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霏雪相待

有道是:雪寺冰天没晚阳,此也凉凉,彼也凉凉。

…………

闻道七年,正月廿一,未时。拾换酒已独自前往真阳城联络八荒阁,留潜璇玑同司玖陌等人仍在十渊寺。

怒龙渊下,潜璇玑端坐溪边石上,直望真阳之向。瞧她心心念念,司玖陌忽道:“哟,这才分开片刻,璇玑便想他了?”

潜璇玑一赧:“司师姐……”

司玖陌莞尔,只道:“拾换酒往来真阳与十渊再快也还须个几日,这几日你且先安住十渊寺将身子养好。”

“那你们呢?”潜璇玑问说。

司玖陌瞧了天色,阴阴有时,便道:“自然陪你。”

听得潜璇玑心头一暖,恰是一旁传来燃火之声,是引青鸾将几幅画像于掌中焚了去,便连灰烬也未留下。这一转头,潜璇玑也正看见引青鸾腰间那青光明灭的丝袋,便道:“引师姐,狼皇它好似更亮了。”

引青鸾一声轻叹,仍未能参透狼皇意欲何为,只道:“水里有东西,可我觉察不到。”

“水里?”潜璇玑屏息凝神,一阵亦道,“我也听不到,可这水里并无活物呀,怕是确有怪异。”

莫惊解下双剑:“那我下去看看?”

此地谷底,沿溪上行百余步便能到怒龙渊深潭,四人一并行至潭边,向上望去,阴天无日,但谷底也仍明亮。西崖上便是十渊破潭寺潜龙塔之所在,东崖石壁上有一山洞,那处可通往龙碑观后山。

潜璇玑于潭边向内一望,只道:“眼下开春,这潭水不知有多冷,也不知有多深,莫师兄当真要下去?”

“狼皇指向水中,那水中有异自不必说,若不下去看看岂非心痒难安?再者,受凉了青鸾师姐有火,溺水了璇玑师妹你也能救,就算有什么怪力通天之物,我也定能将它拖上岸来,不怕司师姐不帮我。”莫惊将双剑横在溪石上,活了筋骨,可他正要宽衣解带,却现了迟疑。

司玖陌见状便笑道:“哎,你青鸾师姐不知见过多少赤身无衣的妖精鬼怪,你璇玑师妹瞧过的病患少说也有数百,我呢,摆弄过的死人你怕是十天半月也杀不出来,怎地怕羞了还?”

莫惊语塞,只低声喃喃:“那哪一样……”说时急忙背过身,只除去衣衫,一跃入潭便立时沉入水中不见。

引青鸾偷笑,就地起了火堆,却还道:“师姐你别老欺负他。”

司玖陌一笑了之,便只去了一旁,寻得一处干净溪石坐下相待。只是石面还未坐暖,莫惊便已出了水面。大气慢喘,口呵白雾,他已凫水到了岸边,抬手扶石,才道:“没有别的,水底只有一个石碑封印。”

“封印?”司玖陌道,“传说百余年前龙碑观开门之初,曾将一恶龙镇压渊下,那水底有封印也不奇怪。”

引青鸾忙道:“你先上来。”

待莫惊以剑气散去水渍,又穿好衣衫,烘暖周身,引青鸾方又道:“是龙碑观的封印,那我们也不能擅动。师姐,眼下可消拜访龙碑观?”

司玖陌瞧了引青鸾腰间丝袋,仍是明灭不止,而眼下也无急事,若要去一趟龙碑观,未尝不可。可她还未答话,忽听东崖那山洞口有人喊来:“山下是何人惊动龙碑封印?”

那山洞与谷底潭水边,少说高出数十丈,那人喊声便如在耳边一般清晰可辨,足见其人修为不低。

司玖陌便回引青鸾道:“看来也不能不访了。”

…………

未时,怒龙渊,龙碑观正门。

司玖陌四人到此之时,天心恰落了小雪,方才于山洞崖口叫喊之人也已候在门下。那是龙碑观现任观主纪云痕,花叶叟便是他的师兄。

年近古稀,须发皆白,却因外逸道气而不沾落雪。精神矍铄,目里却多了一分颓然之色,自是因花叶叟一事之故。纪云痕行了道礼,只道:“是茯氏五门的几位小道友,失敬。”

引青鸾等人也自回礼,她道:“纪观主切莫如此,晚辈无意惊扰贵派封印,不知方才莽撞施为可生了祸患?”

