,唤魂铃与他便是。”邾奕脸色一沉,听莫惊又道,“打架甩个破铃铛总不雅观。”
莫惊话语至此,邾奕嘴角一抽,他本门法器被旁人说成破铃铛,心中怒火已熊然,哪知莫惊朝邾奕一笑:“别气,甩个小木盒也美不到哪去。”
此时忽听叮的一声,只看莫惊埋香与杭鳞溯冰柩之间冰花一闪,埋香在冰柩剑身之上的第一个缺痕之处劈了下去,冰柩险断。杭鳞溯翻出一掌,莫惊柔身侧开,剑击任问星,火花一现,登时断了尘棺。离了剑身的一段尘棺,为莫惊剑气一弹,掠空而过,直射邾奕眉心。然此刹那,埋香已分别在杭、任二人右肩之上点了一剑。
邾奕挥剑格开,那段尘棺倒插在地,便听莫惊道:“河氏九门学剑的不少,冥河最差!”
引青鸾听得偷笑,就见邾奕的脸色又黑了一半,不想他冥河坊接连几次被扒脸皮,面色如何能好?转眼又见杭鳞溯怒气上头,招式步法显得乱了些微,而那任问星倒沉得住气,一双眼睛直盯莫惊肩臂,定是正琢磨莫师弟出剑路数,以谋对策。
此时拾换酒就问莫惊:“师弟,几招?”
莫惊眉梢一扬,便道:“十三,完了帮你。”
“啐!”邾奕暗骂一声,剑身黑光更甚,却忽然间听见一声碎响,竟是他那长剑在他手中生生碎成了屑末,一团黑云便在他两掌之间团转。黑云一出,方才余下的那些旁观傀魂才遽然抽身退入了林中。
引青鸾眉头一皱,傀魂此时才退,也不知是惧怕冥河坊魂法还是司师姐已解决了吴薄衣。
拾换酒小声对两位师妹说道:“当心魂法。”说罢越阵而出。
一旁莫惊挺剑急上,如此第一招,削断冰柩,故技重施,断剑射向邾奕。邾奕大袖一挥,那断剑没入他掌间黑云之时,化作一串零星碎屑之声,再也不见。
转眼又过五招,杭鳞溯与任问星手臂衣衫之上都已又多了剑痕。便此际,莫惊斜身如半卧,转剑斜上,直透穿杭鳞溯右臂,杭鳞溯吃痛兵刃脱手便被莫惊一脚踢开。任问星回剑守前,手中尘棺却直被埋香又削去一半,更有剑气在自己胸前划出了血口。
莫惊抽身立地,道:“三。”
邾奕纳魂匣已动,与拾换酒怀中的唤魂铃两相呼应,二者一放一收,大吐大吞,拾换酒不免觉着吃力,内息也慢慢消散。只是此时杭鳞溯重伤、任问星不敌之际,邾奕却仍不皱眉头,好似受伤的二人不是他师弟一般,他仍横眉冷目,放招只攻拾换酒。
任问星偷眼望了杭鳞溯,他右臂才好又添新伤,想来不能动武了。却在任问星心思一动之间,莫惊已攻将过来。弹指间,任问星身侧霍霍风起,将埋香陷在风中。莫惊手腕一转欲撤剑,才觉埋香已为任问星风屏紧锁而涩涩难出。是时任问星后撤丈许,大风吐纳之间,莫惊才得以脱困而后退丈许。
“不让近身?”嘴里呢喃,莫惊便将左手触在了古石剑柄之上。
便在这时,绵绵雨丝所罩之处冷了三分,自是杭鳞溯的冰柩剑已毁,引青鸾的寒法似乎有了用武之处。只看雨化冰屑,融入任问星身外大风,然而未及一瞬,那融入大风的冰屑却忽然失了踪影。
莫惊眼神一转,埋香落地一掀,走石飞沙,直取杭鳞溯面门。
亦是这时,拾换酒翻袖将唤魂铃脱手而出,向任问星另一边打去。此时邾奕一脚踏来,拾换酒唤魂铃已离手,身上顿时如卸千钧重甲,足下风起,回枪横前一格,枪身一弯便将邾奕弹开。后撤一步,转枪一扫而转攻邾奕下路。岂料忽地黑云漫至邾奕全身,硬如磐石,拾换酒一枪扫去,只听当的一声如金石相撞,一击不成反受其害,拾换酒两臂生了剧痛,朔风险些脱手。
