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2章

魏舒把少年绑自己身上。

三清丸可以延缓毒发但不能解毒,等琉璃碎真的侵入骨髓,那人也回天乏术。

固城城主老来得子,娇惯得很。五年前魏舒在北境平乱,这小子还是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几年不见身量抽条儿了,但身子骨还是一如既往的差。魏舒得时不时停下查看晏临,免得一个土坷垃给颠断气了。是以到黑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

黑水城是大雍西北的门户。如果连绵的山峦悬崖是一个大口袋,黑水城就在口袋的最底端,易守难攻,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五年前魏舒给大雍打下了关外六城,黑水不再是北境的前线,这些年日渐丰饶以来。

看着这座再熟悉不过的城池,魏舒心里颇有些感慨。前日他还是西北百姓口中的英雄,今日就成了屠戮百姓的人屠。罢了,管他英雄狗熊,把这孩子送到南边要紧,尽快查明矫诏的事也要紧。

不怪魏舒这样想,他丹书铁券在手,就算要砍头也要拉到京城,昭告天地,九卿会审。到时候李岳在南边接手晏临,自己在京中一番查探总会有收获。

魏舒这样想着,看见往日稀稀拉拉的城门下聚集了许多人,对着城门指指点点。

“让一让,让一让。”费力挤进去,一卷十米长的露布从城墙东到城墙西。

“[枭逆贼首级谕众檄]

逆臣祝翁耜,本受国恩,位列大司徒,包藏祸心,阴结外寇,图危社稷。经有司劾验,罪证昭彰,大逆不道,法不容诛。依律枭首示众,夷三族。”

魏舒战栗,露布上的字好像都不认识了,

“金城卫参事裴肃失察,屠戮白民,畏罪自缢,鞭尸,夷三族。布告天下,咸使知朝廷威刑,勿蹈覆辙!”

“显庆三年腊月……二十三”,魏舒踉跄欲倒,背上晏临一声闷哼,“怎么会?二十三,那夜之后……”

“呕——”魏舒干呕起来,周围的人像见了疯子一样远离他,“在哪,在哪?死在哪了?”揪住一人衣领,像发了疯般,“就,就在菜市口,几天前就死了”,魏舒放开他,“这人有病吧”,众人让出一条路,魏舒不知自己如何进城的,一个满眼血丝,蓬头垢面的人,身上还背了一个“死人”,这场面过于恐怖,凡是见了的人都绕着他走。

菜市口还如往日热闹,叫卖声络绎不绝,处刑架还在,分不清人血还是牛血干涸在地上,发出的腥臭味吸引了苍蝇和成群野狗。

“师父……为何?”

*

魏舒记得,小时候惹了祸,老皇帝要打自己三十廷杖,当年自己只有七岁,满朝文武贵人无一人求情,他无父无母打死也不足惜。只有自己名义上的老师,当时的太子太傅祝翁耜与老皇帝据理力争,后来魏舒才知道,古往今来在廷杖下救人的臣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之后半个月一只在祝翁耜府上养病,直到上元宫宴,魏舒跟着祝翁耜入宫,看着明堂上端坐的贵人们,正色敛神,跪下行了大礼。

肉没长好,一跪下皮肉又绽开,汗水泪水一起。老皇帝似有动容,想抬手又缓缓放下。

“入座吧。”

魏舒忍者疼站起来,又向太子行了大礼,才去坐了。

老皇帝似乎很满意,太子却没有看魏舒,那件事后,太子也受了皇帝和母后责罚。

魏舒的事众人像忘记一般,宴会觥筹交错无人在意角落的魏舒,只有祝翁耜时时关注,安抚了小小少年敏感不安的心。

大皇子司马昱见此,若有所思。

这是大雍建朝以来的第五个上元节,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一个崭新的王朝正在走向它的辉煌。皇帝年过四十五,但习武的身体使他看起来精神矍铄。席上文武官员推杯换盏,满是对新朝新气象的憧憬。君臣相和,父子相融。魏舒冷冷看着,大殿新铺的金砖寒凉刺骨,墨色下是金玉光泽。

快散席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殿上传来:“陛下,老臣有事启奏。”祝翁耜打断了殿内的丝竹声。“爱卿有何要事非要今日启奏,明日开朝再奏吧。”皇帝略有不耐。“陛下,老臣这事是小娃娃的事,不必明日费周章。陛下是天下人君,老臣想给小娃娃讨个恩典。”

“哦?说来听听。"

“臣请奏将魏舒放到军中历练。臣近日教导魏舒,此小儿顽劣不堪,不堪当大学问,又气急暴躁,目中无人,正适合投入军中历练。请陛下恩准,免了此小儿太子伴读,以免带坏众位皇子、公主。“

若老皇帝刚刚还有犹豫,听到最后一句话眼前一亮,“爱卿此提议甚好。”

“臣反对。”不等皇帝说完,席间一中年男子道:“陛下,臣认为此议不妥。”

皇帝被打断有些不快:“哦?苏卿说说有何不妥。”

席间的男子是左都仆射苏舜,略惶恐道:“陛下,魏舒乃魏川将军独子,魏川将军为国捐躯,将魏舒投入军中怕是引世人非议。”