纪云痕道:“四位小友,请移步观中一叙。山居野观,还请小友莫嫌清陋。”

司玖陌四人随纪云痕进了观中,至客殿前,纪云痕又道:“请四位小友入殿中稍坐,容贫道暂退片刻,烹过热茶,再来为小友解惑。”

待纪云痕离去,莫惊方拍了两肩与手袖,掸去薄雪,低道:“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司玖陌当先进了客殿,殿中有一盆炭火微暖此间,而环顾这客殿,些许角角落落尚有蛛网悬结,唯有竹桌竹椅已擦拭干净,似是纪云痕方才所为。司玖陌道:“单知道龙碑观已不复当年,却不知竟没落至此。”

按说道观多是灵息充盈满溢之地,而龙碑观内却只有澹淡灵波,更无门人弟子在内清修维护。感得如此,潜璇玑亦叹道:“唉,门中只有纪观主一人。”说罢轻轻落座,忽听竹椅咿呀有声,于此寂静客殿之中倒很是刺耳。

静待片刻,纪云痕将热茶端来,使司玖陌等人尽皆入座,他才滗茶分饮,客气至极,连声直道“包涵”。

潜璇玑小抿一口,便道:“是大枣!”

纪云痕道:“实在怠慢,观中经年无客,是以并未备有茶叶。这大枣是后院枣树天生地养之物,去年深秋存下,让四位小友见笑了。”

司玖陌亦已小啜入喉,只觉清甘润喉,又温入脾胃,于雪冬之时啜饮,着实舒坦,便接道:“观主客气,我这小师妹近日来身子弱,倒不适宜饮茶。喝这大枣代茶,于她却有补益之功,是么璇玑?”

潜璇玑道:“正是正是,古医经有云,枣可安中,于仙家所言,久服亦可延年,这大枣茶是极好的。”

纪云痕听罢,慈笑如暖阳,他道:“如此倒是无心之得了。”看诸人用过枣茶,纪云痕便问来,“方才下水的是这位莫小友吧?”

莫惊忙放下茶盏,起身作礼,敬道:“晚辈莽撞,若因此生了祸患,莫惊必会一力承担。”

司玖陌与引青鸾不禁侧目,想不到这莫惊亦能如此正经,却不知他是否已然想到,若真有祸患,这纪观主又如何还能安然烹茶、慈然慢言?

纪云痕道:“好小子,知道进退,倘若小友方才已触碰封印,让那封印进了血气,那才是无力回天啊。”

听得如此,引青鸾心中闪过一丝念想,便问道:“那是什么封印?老道长是否可以相告?”

纪云痕却摇头道:“已失传了,如今龙碑观没人知道那封印是什么、为什么。只知道门中弟子须代代护守,使其无染血气。龙碑百年,能留下来的也仅有一句‘葱姜苦回,耘菊易萱;若见阳血,肝髓灌田’。”

听纪云痕口中“代代守护”,司玖陌等人尽皆沉默,至于那流传百年的奇怪谶语,也已难作考究了。

这一霎间,司玖陌忽又想到百余年前龙碑观开门之初便已是其门兴盛之时,而拾换酒那器灵寒涯亦是百余年前之人,不知他于这龙碑观可能知道一二,还得等拾换酒回来问问才知。

纪云痕便问:“四位小友,可是在想我龙碑观门中无人?”得司玖陌四人抬眼相看,纪云痕续道,“江湖中确实已听不见龙碑观的声音,普天之下,但凡何处出了哪个根骨奇佳的孩子,也早被茯氏或河氏收了去。但好在天不绝人,贫道临到晚年仍收得两名弟子,纵使资质无奇,幸而他二人勤奋刻苦,于爻镜之术与龙碑封印自有钻研之心,或许有朝一日可以参透那传世的谶言。而贫道一身技艺得以传承,贫道已无憾了。”

“那不知门下两位道长现在何处?”司玖陌问说。

纪云痕回道:“先前得接郯刀匠传信,说在山石门那处,贫道师兄花叶叟将自身与那邪魔石棺鬼一并封于爻镜当中,是潜小友不顾安危而助其加固封印。龙碑观既已技穷,郯刀匠也有前往憔州寻浮丘求助之念,贫道便派膝下二徒前往相助。”

“原来如此……”潜璇玑低道,忽而望了一眼引青鸾,又望了一眼司玖陌,得她二人默许,她方道:“纪观主,晚辈有一事,不敢再欺瞒道长。”

纪云痕道:“潜小友请讲。”

潜璇玑便将山石门当日情状细细说与纪云痕,又将张印藏如今已被十渊寺镇压埼屿渊下也告知于他。

纪云痕听罢,慎思之后,才道:“潜小友于山石门谎骗郯刀匠之举实是情非得已,贫道自会传信与他释明。只是潜小友竟能以自身灵台为器而封印邪魔,此等胸襟胆识,令人钦佩!”

纪云痕起身便要一拜,吓得潜璇玑四人亦遽然离席,潜璇玑忙道:“当不得纪观主大礼……”而她说时,司玖陌与引青鸾已闪身前去,二人一左一右已将纪云痕双臂托起。

纪云痕却道:“潜小友自承苦痛,让贫道师兄的魂灵得以保全,于龙碑观已是大恩。若不谢,如何能安?”

引青鸾便道:“道长已然谢过,若再行礼,怕是要折煞晚辈了。不如道长替晚辈们解几句真言,如何?”