又说这一瞬,任问星见本门秘宝被拾换酒随手一掷,一面要救杭鳞溯,一面要接唤魂铃,前面又有引青鸾来攻,顷刻之间抉择之心一起,两面都失了良机。杭鳞溯为飞石击中,唤魂铃也已跌落在地,而引青鸾便趁他分心之际,内息一吐,炎寒并济,于他足下设了火阵,上加冰雨裹缚,将他困在了阵中。
内息被扼,任问星身外大风骤然消散,莫惊忽道:“最后一招师姐抢了!”他说话间已望向邾奕,一步踏出,却看拾换酒丢了唤魂铃,已是身如游鱼,枪法也越发飘逸,这般来看也不须相帮。
然方才唤魂铃在身,引青鸾猜拾换酒已耗费太多内息,便道:“璇玑,补虚。”话音才落,潜璇玑已催了易灵法阵,拾换酒缩地一退,落入潜璇玑法阵当中,只觉内息耗损见缓,复已愈发充沛起来。
刹那间邾奕手中黑云大作,团团一跃,唤魂铃已在他手中。
“败兵必杀。”听得此声,引青鸾心头一诧,此声出于司玖陌,这是她让自己杀了任问星之意。引青鸾望向拾换酒,眼神一交,便知他也听到了司玖陌的声音,喉头一动,显是不忍下手。拾换酒只觉引师妹终究才出山来,纵然她内心刚毅,不忍杀敌却也是自然,正欲动手,就听潜璇玑叫道:“南边有人!”
倏忽便见那困住任问星的炎寒阵法就地一绽,任问星便即脱困倒地,林中一团绿影疾越而来。那绿影来处,有一女子浮在半空,足踏碧鸟又穿花戴玉,是那凤剪镯。
绿影已近,引青鸾长杖一翘,雨丝之间生出冰面一张,将那绿影隔在另一面,绿影已到,撞在冰面之上,化作一抹绿雾消散如烟。
“久战无益。”拾换酒说道。
四人举步欲向西北,却身形移去丈外,四围又有风来,任问星奋起一力,身侧风刀并起,悉数射向莫惊。莫惊身前有拾换酒等人,无以闪避,此时遽然转身,埋香一动,剑意忽提,更手握古石剑柄,意欲出鞘设防。
只忽然间拾换酒朔风一振,扰了风刀,又有引青鸾雨丝聚气,化了冰枝寸许粗细,莫惊心思一转,乘着朔风之势一推,眨眼那冰枝已洞穿任问星当胸。却同时间任问星身侧青光一闪,他颈前又多了一道血痕。
“我说什么来着。”司玖陌的声音幽幽响起。
莫惊却接道:“司师姐抢人头……”
风声呼呼,五人都已听不见邾奕在叫嚣什么,只一路向西北而去。
离了斗场,拾换酒渐行渐快,潜璇玑已乘得白鹤直出林上,掠空前行。引青鸾狼皇在胯,与莫惊同骑,狼皇飞爪踏草梭梭,以至耳边雨丝呼啸而过。行至半途,会逢司玖陌,只见她足下青光落落,木间梢头留有残影。五人并行少时,林中已是武人零星,然而到得危马渡,才知这处与湖边石阵相较,亦非冷清。
于昨日茶棚落座,那茶棚伙计见五人是从石阵那边过来,又是面熟,便欣欣来伺,瞧他模样便知他是想在旁听听石阵那处发生何事。见他谄笑贴在一旁,司玖陌心生厌烦,便将飞刀往桌上一拍,将他撵到别处去了。
潜璇玑为余人倒了茶,拾换酒一杯温茶饮下,才道:“唤魂铃能克杀傀魂,我倒想多玩几天,这么送回去了不免可惜。”
莫惊笑道:“师兄,用别家的东西总归不好……下回打架,你还是老老实实用自家术法吧!这些时日,我没少听河氏的人骂你。”
“理他作甚?我行我道,管旁人口舌岂不乏累?”拾换酒也不气,又一杯温茶咕咕下肚,另道:“冥河坊的人剑术平平,施邻姜更甚,一柄好剑愣是被他当刀来使。杭、任二人兵刃已断,仍加内息附在其上,我猜那冰柩和尘棺并非是那两柄长剑。”
“那任问星已死了,杭鳞溯也废了,师兄还想这做什么?”潜璇玑不解,为拾换酒又倒了一杯,“难道那凤剪镯,还能使死人回生?”
