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4章

益州南群山连绵,山上的雪终年不化,身在其间,风景如画。

若不是边临身中剧毒,玉葵爹娘下落不明,魏舒背负巨大疑团,三人组真该好好停下,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三年前,南疆还未平定,这一代匪患严重,也没有商队敢行经益州南部群山。

但三个人各怀心事,尤其是魏舒,进入益州南之前还会找客栈休息,进入这里后他们昼伏夜出,原地扎营休息二三个时辰就继续赶路。

这可苦了雇来的车夫,故而刚进益南,车夫就撂挑子不干了。无奈,魏舒将紫云解了马鞍让它自己跑去,自己又当车夫又当厨子,赶车、打猎、做饭一个不落。玉葵到了新的地方,暂时忘记了药师林的事,开心地忙前忙后。边临前几日还会下车走走,最近几日窝在车里不出来。

这孩子心里还别扭着,不知道如何与间接地杀父仇人共处。

群山头上的雪越来越少,商道越来越窄,竟然走到了路的尽头。到这里已经瘴气四漫,草木丛生。魏舒停下马车,

“我们到南疆了。”魏舒挑起马车的帘子,玉葵兴奋地东张西望,边临空洞的眼睛看着马车外,手无措地放在膝上。

魏舒当然注意到了边临的异样,“边临,你的眼睛。”

“我看不到了。”少年落寞地低头,玉葵也感受到气氛的变化。

“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不告诉我?”魏舒有些生气,这孩子与自己闹别扭,要以自己的身体相威胁吗?“玉葵,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我不让他说的,没有用,治不好了—”

不等边临说完,魏舒已经去了马车外,召回紫云套在马车上,魏舒抱着玉葵,“驾——”

紫云从来没有做过拉车的活计,不安分地扭动,魏舒用剑鞘在紫云身上敲了一棍,紫云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急,撒开腿疾驰,整个车身快要散架了,魏舒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似乎完全不顾车内人的死活。

当日晚上,一行人来到一片漳树林,林内瘴气弥漫,沼泽遍布,马车俨然进不去了。

魏舒从怀中拿出火信子,点燃了什么,“砰——”一枚信号弹升空,炸开火星子,照亮了一点猩红的天空。边临看出魏舒在生气,也不敢再问。

过了一会,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是什么猛兽在林中穿梭。林间的栖禽被惊起四散。

“咻——”一枚袖箭直射魏舒面门,

“铮——”魏舒抬剑将袖箭挡了回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来人一身血红色外衣站在树梢上,银线制就的暗纹在月色下发出阴惨惨的光,银质面具下高挺的鼻子、冷白的皮肤让这人显得鬼气森森,在月色下显得尤为恐怖而美丽。

“好美……的女鬼姐姐。”边临和玉葵看呆了。

魏舒看着这人装佯,觉得好笑勾唇。

似是被魏舒的反应羞辱,红衣人略身而下,月色下一只红色血蝶又如一片飘零的落叶,落在魏舒面前。看着半年未见的这人,胡子拉碴,眉眼间满是疲惫,仍微笑着看着自己,一身半旧直缀手里还握着半截火信子。

“活久见啊魏、大、帅”美人吐气如兰,“小生有幸,有生之年得你相求。”红衣人拿过火信子,这是他部落特制的鬼灵火,不论严寒酷暑、上天下海,一旦燃起除非燃尽不会熄灭,向上可达五十尺,只有在极危急时才用。

“说罢,求我什么,上天入地,在所不辞。”

“我求你救一人。”

美人这才看向魏舒身后的马车,不由得皱眉。

*

整个衣祈山谷被瘴气和沼泽围绕,若非被南疆人带进去,总要走个一两日日,才能绕进去。谷外迷阵魏舒多年前就领教过了。

衣祈山内鬼师族人世代隐居,鬼师原本是边陲小国的皇族,天盛朝后天下大乱,西南也被波及。几百年间,中州人败走南疆,在这里蛰伏、休养生息,以待卷土重回中州故地。这小国也不知何时一分为三,且兰在滇南建国,黑苗与邛都合并,只剩鬼师族隐居在衣祈山繁衍生息。

据说这小国是南疆有名的巫医国度,三百年前天盛朝还强盛时,官家打通了南北往来要道,南疆游医与西域、北方的医士在药师林切磋药理、探讨医术,又广济患者,成为一时美谈。三百年战火,世人恐怕已经彻底遗忘了南疆深处的巫医部落。

大中元年,新帝即位,势必要大干一场,第一战变把目光投向了乱了三四百年但不成气候的西南一带。

若说这和魏舒有什么关系,这个各国地图上都不曾出现过的部落,原本过着与世隔绝、男耕女织的桃园生活。若不是魏舒去南疆征讨南关王,这个部落还将不知山外为何世般存在于天地间。