扶纪云痕坐稳,引青鸾与司玖陌也自落座,纪云痕方道:“引小友是要问那山石门石棺中所得的真言?”

见引青鸾点头,纪云痕才慢道:“仙灵归玉魄,鬼气扼岩魂。獙印堪舆锁,迷瞑两道分。蚙毒失日月,善与道犹存。九纸攒合气,长留半死身。降妖须五禁,镇恶必玄文。”

纪云痕此语指让司玖陌四人皆然一讶,引青鸾亟问:“这是……”

“这才是贫道师兄那乾坤镜中的山石门石棺真言全句。”纪云痕缓道。

引青鸾接道:“仙灵慈寰殿,鬼气冥河坊,獙印太真道,迷瞑连商馆;蚙毒是长清谷,‘善与道’是庆闻府的修行要旨,九纸合气下清斋,身长半死名刀埠,五禁降妖是五叶观,玄文镇恶……难道是指山石门?那河氏九门与山石门究竟有何牵连?”

纪云痕微微摇头,掐指算罢,才道:“何当知罪孽,有子不如无。贫道悟性远不及师兄花叶叟,师兄所得此等真言,仍须师兄亲自来解,还请四位小友恕贫道无能为力了。”

听罢纪云痕此语,司玖陌与引青鸾若有所思,莫惊则恍然不知所言,也略显失望,潜璇玑忽道:“当时我听见花前辈说石棺中是‘魔’,可那石棺中分明是鬼呀,纪观主可否知晓花前辈此语是何意思?”

纪云痕道:“上古神魔早已绝迹,及至现今,一切奸邪诡恶,也皆可称之为‘魔’。神魔族类一说,也早已模糊淡化。”

“是这样吗……”潜璇玑心觉不甘,可事实便是如此,那张印藏绝无可能是魔族之类。

…………

四人离开龙碑观后,复至怒龙渊下步行返程。

莫惊思来想去,仍觉纪云痕前后所言都很是奇怪,便问:“河氏与山石门到底有什么关系,纪观主什么也没说呀?”

“他说了。”司玖陌与引青鸾一并接道。

“啊?”

引青鸾便道:“他说‘何当知罪孽,有子不如无’,意思是河氏与山石门中,一方是‘子’,一方是‘母’。”

莫惊又问:“那谁是‘子’,谁又是‘母’呢?”

司玖陌却道:“先走吧,该知道的到了时候自然会知道。”说罢便已先行。

莫惊一脸懵懂,望望引青鸾,又望望潜璇玑,后者低道:“说不准是纪道长有心出的谜语,等我们真的救回花前辈之后才能解开,谁知道呢?”说罢一耸双肩,便与引青鸾也自走了。

莫惊心中升起一丝恐惧,心道自己莫不是五门之中最傻之人:“那怒龙渊下又是什么东西?喂!”

…………

申时,玉笥渊法圆寺,司玖陌四人行近常思院时,飞雪渐急,只见了个小和尚撑伞肃立院中,莫惊忽低道:“有个和尚。”

司玖陌便即接口:“这是和尚庙,当然有和尚。”

潜璇玑失笑:“那是渡宇大师的大徒弟,普严小师父,这几日师兄与我借宿常思院,是他在帮忙打理。”

四人还未入院,那普严见潜璇玑回来,便已过来相迎,潜璇玑问说:“普严小师父,可有何事呀?”

普严行了佛家礼,才道:“回潜姑娘,师父命小僧前来常思院寻一位名为莫惊的少侠。”

“找我?”莫惊讶异,心中便想,难道是先前在竹幕渊上闯了祸?可自己一直规规矩矩,又有青鸾师姐在旁看管,哪里有得闯祸之机?

潜璇玑与引青鸾也望向莫惊,却是在想不知他几时与十渊寺搭上了线。司玖陌则抱手一旁,紧盯普严面上,看他说话没头没尾,也不知因何如此。

普严向莫惊也行了礼,方道:“寺中有位贵客,想见一见莫少侠,不知莫少侠可否得空?”

眉头一皱,司玖陌截然直问:“什么贵客?”

普严道:“贵客自憔州过来,已在大凡寺住了几日。今日听闻莫少侠恰在十渊,便使小僧来请莫少侠过去一见。至于贵客名讳来历,莫少侠过去之后自会知晓。”

司玖陌道:“哟,好大的架子,想见人怎不亲自来请?”