“凤剪镯使死人回生自然不成,但那吴薄衣想要借尸还魂却也不难。”司玖陌说道,“只是你拾师兄所想的并非此事,你且听他说完。”
潜璇玑望向拾换酒,司师姐总能猜出拾师兄心事,自己却猜不出,心中很是不悦,便听拾换酒说道:“八荒术法自无冰风二技,更无唤魂之技,我偏爱学些外门术法临阵来用,当初见他二人兵刃名为冰柩与尘棺,便以己度人,认为那是兵刃技法,如今看来应不是。”
见潜璇玑讷讷不知所言,引青鸾便在一旁释道:“冥河坊并非博文杂学,门中术法也无冰风二则,又以炼器化魂为专精,那冰柩与尘棺应是杭鳞溯、任问星的化魂之力,是他二人的冰魂与风魂。”
“都是魂法么?”
引青鸾续道:“师妹你想,幽合供奉雨雾,术法总纲称影法,师姐施影法并非凭借飞刀青骨与纸伞绣梅啊;八荒供奉雷电,术法总纲称雷法,师兄若不依靠朔风与寒涯,亦有雷法可以克敌;归雁供奉日月草木,有清、浊、咒三法为总纲,师妹的清月杖也仅能于你施展浊法后咒法之让你稍有轻松之感;浮君供奉水火,术法总纲称寒法与炎法,但若要催动,我这雪烛杖也并非必要;断剑仅奉太上,无奉其他,术法也无总纲,唯有剑翁师伯手书剑谱一册,称未名,只是断剑崖精修剑术仅是表象,修为与内息才是断剑崖剑法之真谛,莫师弟若以树枝代剑,仍能破敌百千。”
“哟,师弟脸都红了。”司玖陌一侧笑道。
莫惊连道“师姐说笑”,引青鸾也只一笑,仍道:“道门习武,重在修身,而非修器,茯氏、河氏皆如此。”
潜璇玑点头,引青鸾便转头问向司玖陌:“师姐,方才打斗之时,傀魂不退反进,你找见吴薄衣了吗?”
“没有。”司玖陌说道,眼波淡淡。
潜璇玑插口道:“我明明听见你与吴薄衣在那处对了招。”
“不是吴薄衣。”
“如何不是?我明明——”潜璇玑话语至半,司玖陌便截然道:“是傀魂。”
“傀魂?”潜璇玑诧异,“明明与人一模一样……若那是傀魂……那定然也是吴薄衣在旁操纵了,司师姐也没有找见?”
司玖陌却摇头道:“那傀魂比吴薄衣的精巧太多,应不是吴薄衣在操纵。”
“你如何设想?”拾换酒问。
“它自己会动。”司玖陌如是说,“不过和其他傀魂一样,人皮一破——”
“哎呀!恩人!”忽听有人叫道,茶棚外泥路上风风火火跑来两人,便是那理岳翁和苏星客。
说话的是理岳翁,方才他一叫,这时间已近司玖陌等人所在的茶桌前。那理岳翁一眼瞧见潜璇玑,大喜招呼,可他第二眼望见莫惊,又望见莫惊身后背负的和桌上摆着的两柄长剑,目光便再难移开,只开口:“这位是……莫少侠?”不敢明问,苏星客又只站在他身后,颇觉尴尬。
“你想看剑?”司玖陌问,“先去付了茶钱。”
“哎!”那理岳翁与苏星客便立时寻茶棚伙计去了。
“师姐!是我的剑!”莫惊急道。
司玖陌暗笑:“是你的剑,还怕他抢了不成?”