皇帝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祝翁耜仍老神在在,对苏舜的话不以为意。

“父皇,儿臣愿在军中照看魏舒。”大皇子会参与此事,到让人大吃一惊。

大皇子司马昱,是老皇帝与元后的儿子,可惜十年前元后自戕,老皇帝对此讳莫如深,甚至大雍建国后没有移葬皇陵,就连皇后封号也是大皇子冠礼才加封的。司马昱常年在北大营看守战马,说的好听点是皇家都尉,难听点就是一养马的。皇子做到这份上也是到头了。

“父皇,魏弟生性活泼,是习武的好料子。北大营离京六十里,往来京中方便。儿臣也可在营中照看魏弟。”

“如此甚好,即日就让魏舒跟你去吧。”

“是。”

就这样轻飘飘地决定了魏舒的命运。

回祝府路上,一个小黄门走近马车,低声道:“魏公子,明日六更小的接您去北大营。”

魏舒懒懒地应下:“知道了”。

倒不是贪恋京城富贵,自幼父母双亡被接进宫中,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见过?每每躺在空无一人的寝殿内,小魏舒也想去皇宫外的地方。皇子公主说自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宫里贵人也不喜,早日离开也好。只是,在哪里都是孑然一身,有何区别?

*

翌日六更,祝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陈旧的轮毂上没有装饰,破旧的蓝色顶篷控诉着主人的不宽裕。

魏舒伸了个懒腰,没骨头似地,歪歪扭扭走上前。

车前有一人,是魏舒没想到的。

“祝老。”魏舒看到祝翁耜还是正了正形,拱手做礼。虽然不是这老家伙,自己不用去劳什子北大营受苦,但若非祝翁耜,自己不死也半残了,又收留了自己这多日,理应告个别。

祝翁耜看着少年的肩膀,很是感慨。“舒儿,去了北大营不比京城,没人照顾你,老夫愿你多长见识,得空了我去看你。”

魏舒打了个哈哈,对这老头的场面话很不感冒。

马车外观简朴,内里却比想的舒适。许是考虑魏舒伤势初愈,车内垫了厚厚的棉被,但和小魏公子的云锦靴、狐裘氅比起来,还是寒酸了些。

京城离北大营半日车程,到时是正午。

烈日下,士兵在演武场上训练,马车没有在大营外停下,而是停在帅帐前,魏舒进去看见大皇子和几位老将军在议事,大皇子招手示意他到身边来。

就这样捱了半日,大皇子终于想起魏舒,让李岳带他去自己营帐。

一走进去刺鼻的发霉味,魏舒捂住鼻子,李岳似乎早已料到,轻嗤道:“魏公子知足吧,自己一个人住不错了,将士们都住大通铺。"

魏舒惊觉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是被赶出京城的,向他微微一揖,“哥哥说的有理,是我唐突。”

李副将没想到臭名昭著的贵公子回想自己道谢。魏舒与家中弟弟同岁,在其他孩子依偎爹娘身边时他被扔在军营里,确实有些可怜,语气也柔和了些,“军中不讲究这些,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见你师傅们。”

李岳本是大皇子身边的副将,平日里也是哥小将军,被派来照看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免大材小用。但传闻光云大将军魏川只留下一个遗孤,军中不少跟着魏川走南闯北的老人,对魏舒自然也高看几分,不免生出故人之子的爱怜。魏川在世时李岳只是一个小卒,演武场上被魏川看中才调来北大营。北大营之前是京畿重营,这几年才改为养战马的地方。

魏舒在帐内熄了烛火,躺在黑漆漆的营帐内,帐外时不时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不知为何,他竟想不起在京城暖帐内的夜晚是如何了。关外的风先在北大营吹过,再吹到京城。魏舒缩在小榻上,冷风从营帐的四个角钻进来。

关外是什么样的?此刻,魏舒觉得自己终于挣脱了一些东西,突然想去天南海北看看。

不知道何时睡着的,再醒来时外面喊杀声震天。魏舒一个激灵走到帐外,原来是营内士兵在训练。

“小侯爷,老奴等你多时了。”

大内来的公公在一旁谄媚,“小侯爷,老奴是来宣旨的,看您没醒就在这儿候着。”

魏舒心里有一丝别扭,但还是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 《春秋》之义,崇德报功; 《周礼》之制,爵以驭贤。光云大将军魏川昔在戎机,运筹帷幄,克定边陲;洎参朝政,忠勤匪懈,夙夜在公。可谓社稷之干城,股肱之良佐矣。

惜天不假人,魏川之子魏舒吾侄,深明大义,有乃父之风,今特授永安侯,享食邑二千户,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永绥尔禄,长承朕命。尔其益励忠贞,毋忝嘉命。钦哉!”

“谢陛下!”魏舒接了旨,心中明了。老皇帝话里话外说自己没有功劳却因为祖辈给自己封侯,又让內监等着自己睡到日上三竿,故意做给军中人看。

*

魏舒去找李岳。一双双审视、哂笑的眼睛看着这位永安侯,不免让人心惊。

“见过永安侯。”李岳结结实实行了礼,让魏舒无所适从。

“李大哥,我德不配位,不是真正的永安侯。”魏舒的话让他有些意外,“我要好好努力,不能辱没先祖英明。”

李岳看着六七岁的孩子有如此觉悟,更加心疼,“好,我这就带你去见教习师傅。”

新修本章[竖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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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徵长明
连载中鹤落知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