普严一笑,唯应以一声佛号,不多置喙。

引青鸾心知莫惊必然好奇对方是何人,也定想过去见见,便先向司玖陌道:“师姐,我同莫惊过去。雪也大了,璇玑还应烘火休息。”

…………

申时,神戏渊大凡寺,行深院,普严将莫惊与引青鸾引至院外便即告退。

可莫惊与引青鸾正要入门,门口护卫的两名江湖人却将引青鸾拦下,一人道:“三公子只想见莫少侠一人,请引姑娘留步。”

三公子?引青鸾质疑,便听莫惊道:“师姐不怕,我进去看看。那边有个小亭可以挡雪,师姐在那等我吧。”

引青鸾默然,稍稍退步,那两名护卫才放莫惊入了行深院。

引青鸾行至那路边小亭,轻握雪烛杖背手在后,炎风轻柔向外,天降寒雪已不入亭中。

不住向院门护卫那处瞟去,引青鸾直想着,门前两个护卫的修为不高,口中称呼“三公子”,那主家应是官家或富家。江湖中为获钱财而替人看家护院的江湖人不在少数,自憔州过来的三公子……想至此处,引青鸾心弦一振。

行深院内,另有护卫将莫惊领至会客之所,到了门外,只让莫惊独自入内。房门大开,莫惊直入其中,那领路的护卫才关门退去。屋内仅有一人站立相待,那人听见关门声响,便回身一看,正与莫惊四目相对。

“你是谁?”莫惊觉察眼前这人并非习武之人,便稍松了戒备,自顾自拂去衣上雪迹。

那人年纪二十六七,文人打扮,头顶发冠是前朝浮丘样式,不过这一则莫惊是看不出来的。而他身上所穿,文人里子外还套了一件皮甲,又加院中护卫不少,料想他定是常行险路之人。

那人前迎数步,学江湖人抬手抱拳,莫惊只觉别扭,方听那人道:“敝姓浮丘,双名子亘。”

莫惊一讶:“浮丘子亘?浮丘伯赫的三儿子?”

浮丘子亘摆手甩袖:“莫少侠是江湖少年,我也不与少侠计较直呼家父名讳之过,但请不得再犯。”

莫惊心中一哼,这些规矩他却不想费心记忆,更不愿与浮丘一党多有牵扯。看他早已知道自己便是莫惊,莫惊也懒再通报姓名,便只冷面相问:“为何找我?”

浮丘子亘直言道:“为少侠背后的古石与埋香。”

莫惊道:“哦,想看剑?那你把我师姐也请进来,看剑一起看。我师姐一人在外,怕是冷得不行。”

浮丘子亘不应此语,自道:“家父爱剑,早便听闻古石与埋香收在断剑崖之手,只不过多次派人登山寻访,都未能见上剑翁前辈一面。今日在这十渊寺有幸与莫少侠相见,不知莫少侠可愿意割爱,将古石与埋香交与我递呈家父,以后我必将重觅一双不逊于古石埋香的剑器回赠莫少侠。”

莫惊心中嘲笑,浮丘已是几百年前的古国了,眼前这浮丘子亘竟还摆着前朝那高人一等的姿态?莫惊便道:“瞧你模样也是个君子,怎么能夺人所好呢?”

古石与埋香虽是利器,但到底仍是平常双剑,于寻常江湖武夫眼中自是上乘,但于仙家眼中却是视同凡铁,弃之亦不可惜。莫惊却不会放手,盖因此双剑乃是剑翁传下,绝不可能易之与人。

“敢问莫少侠,可知道这古石与埋香的来历?”

“恩师传剑,自然知晓。”

“那莫少侠可知道,古石与埋香乃是浮丘家物?”

“这……”莫惊一时难言。

浮丘子亘便道:“浮丘尚剑,近四百年前,族中昌时公、盛时公兄弟二人将古石与埋香铸出,有云纹为证,后二剑变成浮丘传国之物。国难之后,族人四散,流离传世,或死于狐迹围杀,或死于天灾饥疫,曾经传国信物之古石与埋香也于漫漫年月中不知所踪。

“剑翁前辈与莫少侠俱是爱剑之人,不然以二位仙道之门,如何看得上古石与埋香?还是说,贵派断剑崖与我浮丘一族有些渊源?”

此刻浮丘子亘眼中所生发的英气,却不似他文人身份与气质,可莫惊也不慌张,自知口舌辩术决然比不过他,但心中认定,任他如何说道,也不过是想夺走双剑,至多是要笼络自己入他浮丘门下。

“既不投机,无话可说。”不愿纠缠,莫惊转身推开房门迈步入院,院中十余护卫尽皆兵刃见光、霍霍相向。莫惊口中一呵,埋香剑仅出鞘二寸,已是凛风振去,前方诸人俱已站立不稳,他道:“你的人可拦不住我。”

浮丘子亘亦然出了房门,他一挥手,院中护卫便即收了兵刃退回原位,他道:“莫少侠,你我未尽之事,希望下次再见之时你会有所改变。”

