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舒在黑水城府衙如入无人之地。脚下重兵把守,没有人可以阻拦魏舒。
挥手,屋内落入一片黑暗。魏舒从瓦片缝隙钻了进去。
“你还敢来。”
阴沉柔媚,魏舒快要被这声音酥了骨头。
“中常侍大人不是在等我?”
“哦?等你?”黑暗中那人挑笑,似乎很有兴味。
“济云山人功力不在我之下,不会察觉不到。”
“呵呵呵——”笑声阴恻恻的,“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来,不愧是魏大帅,就不怕我瓮中捉鳖?”
魏舒神色阴郁,“祝老的事,你知道始末。”
马怀济默然,“世人皆知他里通外敌,火烧十六城,屠戮万人,是天下罪人。已经被枭首示众。”
“这不是真相。”同样的话听了第二遍,魏舒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什么是真相?”马怀济有些愠怒,“你想说朝廷罔顾真相,滥杀良臣?”马怀济起身走到魏舒面前。“你可知是谁在南疆给你传信?正是他祝翁耜,密信经他之手到你手上,祝老也算求仁得仁。”
魏舒思绪有些乱,感觉哪里不对却说不清楚,什么是求仁得仁?
“圣上已经下旨革了你的职,天家不杀你,江湖也容不下你。我知道你所来为何!”一个青瓷小瓶扔过来,魏舒打开,一股土腥味和苦涩味扑鼻。
马怀济出手如风,一根檐柱轰然断裂。巡查府兵听到动静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魏舒趁着夜色离开。
回到客栈,看晏临安然无恙地躺着,魏舒松了口气,合衣躺在一旁塌上,准备第二日一早就离开黑水城。
*
后半夜,箭矢尖锐地呼啸,魏舒拔剑而起,窗外树影重重不知来了多少人,若是其中有高手就麻烦了。
来人没有急于进攻,房顶瓦片凌空踩踏的断裂声四起,看准时机,魏舒从房子一角突围出去,一剑贯穿一个刺客的胸膛,反手一剑又解决一个。
刺客有片刻慌乱,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挑衅。这种轻挑的攻击意在消磨敌人的耐心,魏舒一面寻找突破口一面看着晏临的情况。敌人深深浅浅的试探找到魏舒的破绽是早晚的事。
“不行,这样会被困死。”魏舒手里捏诀,“破!”火花四溅,邻近的屋子烧将起来。
“走水了——快救火啊——走水了——”魏舒奋力呼喊,半个城的人都被惊起,火烧十六城的惨烈还刺痛着人们。刺客没想到魏舒如此不要脸,竟然又用火,看计划失败只能撤退。
趁着众人救火,魏舒胡乱收拾了行囊,带着晏临骑了早已备好的马,一路绝尘南去。
距离固城屠城已过去七日,魏舒在城郊套了马车,把玄黄护心丸喂晏临服下,看有醒转迹象,交代车夫绕着益州边缘往南走,自己则去了黑水城南郊的药师林。
*
药师林是城南一片树林,据传天盛朝有南北往来药师聚集于此研讨医术。黑水有神医远近闻名,不少疑难杂症患者跋涉千里来此求药。不过战乱三百年,南北往来不通,这里又靠近关外,时不时有游牧民族进犯,药师林早被世人遗忘。
魏舒凭记忆在药师林内找到了当年的小院子。
推开院门,似乎有段时间无人居住了。正当魏舒以为人去楼空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大哥哥,你找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从屋内怯生生地探出身子
“我找玉生。”魏舒略有些焦急。
“爹爹和娘出去好久了。”小豆丁很是委屈,看着五六岁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们去哪了何时回来?”眼前的孩童竟然是玉生夫妇的孩子,想当年玉生初出茅庐,黑水一战魏舒受了致命的箭伤,被送到药师林时还剩一口气。
李岳看玉生是个半大孩子,叹了口气让下人准备魏舒的后事。少年不慌不忙,让人把魏舒抬到医馆,烧水、拔箭、止血,动作行云流水。后来才得知箭矢离心脉不过两寸,若是换个郎中自己凶多吉少。
“我叫玉葵,爹爹娘亲去云中卖草药了。已经去了十几日了。”
“去了云中?”云中是边塞十六重镇之一,魏舒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魏舒心里不是滋味,玉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又间接害死了玉生夫妇,让这个小姑娘成了孤儿。
别无他法,魏舒只好带着玉葵一同启程。奔袭一夜追上了晏临的马车。
*
一行人投宿客栈。
晏临人醒了,但无法进食靠蜜水续命,又一路颠簸,现如今看来面如土色离死不远了,根本等不到那人解毒。
魏舒面上不显,给参商下了不知道多少道急令,琉璃碎不是一般的毒,一时间江湖上的假药贩子都多了不少。
魏舒一行人在客栈投宿,晏临虽然醒了,但茶饭不思面如土色,如果不是绝世难寻的丹药吊着,不到南疆地界就死了
“大哥哥,这个小哥哥似乎中毒了,中毒很深。”“你能看出来?”魏舒很惊讶小小玉葵竟然有如此医术。“玉氏医病不诊脉,观面、观眼、观耳即可。这个小哥哥中毒已入骨髓,就算能解毒也要瞎了。”
玉葵说的,魏舒不是没有想过,如今天下绝世丹药也只能堪堪吊命。
“给小哥哥吃这个可以护住心脉。”玉葵从她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这是生脉散”。