大雍的疆域除了中原腹地,其他都是招安来的,不论军阀割据还是落草为寇,招安王各个都是土皇帝,在当地横行霸道,当然不乏仁善的,但也被穷凶极恶之辈慢慢蚕食。元帝在位时,秉持着大乱后休养生息,并且这些人不会到中原作乱的想法,姑息了一二十年不理边境事务。正始末年,天下不知怎的又乱起来,老皇帝走了新帝即位,打了胜仗的魏舒被司马昱派来收拾西南的烂摊子。

魏舒是元帝亲封的万户侯,又是新帝拜把子的兄弟,这一仗从将军到小兵的脸上都写了“赢定了”三个大字。等玄甲军一路过关斩将到了滇南,才知根本不是这回事。

西南山高水深,树木茂密,树长得比圣京摘星楼都高,瘴气沼泽比比皆是,一小队人马扎到林子里没有一两天根本找不到踪影。沿路的招安王又对朝廷的凋零不屑一顾,最多借点步兵走个过场,等魏舒回过神,已经带着一万玄甲兵深入十万大山腹地。如今的玄甲兵,被十万大山束缚了手脚,平日里精铁制的重甲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利器,到了这里也不得不脱下来避暑。

魏舒看了看手里的军事地图,又看看天光,不出意外的话这里是南关隘,出了垭口就真正进入南疆地界,这次征讨的南关王阮平,骑着边境发展起来,说是南境地头蛇也不为过,依附他的人众多,若是放任,他日必定威胁中原。

从大雍境内进入阮平地界,官道平坦,也好向州府借补给,只是阮平必定多加防备。若是从南关隘外进入,倒是能杀个措手不及,但魏舒对此地地形不熟悉,也不敢轻举妄动。回京城从长计议是万万不行的,他堂堂永安侯,带了一万精锐灰头土脸地回去算什么,还会让昱哥左右为难,大不了一死,让李岳收尸就是了。

进退两难,魏舒索性就地扎营。

一连多日,魏舒带着手下在山里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还时不时打打野味,傍晚,魏大帅亲自将炙好的兔肉递给李岳,李岳看着被烤得滋滋冒油的兔子头都大了:“魏帅,这都进山十日了,再没有动作,上面会以为你造反了。”

“现下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我看不如反了。”魏舒撤下一口兔肉,边嚼边说。

李岳不顾手上的油捂住魏舒的嘴:“魏舒!不要命了!”

“我说的是实话,那你说怎么办吧。”魏舒嫌弃地拿开李岳的手,“脏死了,拿开。”

李岳垂下眼睛,似是在思索魏舒刚刚的话有几分可信。魏舒摆摆手,进了营帐。李岳想再问些什么,帐内震天响的呼声。

是夜,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魏舒猛然坐起,眼睛里全然没有白日里的玩世不恭。

“好东西来了。”

等声音越来越近,营内传来鹰隼的锐鸣,这声音尖锐得要把人耳膜震碎。数百匹战马随着隼哨的声调绕着营地奔腾,飞扬的黄土让营内什么也看不见。

一匹身上黑中透紫的战马一跃而起,马上的人手持一柄长枪往前一探,枪尖上挑起一人,抡了几圈被扔在十步之外,再看那人已经自锁骨被分成两半,魂首异处了。

营内的山匪何曾见过这些?看见魏舒像见了活阎王,纷纷往外跑,又被营外的战马拦住去路,一不小心就会被踏成肉泥,“这儿!”为首的山匪指着一处缺口,叽里咕噜说了什么,竟这样逃了出去。

马上为首之人勾唇一笑,“上钩!”

李岳看着自己家大帅邪恶的笑容,不由得扶额,“大帅啊,这么恶趣味要早晚完蛋的。”当然李岳心里想着却不敢说。魏舒带一队精锐追去,与山匪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战马呼啸,惊起林子的栖禽。

追到一片谷底,魏舒看着贼伙进了谷底的树林。

“大帅,还追么?”李岳在身后赶来。

谷内草木茂盛,月上中天,丝丝月华被接引入谷,谷里似乎还有灵草,两侧悬崖陡峭堪堪挂住一些草木。树林上方的雾气浓郁,林中定是沼泽、瘴气密布,这伙山匪进去却不见鸟禽的动静,整个山谷像死物一样等着魏舒上钩。魏舒虽然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这伙人明显不是一般山匪,但这么多天过去还没找到进入南关王城的方法。