莫惊不答,亦未回首,只阔步离了行深院。

…………

申时末,玉笥渊法圆寺,常思院,雪乱阶前,引青鸾与莫惊匆匆入了潜璇玑宿处。

“竟是浮丘的人,他怎会在十渊寺,八荒阁都未见消息?”司玖陌听罢莫惊所述,只觉疑惑。

“是啊,而且我看他与十渊寺好似关系很好,整个行深院都是他的,那普严小师父都愿意为他遮遮掩掩,但是十渊寺不是狐迹朝廷的么?”莫惊接道。

司玖陌道:“十渊寺开基六十余年,狐迹确实多有助力,但十渊寺却不曾依附于狐迹。十渊寺说‘众生平等’,常思院眼下不也只是我们在用?难道你敢说十渊寺与我五门关系好?他十渊寺不过是对任何人都保持‘为敬为善’的宗旨罢了。”

莫惊一想,似乎也确是如此。

引青鸾忽道:“莫惊,他找你仅是说了欲取古石埋香之事?”听莫惊称“是”,引青鸾却又道,“不应该呀。”

莫惊疑惑,潜璇玑也直问道:“为何?”

引青鸾答道:“若只是为了一双古剑,大可不必遮遮掩掩,也不须将我也支开。照莫惊所言,浮丘子亘并不只是一个文人,闲居十渊寺内仍着皮甲在身,自也不会没有防人之心。既然他不会武功,而莫惊又是生人,他为何又要避开护卫而与莫惊独处?”

“他知道莫师兄不会无缘无故伤他?”

司玖陌便道:“那又何须穿着皮甲?寻常皮甲可防不住莫惊,或许反让莫惊心生不快。既要和平相谈,何须明里设防?莫惊在江湖上名气不小,以他浮丘三子的身份,必然知晓莫惊虽不至于心狠手辣,但也是个一言不合便可能出剑动武之人——”

莫惊截道:“师姐是在夸我?”

“是的,在夸你莽撞。”司玖陌笑道,“我五门皆修仙道,虽在江湖,却不会与朝局相勾结,在五门看来,浮丘与狐迹并无差别。五门不会轻言生杀,但他应能料到五门绝不会偏向浮丘或是狐迹。他也必然自知,若与五门不快,于浮丘绝无好处。他会甘冒风险与你私下相见,想必不会是为两柄古剑这些无足轻重的物事。若你沉得住气,多与他周旋片刻,或许便能知晓他真正想要什么。”

莫惊似懂非懂,便又问:“那司师姐你会同他周旋?”

司玖陌所答却也干脆:“不会。”

莫惊登时来气:“那你还说多与他周旋?”

潜璇玑只在旁笑道:“师兄傻了,司师姐会影法,那浮丘子亘又不懂武功,司师姐要知道他所想,哪里需要周旋呀?”

引青鸾亦是一哂,接道:“师弟可有忘记什么细节?”

司玖陌便先道:“无妨,晚间我过去看看便知。”说罢朝莫惊浅浅一笑。

…………

入夜,大雪之下,司玖陌潜身神戏渊大凡寺,近了那行深院,却见院内外护卫已非引青鸾与莫惊所述那般仅仅十数人。

察视少时,司玖陌心中竟腾起一丝异样之感,只因眼下所见那肃立院门的两个护卫,眼神笃定异常,不似寻常江湖人那般懒散,更过于军中那般坚韧,于此飞雪迷眼、天寒地冻之夜,竟仍能目不转睛、不动如山。

乱雪为屏,司玖陌轻易入了院内房中,已匿形梁上,只看案前那浮丘子亘正运笔书文,他周身穿着便与莫惊所述无差。

又瞧了少时,只道这浮丘子亘气息行止也确如常人,看来莫惊所觉不错,此人不会武功。可正是司玖陌欲轻身落地之时,忽听那浮丘子亘出言轻道:“司姑娘,梁上累吗?”

司玖陌轻悄落地,斜眼望着案前仍自写字的浮丘子亘,又听他道:“莫少侠一无所知便回去之后,我猜司姑娘定会夜探行深院。可司姑娘万想不到,我又何尝不想知道司姑娘心中所想?”

司玖陌也未现身,忽出言冷道:“你可知道何谓言多必失?”司玖陌话声并非响于一处,直让那浮丘子亘转头四顾,她又道,“早说过,你这幻术,当真无用。”

司玖陌语罢抬手欲出飞刀,只蓦然间有二人破门而入,风窜雪涌,两柄单刀一向司玖陌咽喉,一向司玖陌双膝。司玖陌翻手捏住颈前单刀的刀背,同此一刻也已将膝后单刀踏于足下。

司玖陌一看来人是那单怀正与单德安,此刻见他二人眼中无识,定也是受了他人掌控。转念又想,自己始终影法遁形,他二人如何能见自己身在何处?一刹便即瞟向浮丘子亘,柔身避过单家兄弟刀风,抽身直欲取那浮丘子亘的首级。

而单怀正与单德安却似丝毫未为影法障目,一个抬刀前追,一个甩手将单刀直打司玖陌后心。足点浮丘子亘身前长案,司玖陌一经回身,那单德安飞来的单刀便已为她踢落而斜插在地。一手回按长案,一手绕去两柄飞刀刺至单怀正腕间。