“你说这是什么!”生脉散是药王玉灵枢的密宝,三百年前药王和天盛朝亡国之君一起消失,连带着一众灵药也在市面上消失了。如今就算能找到,也是过了三百年之久的“僵尸药”。
“这是爹爹做的!这里还有好多呢!”玉葵打开包袱,里面瓶瓶罐罐几十瓶,随便一个都是千金难求的传世灵药。
魏舒彻底傻眼了,玉葵现在是行走的复活点。感慨命运待自己优厚,“玉生兄,你又救了我一命。”
*
“咳咳——”晏临剧烈咳嗽,积蓄已久的毒血被咳出来,面色终于好转一点。
“你们——”晏临虽然醒了,但眼前似是蒙了一层雾,只能看到头顶两个脑袋。“这是哪里,这里不是固城。”他明明记得,大火吞噬了所有东西,城池、他的父亲、母亲、故园、友人。
“你别担心,这里是益州,我们已经离开黑水了。”魏舒轻拍少年的肩头安抚道。
“你们是谁?我的爹娘,他们、他们出来了么?”少年眸子里蒙了一层水雾,期待地“看着”魏舒。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魏舒说得艰难,“我赶到时,固城已经是焦土了。你被你母亲藏起来才没有被发现,后来一个老头儿救了你。”
“是费爷爷。”晏临想到母亲散乱的发髻、把自己护在怀里最后的样子,呜呜咽咽的声音,似是极压抑。晏临带玉葵离开房间,自己去马厩喂马。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想过让晏临杀了自己泄愤,也想过他会接受不了发疯,但他只是哭,像小时候自己受了委屈一样小心翼翼地哭。
昨日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固城少主,戈壁对他而言从来没有这般可拍,脑海里全是昔日故人在火海挣扎的样子。那时小菊在给自己束发,一阵惊呼来不及反应,整座房子就被大火吞噬了,小菊用身体护着自己,走到门口却被倒下的房梁砸碎了头颅。他去找母亲,小厮们身上找了火,在地上怎么打滚也扑不灭,“母亲,母亲……”熟悉的身影抱住自己推到井里,母亲的力气从来没有那么大,“放我出去!母亲!你不要去!”透过缝隙固城城主夫人发髻散乱,满面泪痕,她盖上井上的竹篾,最后看了自己一眼,被一刀砍死,鲜血顺着井口流下来,水被染成红色。“母亲!”嘶吼着,火光的噼啪声掩盖了愤怒,硫磺和黑烟让自己陷入恐怖的梦魇,一会儿飘在固城上面,一会儿回到幼时。
噩梦里,他感受到一双温凉的手,拂过自己的额头,好像一泓甘泉,“你是谁?”似乎听到这人说什么,在叫自己的名字吗?“晏临,晏临……”噩梦好像结束了,浑身疼得厉害,一块巨石压在胸口。“我好难受,我好难受。”“你醒了?哪里难受告诉我。”一个模糊的影子与梦里的声音重合,“我是魏舒,我们五年前见过,这里很安全。”魏舒,魏舒这人,我见过。之后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睁开眼,两颗头在注视着自己,那人的手又抚上自己的额头,梦里就是你吧,魏舒,晏临心想。
*
后半夜,舒抱着熟睡的玉葵回来,晏临两眼空空地坐在地上。安顿好玉葵,魏舒在床边坐下,
“你感觉如何?你体内余毒未清,只能勉强吊着你的命,等到了南疆有人能救你,地上凉快起来……”
“是谁?”晏临打断魏舒,“是谁杀了我爹娘?是谁屠了固城?”
魏舒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毕竟金城军当时就在他魏大帅麾下。
“当时屠城的是金城军参事,裴肃。”
“我记得他。”当时固城主大开城门时晏临在场。“他为何屠城?”少年逼问。
“晏临,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晏临猩红的眼睛看着魏舒,声声逼问。
“原来你记得。”
“我记得你,五年前你与父亲把酒言欢,我差点认你作义父。我父亲当你亲兄弟,而你就是如此报答他的!”晏临眼前一片模糊,起身时踉跄跌倒,魏舒一把扶住少年肩头,将他按在榻上,思虑了许久,说道:“是我欠你父亲,欠北境十六州百姓一个交代。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幕后之人,整个事情发生得过于诡异,如果我死能让你心里好受些,就杀了我绝不反抗,只是请你给我一些时间找到真相。”
魏舒的话让少年人怔怔,北境十六城被屠,事情的严重性超过了他的想象。他意识到,这并非一人之力、一人只过,何况要绕过魏舒的眼睛,背后之人在下一盘大棋。
“有朝一日,我会手刃你们。”少年捏紧拳头。
*
少年人的哀愁像远郊的黑夜浓重。魏舒没脸与晏临共处一室,在房顶上凑合了一夜,翌日被吵吵闹闹的声音叫起,
“呀!小哥哥你好多了!”玉葵胖乎乎的小手抓着晏临,晏临也任她抓着“我叫玉葵,你叫什么?”“我叫晏临。”
“他叫边临。”魏舒从窗户跳进来,“今日起,他不姓晏,姓边,单名临字。”
晏临怒气冲冲地正要反驳,“若你不想活到复仇的那一日,就继续姓晏。”魏舒冷眼睨了晏临,不,是边临一眼。
边临被魏舒突然释放的威压震慑住了,魏舒说的不无道理,若是让仇人知道还有他这个漏网之鱼,必定会被灭口。
“以后也不要在外唤我魏舒,无明是我的字,知道的人极少。”少年和小豆丁点了点头,“快些收拾东西,日夜兼程,不日就能到南疆。”
5.15修,整体往前提了一章,原来第三章放到番外里可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