莫惊语塞,不知如何应话,拾换酒只道:“那是理岳翁,乌宛剑客,与他一道的是苏星客。”
“竟是乌宛人?”莫惊奇道,“如今交战,他们在狐迹行走,胆子也真大。”
“昨日他们为流炎嵩所伤,是你救了他们?”司玖陌直问。
莫惊答“是”,才见理、苏二人转回。古石在背,埋香便在茶桌上,莫惊将古石解下靠在茶桌旁,便对理岳翁道:“你看吧。”
理岳翁凑近茶桌,当先持起埋香,缓缓察视。
埋香剑鞘以寻木为外鞘,内嵌麒麟皮,鞘口、护环、鞘尾剑镖皆是白银所制。寻木剑鞘通体暗绿如老竹之色,白银色中带玄,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柄失于保养的寻常长剑。
理岳翁将剑倒转,见鞘尾剑镖上镂有云纹,不知是否与铸者有关。理岳翁双手捧着剑鞘,将剑柄举前,便见剑柄末端圆平,其上云纹一如剑镖。拔剑出鞘,将剑鞘安稳放回茶桌,这便细细端详那埋香长剑。
理岳翁右手紧握剑柄,左手剑指缓缓自剑格抚至剑尖,口中呢喃有词:“埋香,长三尺一,宽一寸一,厚二分,重一斤七,走轻灵……”目光流转,似是不愿将之还回鞘中。待得少时,许是感知司玖陌异样眼神,方将埋香归鞘,放回茶桌,才端起古石。
古石剑鞘是青石雕成,有铁链与鹿皮缠附以助背负在背。将剑出鞘,见这古石剑质青铜,上有墨绿锈色,不见锋芒。理岳翁手持剑柄,手腕一转将一边锋刃朝上,取了一支竹筷轻轻往锋刃上一放,竹筷便断做两截落在了桌上。
“古石,长二尺九,宽二寸七,厚七分,重四十九斤,走沉猛;所谓‘埋香轻一羽,古石重千钧’,便是指此。”理岳翁缓缓点头,“传闻前朝浮丘王族之中,有兄弟二人喜好铸剑,酷爱云纹,留以传世的名剑便是古石与埋香。浮丘灭国,狐迹开国之后,古石与埋香便与那兄弟二人销声匿迹。如此来算,这古石与埋香倒算是两柄古剑,今日一见,此生已无憾了。”理岳翁将古石也归了鞘,放回原处。
“剑已看罢,还有何事?”司玖陌问说。
理岳翁道:“听闻湖边那玄纹妖人,便是张解道。”
理岳翁语出,除罢莫惊,余人皆是稍稍一惊。
拾换酒便问:“你如何断定?”
理岳翁微一沉吟,才道:“断定不敢说,只是今日一早萍阳便有传言,说四十三年前的张解道在登萍海现身,而且……”理岳翁压低声音,“预示变天,如今朝中也来了慈寰殿和庆闻府的人。谁知今早传言一出,他们已然到此,更说那张解道妖言惑众,大发黄金榜,请身在萍阳的侠客们一并前往登萍海捉拿张解道,每人十两金子。如今听说慈寰殿要在卅日午时,对张解道施以赤刑。”
引青鸾听到黄金榜之时心头一动,却听潜璇玑先问:“赤刑?”
理岳翁答:“焚人祭天,慈寰殿要将张解道烧死,以固狐迹根基。”
潜璇玑不语,心中却为那张解道感到不平,那变天之语怎会是一个狂猛无智之徒所说,定是有旁人作梗,要除掉这么一个“怪物”,才放言变天,如何不去寻那造谣之人?