是单怀正环刀闪避之际,单德安纵身拔出地上单刀,自下而上挥刀欲斩司玖陌右臂。司玖陌左掌一捻,长案转开,一头将浮丘子亘碰倒,一头又隔开了单德安。

单怀正近前,单刀劈下,说时已迟,司玖陌翻身落地,掌中飞刀环绕,直教浮丘子亘颈前鲜血直流。便是她刀刃刺破浮丘子亘咽喉之时,单怀正下斩单刀当空一顿。

司玖陌心中一呵,正院中其余护卫恰入门窗此刻,她两手交去,错掌夺过单怀正单刀。右足飞上,直搪单怀正下颌,双手握刀,腰身一转,便将浮丘子亘头颅斩下。霎时之间,单怀正、单德安等人尽皆无力倒地,待其等人回过神时,已见前方鲜血一地。

司玖陌此刻现身,手中单刀仍指着身前浮丘子亘的尸身,而他滚落一旁的头颅却非方才浮丘子亘那般模样。

单怀正一见那头颅脸面便是讶然:“这!他?”

司玖陌振去刀身上的血迹,手握刀背,倒转刀身将那单刀递还单怀正,她冷道:“冒犯我师弟师妹之人我来杀,他们不敢做的事情我来做,头颅我带走,尸身你们处理,十渊寺问起来,你们知道怎么说?”

屋内外其他护卫面面相觑,司玖陌的行刺令如今于江湖中沸沸扬扬,此间无人不知眼前女子便是司玖陌。单怀正与单德安自觉难堪,当下便答应了司玖陌,却未及多言,司玖陌便与地上头颅消失不见。

…………

这日亥时,霏雪已霁,玉笥渊法圆寺,常思院内,潜璇玑已休憩睡下,院中是引青鸾和莫惊坐等司玖陌。

见司玖陌回转,莫惊掌灯上前,竟未注意她手里提着的物事,只问:“司师姐探得什么了?”

司玖陌不答,径直行至引青鸾那处,将手中布裹放在石桌之上,才道:“莫惊,打开看看。”

瞧那形状二人也已知道那是人头,正想着莫不是司玖陌已将浮丘子亘杀死,却见破布解开,那竟是无用散人的头颅。

“他不是死了吗!”莫惊讶道。

“确实死了。”司玖陌淡道。

引青鸾一霎大悟,便道:“是当时广寒岭上他以幻术迷惑赤抟子道长方才逃脱?”

司玖陌点头:“后来我赶到祈坞客栈,阡点星将你的信交给我之后,她说她瞧见了无用散人。我追至凌霄坡,见了他,短刃割其喉、飞刀刺其心,却不想还是让他又逃了。”

莫惊道盯着无用散人的头颅,面上现了质疑:“那我今日见到的浮丘子亘,是他假扮的?”

司玖陌一瞟,只道:“你觉得是吗?若同样的江湖幻术,你能中两次,也可与单刀门那两位称兄道弟了。”

引青鸾问道:“师姐见到了单家兄弟?”

莫惊却道:“不对,我见到的绝不可能是无用散人!”

司玖陌又一点头,反问莫惊:“为何?”

莫惊皱眉,顺手挑了破布盖住无用散人面目:“说不清,今日见到浮丘子亘那种感觉和见到别人都不一样。”

司玖陌道:“都不一样?难道真如他所说,你与浮丘有渊源?”

“司师姐别玩笑……”莫惊惑惑,已不知如何出言。

司玖陌一笑,又道:“早些休息,明日单家兄弟定会过来寻我们。”

引青鸾应下,左手五指缓动,那无用散人的头颅与那破布便焚成了飞灰,寒风散乱,飞灰遽然不见。

…………

翌日一早,仍是阴云当空,少见日光,司玖陌四人各在常思院中练了早功。及至辰时,化雪生寒,潜璇玑忽觉困倦,又内息不平,自回房调息内视。

及至辰时三刻,果见单怀正和单德安匆匆来访,他二人进了常思院,一见司玖陌与引青鸾正自谈笑,又见莫惊在旁移步扫雪,自觉尴尬,不知如何开头。

司玖陌瞧了一眼,心道这单刀门的两兄弟也已三四十的年纪,有事无事怎地这般吞吞吐吐,便先道:“单刀门与我幽合巷俱是拿人钱财消人灾劫之门,怎地这两日所见,二位门主遇事竟这般寡断?”

两个大汉听着眼前这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出言数落,更觉脸上无光,单怀正忙抬手道:“单刀门单怀正,先替浮丘与单刀门谢过司姑娘诛杀无用散人这等祸患。”

“你还能替浮丘?”司玖陌侧目,“浮丘子亘在哪里?”

单怀正道:“三公子他……失踪了。”

司玖陌道:“哦?是失踪了,还是连夜走了?”