“追!李岳留下,剩下的人跟我走!”魏舒带着七八人扎进树林,李岳看着总觉得大事不妙,自家侯爷不会掉入狼窝吧,这样想着招呼后面的兄弟就地扎营准备接应。

魏舒循着贼寇留下的痕迹追踪,不时用隼哨与同僚交流,但林内草木杂乱无章,沼泽密布,太过混乱,不多时还是跟丢了。看着月光穿过树影,照在林子内一片片的小水坑上,月光在水坑里汇聚成小小的月亮,若不是在追贼寇,魏舒真的以为自己进入了神域。

一阵急促的隼哨,“有所发现!”。一个断了手脚的孩子被扔在树下,神志不清。魏舒谈探了探,这孩子还有一口气。

“拿水来。”

“带上他。”魏舒早就听闻山匪作恶经常带着小孩子,常是从附近村子里劫掠来的,也有一些是孤儿,甚至闹饥荒时家里人用孩子还粮食,这些孩子被称为脚奴,平日里端茶递水,劫掠时让这些孩子混进村子里里应外合,更有些其他恶心的勾当。这些孩子很难长大,常常死状凄惨,即使能长大也会成为下一代山匪。魏舒叹气,看着副将一手抱着孩子,一脚深一脚浅踩在水坑里,“把他给我吧。”接过脚奴抱在怀里。

魏舒带着这孩子,往山谷深处行进。谷外李岳守着,那伙人出不去,只能往更深处逃窜。

走了三四个时辰,月光渐稀,魏舒脚下加快速度。

甫一出树林,一座山门,密檐重重,檐脚斜飞天外,月色下神秘诡异。只是这寨子像遭了火,山门后火光滔天,半边天空被染上血色。

“定是山匪放的火!”魏舒带部下进入寨子,数不清的竹楼上冒着黑烟,奇怪的是一个人也没有。副将搜寻一圈,“大帅,人可能在城中心。”还有几个山匪在暗中窥伺,魏舒一一结果了他们,往城中心杀去。

城中心果然聚集了一大批百姓,一座三层密重檐竹楼下死里逃生的人们聚集在这里。

“所来何人?小小山贼如此卑鄙,若伤我族人我就先结果了你们!”屋顶上一红衣人手执玉笛,看着魏舒一伙人恶狠狠地说道,银质面具在夜色下泛着冷光,狂风掀起袍子一角,周身的黑雾缠绕着红衣人。楼上还有一人,魏舒认出是那伙山匪贼首,看红衣人与魏舒交缠突然像红衣人砍去。魏舒眼疾手快,凌空而起,一柄重剑飞去,一剑斩下了贼首的头颅,霎时鲜血四溅,喷洒在红衣人执笛的手上。

红衣人翩然而下,周身黑雾消散在夜色里,面具下一双凤眸露出嫌恶,如瀑长发高高束起,执笛的手瘦削白皙,衣袍一角染了脏污,身上打斗的痕迹在红衣下分不清是谁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魏舒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人,耳根一热,躬身抱拳,道:“奉旨征讨,美人莫怪。”

“美人”冷哼一声,“莫怪可以,要你赔我。”转身进竹屋阖了门。

魏舒与手下面面相觑,只得先帮寨子里的人清理战场。这场祸事说到底还是魏舒带来的,若不是他们穷追不舍,山匪可能不会火烧寨子。那红衣人片刻后又出来,换了身新的红衣,看着寨子内的人汇总伤亡情况,银质面具被取下细细擦拭,一双凤眸下一点殷红,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轻轻抚摸着手里的面具,一头乌发被简单束起。

取了面具魏舒才看清这“美人”是个男人,魏舒过意不去,微微仰头,“此间事多有抱歉,所有损失我会悉数赔偿。”男人只是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便走去一旁为其他人看伤

魏舒碰了一鼻子灰却不在意,看着红衣男子为他人治伤,这男人生得高大,站起来连魏舒也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面貌,蹲下时却显得瘦弱,不像个手持刀剑的。细长的指节轻按上病患的手腕,露出腕上的银质臂钏。

“你为何总跟着我?”红衣人似是终于忍不了魏舒像个哈巴狗似的跟在自己后面。

“实不相瞒,有一稚子被山匪丢下,挑了手脚筋,还有一口气。”魏舒说着观察红衣人神情,在听到脚奴的情况微不可查地皱眉,与魏舒对视,看魏舒神态不似有假,安置好寨内受伤的族人,红衣人朝竹楼走去,“把那孩子抱来。”

天际的血色退去,清晨的寨子笼罩在薄雾里,魏舒这才看清自己所处何地,十万大山之中的寨子被悬崖峭壁包裹,溪水从石缝里流出,汇聚成瀑布飞溅到寨子里,山后的竹林深处一座七层石塔。寨子里的百姓自发清扫战后的残余,自己抱着那捡来的脚奴跟上红衣人。

5.15修

白衣祈出场

5.17 电脑端正常显示,不知道为什么手机端显示了第三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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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徵长明
连载中鹤落知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