理岳翁续道:“坊间有传张解道入了魔道才至于身形怪异逢人便打,也有人说张解道身上刺青便是那传说中的玄纹,是一幅藏宝地图,指向的便是那玄纹秘宝,可惜那玄纹尚无人能懂。”
“无人能懂还敢说是地图?”司玖陌冷然嘲道,转眼望见引青鸾若有所思,便又道,“登萍海可不太平,若再出事,不见得你二人还有机遇得旁人相救。”
一旁拾换酒亦说:“倘若河氏几门收不了那张解道,只怕此间不会好看,你二人若想活命,趁早离去,何至于为那十两金子弄丢性命。”
理岳翁与苏星客对望一眼,便一一向司玖陌等人躬身拜别,往萍阳府方向离去。
待理、苏二人不见,司玖陌才问:“青鸾在想什么?”
“慈寰殿和庆闻府如何会请江湖人出头?我怕此中有鬼。”引青鸾答道,想不明白,又另问,“莫师弟,你知道那怪人是张解道?”
莫惊道:“现在知道了。”
引青鸾复问:“师弟是跟着鬼气前来登萍海?”
莫惊道:“是的,不过我跟随的鬼气却不是这张解道身上的鬼气,虽然二者似乎无甚差别。”
“为何?”潜璇玑问。
“鬼气一样,时间不一样,差了半年。”司玖陌说道,“湖边的石阵是何人设下?你曾在其中疗伤?”
“我也不知是何人所设,那日被名刀埠的人伤了气血,瞧见石阵可以疗伤,我便进去了。”
只说话间,忽有地动之感自湖岸那边传来,茶棚左近江湖客也一阵骚动,纷纷往地动来处瞩目移步。
潜璇玑忽地站起,慌张道:“那怪人发狂了!”
引青鸾眉头一皱,按在腰间丝袋之上,却觉狼皇玉灵息沉沉,心说从未见过能让狼皇恐惧至此之物,便向潜璇玑道:“快召回素鸟!”
潜璇玑浑身一颤,慌道:“湖边素鸟……已……”潜璇玑已说不下去,那素鸟已是灵物,若欲艰险自会逃离,现下本在湖边的素鸟气息全无,暗道定已死于敌手,足下不由顿步。
拾换酒恰此时亦站起身来,抬手在潜璇玑肩上一稳,说道:“别慌。”
未时恰至,便见阴云更甚,云间电闪,云下阴雷滚滚,才听林中传来尖叫,叫的便是“妖人发狂”“快些逃命”云云。
然而眨眼间,张解道身影已在林中现来,林中血光迸溅,瞧他方圆数丈之内,凡未修道法之人,已不及脱身,旁人看来已是残躯满地之象。
“河氏不应收不住张解道,更不应让他发狂至袭伤人群啊。难道是以旁人性命迫我们出手?”引青鸾说道,雪烛长杖已握在手中,内息提起,“师兄,当战。”
拾换酒示应,口中啧道:“倘若出手,河、张俱是敌,除张为重。”余人应下,拾换酒又道,“名刀主单刀近战,慈寰主神魔远攻,是几门的主力。下清主阵法封印,旁有庆闻掠阵,可以辅之。冥河伤重,自顾不暇。引师妹,你怎么看?”