单怀正未敢直视司玖陌,只瞥见引青鸾随意踢了踢鞋边残雪,一刹便觉院中微风忽冷忽热起来。而莫惊虽始终未看向自己,竟依然能觉剑气逼人。

“三公子走了,但不知去了哪里。他走时留了一张字条,说今日辰时三刻,将一封信交与莫少侠。”单德安忽道,说时,单怀正便忙将书信一封递过,莫惊也自过来承接。

单怀正眼神一正,直道:“五门屡次相助浮丘——”

“慢。”司玖陌抬手打断,她道,“先前拾换酒与潜璇玑行事,是不愿眼见河氏作恶,昨夜我杀无用散人,仅是为寻仇,与浮丘不浮丘并无牵连。以后浮丘欲行何事,也与五门无关。若无他事,不送。”

单怀正与单德安俱是心中一叹,不敢多言便拱手告退。

待他二人走后,莫惊忽道:“原来司师姐早知道我见到的浮丘子亘和你见到的不是一个人?”

“你的斤两我还是知道的,无用的雕虫小技骗不了你两次。”司玖陌负手在后,盯着单家兄弟去向,“单刀门的家事,他二人昨日已见过苦嵘,原来解局之计便是前往行深院求见浮丘子亘,就是他们向浮丘子亘透露你已身在十渊。

“浮丘子亘找你过去私下会见,必有隐秘,我可不信是为诱我过去探我所知,这是无用的计策。我‘中计’过去见了无用,浮丘子亘却没能料到我会下杀手将无用斩首。而他不仅未追究于我,反将无用说成个本就该死之人。呵,莫惊啊,你的面子可真大。”说时轻一摇头,不再多言此事,便问,“信里写的什么?”

莫惊将书信拆封,信笺上四行二十八字,依次便是:

“后生一面长为忆,

“山川会见须良骐。

“纵无良骐有劣马,

“三年五载自可期。”

司玖陌听莫惊念罢罢便是一嘲:“呵,文人啊,还真是矫揉造作又无聊。”

莫惊却未能看懂,一望引青鸾,她方道:“师弟你将第一句的第一字,第二句的第三字,第三句的第五字和第四句的第七字合起来便知。”

“呃……后会有期?辰时三刻后会有期?”

司玖陌接道:“辰即是龙,三即是他,我猜他野心不小,做事也偏爱讨个吉利。呵,还真想看看这三公子的脑瓢子里到底知道些什么。”

莫惊将那信纸握碎,转眼望见司玖陌脸上神色,忽又想,青鸾师姐喜好读书,自然容易看出这些字里行间的东西,可以前却不曾听说司师姐也有这等喜好。但莫惊如何知道,当年狐迹子期与司玖陌真真假假半年,舞文弄墨、寻花烹茶,亦不过是他二人之间的晨昏常事罢了。

…………

正月廿二,天色将晚,拾换酒已赶到了真阳城。

东市,恭仁坊,此是真阳城东部的寻欢酒肉之所,多有显贵流连的繁华之地,盖因再过一巷,便是宜升坊的梦萦阁。真州一带男风盛行,每日夜里,梦萦阁甚至较西市平升坊的千香聚更为热闹。

拾换酒远远瞧了一眼,着实眼花缭乱,回首整了心思,正身进了抟吉药铺。药铺中,拾换酒露了脸面,便有一个小伙计迎了过来,引他直穿厅堂入了后院。

那小伙计道:“拾师兄,掌柜的在后屋点账,可有何事要吩咐于我?”

拾换酒点头道:“北州银花、左州野菊、裔国竹叶,各一两,我走时去取。”

那小伙计回道:“师兄是要煎双花竹叶饮?”

拾换酒便答:“是,多谢师弟。另外,替我准备一柄长弓,与药材一并带走。”

那小伙计抱拳告退,待他走后,拾换酒方进了后屋。

抟吉药铺是八荒阁于真阳城中的联络之所,掌柜工树轩与数名药铺伙计虽非八荒弟子,却曾在八荒阁中学道,可说是八荒阁的外家门徒。

拾换酒将寻找溁姑与茶翁之事吩咐于工树轩,也将司玖陌所画二人的画像一并交与他。所幸竟是,工树轩近年曾见过溁姑,也曾医治过另一溁颙精,而那溁颙精似乎正在真阳左近。如是说来,寻找溁姑或许会简单许多。至于茶翁,他既与其余异人有所交集,若要找寻也应非难事,只不过拾换酒却未将异人之事尽述于工树轩。

前几日拾换酒疲于赶路,始终未及与阁中联络,后来居在十渊寺,因潜璇玑之故也寸步未能离,今日来见工树轩,便知自己已知之事,事态早已有了进展。

暮行云与叶隔川追寻玄纹拓本与金人残影南下,目下已进了棠州界,玄纹拓本虽已找见,但却失去了金人残影的线索。料想敌方是为甩开他二人,才不惜舍弃玄纹拓本。于那金人残影,工树轩只自猜测,不知是否与十渊寺有关。拾换酒早前接收暮行云传书之时,虽有提及,却因连日事繁,竟忘了这一则,眼下也只得回到十渊寺之后再行探问。

叶隔川已将玄纹拓本重新抄入皮卷,欲亲自递送回浮君山交撤庐庭与南公寂过目,暮行云则独自一人继续南下,寻索那金人残影留迹。拾换酒正忧心二师兄暮行云独自行事或有坎坷,工树轩却说浮君山的甫朝白眼下便在棠州,他二人会合之后便能同行其事。

浮君山掌门撤庐庭与南公寂座下弟子明里仅有三名,大弟子叶隔川,二弟子甫朝白,三弟子便是引青鸾,另外在暗中的那第四名便是墨龟。

拾换酒此刻听见甫朝白名姓却觉耳目一新,他少年时虽见过甫朝白此人,却不曾与之相谈,亦不知他心性何如。去年大雁山会武之时,甫朝白甚至未曾出面,南公寂也只说他当时身在棠州一带正行一秘事,但所行为何,却未尝告知他人。

拾换酒虽对甫朝白这位师兄弟不甚了解,但他毕竟同门,自然可信可靠,但不知为何心中更多了一丝不安。拾换酒收整心绪,他自司玖陌传信中得知轰雷子曾在棠州段城出现,此刻问及轰雷子是否仍在彼处,却得了工树轩的否认。

浮丘子辅与其七十二武人确已进入棠州,一举一动已在八荒阁视野之中。八荒阁现下仍未探清轰雷子身在何方,但看浮丘子辅志在必得,料想他定已知晓八荒阁未曾见闻的消息。拾换酒顺口问起那七十二武人的具体情状,姓甚名谁、武艺修为,岂料工树轩竟发起了牢骚,嫌弃棠州那处负责此事的八荒弟子办事不力,时日甚久,竟连敌情都未能摸清。拾换酒失笑,自言暮行云过去之后,应会有所改善。

再问及北州诸事,恰挑起工树轩的一处疑惑,那便是册天疆不知为何忽然将常驻左州的刈宿莽调往北州萍阳府,与甄广翯共事。拾换酒已从引青鸾那处听说此事,不过既是掌门所为,那也不须多虑,只让工树轩静观其变即好。

临到分别,工树轩忽问:“小拾不在铺子里住一晚吗?内子收了几坛子陈酒,我正愁没人相与。”

拾换酒方道:“许久不见,工兄难道忘了,我从不饮酒。工兄还是好好存下,哪日与掌门师兄共饮吧。”

工树轩颇为尴尬,忙道:“哎……年纪轻轻的,怎能忌食酒水,有失豪放、有失豪放啊,哈哈!”

拾换酒只还以浅笑,他那些童年往事却不足为旁人道了。转念另问:“方才引路的小师弟是何时入的门?我没见过。”

工树轩便道:“那是杜仲,去年上,内子进山采药捡来的孩子,小拾觉得如何?”

拾换酒摇头道:“瞧着挺老实机灵,工兄与嫂子教养得好。”

与工树轩多说了几句闲话之后,拾换酒即要离去。工树轩将拾换酒送至前堂门前,命那杜仲小伙计取来拾换酒所需的物事,才目送拾换酒离开药铺。

…………

戌时,真阳城东市,宜升坊,梦萦阁外,过街之时,拾换酒目不斜视,却是背后朔风枪蓦地一振,更生了寒气淡淡,拾换酒便即驻步:“寒涯,怎么?”

蓦然见个背着尖枪长弓的汉子直立街心而又自言自语,路人各觉莫名其妙,纷纷侧目如看猴。

旁人自听不见寒涯回应,但见拾换酒皱眉:“城里怎会有妖精?说清楚,是妖还是精?”此时拾换酒已把草药包裹挂在腰间,“从不知道你还会多管闲事,是什么妖精竟能让你主动过问?”说时望了一眼梦萦阁大门,“不妥!我不能进去,你可有法子将它撵出来?”

寒涯未再回应,拾换酒只眼望别处,心里想着寒涯所言,什么妖精竟能让自己错过便会后悔?可自己又如何能涉足此等风月之地?

忽而想起潜璇玑,只轻轻一抓腰间草药包裹,便疾步转身向南,直想快些出城去。可没走两步,朔风枪竟振开霜屑,更顿出一段金器摩挲之声。

拾换酒心道,从未见过寒涯如此,难道那妖精是大奸大恶之类?可一经环顾,这城中街市再平常不过,又看那梦萦阁之处,歌明灯亮,当下心一横,勇气一鼓,内息一提,便大声喊道:“抓妖怪啊!”声震四里,更伴天雷断续。刹那间,路人惊慌避让,梦萦阁那些小相公各自掩耳躲藏,夜鸟与飞鼠纷飞逃窜。

“西北。”耳中传来寒涯话声,拾换酒抽身跃上房檐,一霎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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