引青鸾道:“敌众我寡,自保为上。”
司玖陌道:“凤剪镯在,不可不防。”
引青鸾道:“此刻仍有傀法高人在侧,也当谨慎。”
莫惊道:“凤剪镯使剑,我来防她。”
拾换酒道:“不,下清亦使剑,又善阵法封印,是引师妹、潜师妹的大敌,师弟你防义缁履和鱼花溪。凤剪镯留给司师妹,如若见她,必诛之。”
几人说话间,林中透出一弧黑影刀光,林木倾倒,便见那张解道浑身罩着黑雾立在那处。
名刀埠的黄远楼和管聚大喘粗气,双臂震颤,已是力竭之状。拾换酒提枪直去,身外风影透有电光,足下泥沙留有焦痕。眨眼间便与黄远楼擦身而过,于张解道身前弯折跃空,风雷落下,欲对张解道当头一击。
碧绿草叶已为鲜血染红,司玖陌四人各自兵刃在手,眼观战局,果然冥河坊不在局中,视野之内,凤剪镯亦不在。
此时忽听雷音震耳,拾换酒的朔风枪已打在张解道的单刀之上。朔风压下,于张解道足下掀起一圈泥浪,忽见那张解道玄花环眼,发丝大散,一串咬牙之音合着天上雷声,显是又怒了一成。
单刀震震,将拾换酒推了开去,拾换酒一落回地面,只左闪右避,因那张解道挥刀密如骤雨,刀刀乱起黑雾,倘若张解道一击中的,定能叫人见了阎王。
司玖陌瞧见拾换酒闪避无碍,便低声道:“此处人多,难免伤及无辜。璇玑、莫惊策应,青鸾强攻,助拾换酒将他拖到湖边去。”
司玖陌才说罢,引青鸾身外便已火丝旋动,雨水已蒸为烟气。腰间狼皇玉忽地摇摇晃晃脱出丝袋,自在她身侧幻了狼皇出来。翻身骑上,只作一段红绡掠影而过,煌煌烨烨,所过之处,便在雨中也成焦土。霎时间引青鸾已满身赤焰,身在张解道眼前数丈之外,更有飘空火羽,一针一针刺入张解道那玄纹皮囊。
折转改道,引青鸾翻手间,空中雨丝化作冰线,悉数穿破火羽,将张解道牵制网中。却见拿张解道一声怒吼,挣破冰网,挥刀直向引青鸾奔去。
司玖陌沉眉冷目,追去之时飞刀悄然夹在指间。见那下清斋的义缁履和鱼花溪窃窃私语,心中便想,倘若他二人此时发难要将青鸾封印,张解道大刀之下,只怕拾换酒也不及相救。思索间便欲先行动手,谁知那义缁履和鱼花溪二人却都无动作,只紧随观战之貌。
司玖陌稍安,余光瞧了一眼莫惊,他面是一副洒脱模样,但内息稳提,眼光不住在张解道与义、鱼二人两处游移,已然一触即发。再看潜璇玑,她双眼透着灵光,应是六路在她眼中了。
此时张解道怒气更胜,挥刀霍霍,直为引青鸾往湖边牵引,众人也紧随而去。拾换酒疾驰前去,已至与引青鸾并肩,二人眼神一交便知所意。
拾换酒朔风枪在手,呼呼卷起大风,推雨托云,将引青鸾送出阵外。却在张解道意欲追向引青鸾之时,拾换酒双掌一摩,滚滚天雷落下,衬起张解道喉头怒吼,竟将身侧草木尽皆震裂。
一引再引,倏忽间已见湖岸。方才危马渡那些许江湖人平日见不到这等奇人打架,纵然死伤不少,竟还有大半跟了过来,直忙得庆闻府那些门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阵火羽交织,一阵电光霹雳,旦夕间那本漫泛微澜的登萍海,竟大浪翻涌。是时便见空中漆梨篁、百里秋渊一南一北悬在两端,两人身后都有幻影腾空,一金一碧,金的是短斧无头鬼,碧的是长弓一目神。雷鸣处,那无头鬼落下,身形高大魁梧,落地一震,金光迸溅,转眼板斧对上了单刀。
那张解道身外黑雾团绕,与那无头幻影的金光两相穿杂,刀斧之间火华四射,炭屑飞扬,各自进退两难。于此,百里秋渊那处万箭齐发,当空急落,一箭一箭嗖嗖破空。忽地黑雾大展,但听一声钟响,黑雾退散,那金鬼碧神也已不见,唯有那张解道玄钟护体,定在原地。而振开的狂风,直让登萍海更如倾盆,湖水东去,湖西一际几能见底。
这太真钟法连慈寰神魔竟也奈何不了么?司玖陌心中暗道。
引青鸾已同拾换酒归位,落在潜璇玑的易灵法阵之中,气息缓平,引青鸾便道:“师姐,有破绽吗?”
司玖陌只摇头。
风雨凄凄,雷电煌煌,潜璇玑似乎听见什么,忽地回头望了一眼,但见雨中乌泱泱的江湖客翘首顾盼,而那庆闻府的岱其华和季盗都不见了踪影。
“发现什么了?”司玖陌问说。
潜璇玑便道:“庆闻府的人不见了,官府的人也不见了。”
引青鸾一听便觉奇怪,官府无能便罢,庆闻府却不该离去。
此时间钟声渐远,那玄钟已淡然消失,一瞬之间只见张解道拔地跃起,大刀挥向那空中的百里秋渊。蓦地见他刀身符文透出,作九张玄纹黑符,欲将百里秋渊困在其中。此时又听得一串弹剑声音,是那下清斋的义缁履和鱼花溪出了手。
若说有敌人面前使下清斋的术法他们还能无动于衷,那便是奇了。两人双剑生了朱砂线,九张黄符疾去,张解道转刀来防,便让百里秋渊多了脱身之机。
张解道的九张黑符与下清二人的九张黄符不住相撞,一时难分强弱。此时又见那名刀埠的黄远楼与管聚在此时乘势而攻,欲断他拦腰。
百里秋渊闪身之后身后幻影又现,一抹黄影身在他近旁,徒生出万千黄丝,头头指向张解道两边肩骨,丝丝深入腠理。张解道失控大喊,黑符乱转,大刀乱挥,险将管聚断臂。
霎时间下清九符印下,黄远楼刀斩入骨,听张解道一声痛呼,浑身一震,奈何后有百里秋渊的金丝穿脉刮骨,前有义缁履、鱼花溪的黄符熄灵封神,此时已使不出钟法来。
黄远楼抽刀侧身,欲携管聚后撤,忽地刀光一错,那张解道挥刀压下,黄远楼横刀一格,岂料张解道刀锋之前黑烟迸溅,直斩断黄远楼单刀,刀锋直下,黄远楼闪身不及,左臂便被张解道齐根斩断。
黄远楼闷声不响,目中怒火熊熊,这时已被管聚扶住,两人遁去十数丈外。
“潜师妹,助他疗伤。”拾换酒说道,说罢便欲再入战局,潜璇玑便道:“师兄小心。”
拾换酒一声应罢便提枪而去,浑身绕着电光,近至张解道身旁之时那漆梨篁的幻影亦然到了这处。拾换酒紧盯张解道腰间伤处,只见那炭屑模糊,竟有愈合之状,心说这不就是慈寰生法么?不及多想,出招便攻那处破口。
那漆梨篁似与拾换酒一般心思,幻影使来双刀,直向张解道腰间劈去。幻影双刀并斩张解道腰间,拾换酒闪避张解道大刀而提枪乱刺,却忽地百里秋渊那牵连张解道左肩的金丝悉数被他挣断,又是下清九符不堪冲撞现了裂痕,张解道左臂脱控,伸手急拿拾换酒咽喉。
话说此时,潜璇玑才助黄远楼止了血,眼见拾换酒入了险境,一声惊呼,却是司玖陌内息一换,手中飞刀透着墨绿烟气,脱手而出,直指张解道左腕。而她身影不见,青光一纵,便是幻影双刀切入张解道腰间破口、拾换酒举枪回搪之际,她飞刀已刺入张解道左腕。司玖陌身形在张解道左肩之后现来,两手飞刀落下,俱皆刺入张解道肩骨。
及至现下,那百里秋渊也已力竭,另一边金丝便被张解道挣断。张解道受司玖陌毒入肌骨,又因幻影双刀伤上加伤,只站立不稳地退了十余丈。拾换酒脱困,撤步急退,司玖陌青影跃动,始终近在拾换酒侧后看护他的后背。
此时便听名刀黄远楼大喊:“我等合力将它斩首,断不让它再生祸害!”
只听慈寰漆梨篁回到:“不可!大王有命,生擒张解道!”
黄远楼没再话说。
司玖陌瞟了一眼黄远楼,便内息提起,小声说道:“当杀则杀。”她这一句,只有拾换酒听得见。
拾换酒眼神一动,便道:“断臂。”
二人语罢,云飞电闪,但听土石崩散之声夹杂入耳。只见张解道头颅一动,他身外黑烟聚成利剑,骤然变化万千,他使的这是下清斋的封灵剑阵。
引青鸾和潜璇玑各自收敛内息,已见拾换酒负枪急奔,势如霹雳,转眼间身形已在张解道的右侧。张解道刀尖甫动,拾换酒已双掌划出千百道弯弯电链,团环而绕他右肩。此时司玖陌已出张解道之左,身外青光叠叠,化飞刀万千,刀刀刺在张解道左肩。
漆梨篁和百里秋渊也已看出司玖陌和拾换酒的心思,一个幻影银鞭抽到,一个幻影金线穿来,自两旁困紧张解道双手。旦夕间那张解道双肩已炭屑喷溅如红血,只是拾换酒瞥见他胸口的下清九符印已逐渐为黑烟侵蚀,暗道不好,便与司玖陌交了眼神,两人各自又提了一成内息。
司、拾二人内息大吐,倏地便将张解道双臂断下,一时炭屑四溅。张解道一声怒吼,他胸口的下清九符印金纹转黑,又见他身外玄钟忽现,钟声振起狂风将司、拾二人推至甚远。
玄钟消失之际,他断臂迸溅的炭屑融入黑烟,化成一个个魂影,大刀阔斧,直向与他作对诸人。
却是这时,忽听观战那处人群传来阵阵哀嚎,潜璇玑回首一看,便见一个白发老叟悬在人群上空,两手牵引魂丝,丝丝引自那些江湖人巅顶百会。尚不知何意,只听一串弹剑之声,那下清斋两人散出符印,所向并非张解道,而是自己与引青鸾。
下清二人才动,莫惊已埋香出鞘,剑尖挑起古石,古石当空一跃,落地之际将土石掀成大浪,身形急去,出埋香复挑古石,古石落下,正在那下清斋的义缁履和鱼花溪足前。
土石翻涌,那二人失了落脚之处,身形歪斜之际,双剑斜斜一搪,却被埋香齐齐削断,二人急退,剑指划空,身外符印百结欲缚莫惊双剑。莫惊提起古石将之归鞘,飘然闪避,让下清符纸缚了空,闪身已回至引青鸾与潜璇玑左近。
将张解道断臂,他修为定然大损,河氏定能将之拿下。方才拾换酒所说“断臂”二字,司玖陌自也已猜到河氏诸人会就地倒戈。
司玖陌影法悄悄,已与拾换酒落入潜璇玑所设的易灵法阵之中,正自补虚,心中急转,张解道尚未拿下,下清斋竟忽然发难,局中河氏定然已有后手。
倏忽,围观场外一片血光、一地人尸,一个个傀魂破体而出,遽然袭来。
潜璇玑一声惊呼,原来那白发老叟是在以傀法拔出生人魂魄而炼制傀魂。但见那傀魂到处,张解道的魂影无不被杀得片甲不留,徒落一地炭屑,这老叟的傀魂之术果真比那吴薄衣高出太多。
司玖陌紧盯那白发老叟,脸面生疏,她从未见过此人,复望眼不远处拾换酒,也见他面有狐疑。是时拾换酒亦然望向司玖陌,四目一对,拾换酒忽地握紧右拳。司玖陌眉间一蹙,心头念着“擒王”两字便藏影潜形而去。
转眼间那老人已近此间,足踏魂丝团绕如云,手下傀魂尽数向张解道攻去,只因张解道双肩断处,已有炭屑黑烟团团聚集,行再生之状。
几是一瞬,近百傀魂刀刀掠过张解道颈前,声声钟响,数十傀魂于张解道残喘之际灰飞烟灭。
那漆梨篁叫道:“将他杀了,你让我二人拿什么奉天!”说时,百里秋渊的幻影金线已缠绕张解道双腿,意欲将他抽离傀魂刀下。
那白发老叟不为所动,双手魂丝大放,终了便听一穿金钟碎裂之声传来,张解道便在众人眼前人头落了地。
又片刻,所剩那数十傀魂人皮撕裂,囚魂聚成人形,倏忽见便见一个身高丈许、周身完好的张解道木讷眼前。
“拿它。”那老叟淡道,一双慈目,这才瞧向了拾换酒等人。
雨渐弱了,只是黑云压空,直让此间仿如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