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旧滨海区星际航行总站。

早已变为废墟的城市道路、倒塌的高架桥钢架......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斗争,昔日的城市如同风吹芦苇般,摩天大楼、大桥、高塔纷纷折断倒下,硝烟笼罩在废墟的上方。

天色渐晚,仅存的电路倒是让一些建筑物上的全息广告牌亮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投射到了夜空之中,和一些没有被完全破坏的彩色全息路标扭曲在一起,苍凉而怪异。

黎明前的夜色总是最黑暗的。

文明的曙光向来也是如此。

经历了内外交战的离土人类终于获得了全面的胜利,他们获得了这颗星球的最终统治权,也是唯一统治权。

然而剩下的大大小小混战还在继续。

一个人影从折断的机翼之下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他抹了抹满脸灰尘,脸颊的伤口处粘稠的血液还在混着尘土往外渗出。肋骨处的战甲已经被贯穿,甚至露出吓人的森森白骨。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生着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尚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庞上却只有及其不相符的冰冷神情,眼中的光芒好像被某种原因磨损消失殆尽。

“哥哥。”他尝试着开口,嗓音嘶哑,“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

整个旧滨海区笼罩在彻底的寂静中,如同被遗忘的土地。

男孩踩在潮湿的废墟上缓缓行走。战甲早已尽数剥落露出破烂渗出血痕的黑色里衣,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将清瘦的身影拉得冗长。

被称作“离土保卫战”的战役中,由于原先人类部队死伤过多,大部分战士都是被从周围各个尚未完全进入“星际时代”的城市雇佣而来的。

在这样的时代,说是雇佣兵,也不过是为了生存而拿起枪械,去击杀连自己都不知道机甲之下是何种面庞的敌人。

要么成为屠杀者,要么被屠杀。越接近文明的地方往往越残忍。

男孩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这场惨烈的战争中活下来的,似乎身体上方那个折断的机翼给他提供了天然的庇护所,直到救援机被击落之前,他都处于完全的昏迷状态。

“哥哥......?”

他的瞳孔突然放大,迈开腿从无数残骸中像大海的方向奔跑过去。

随后,一声野兽的可怖嚎叫刺破黑夜。

巨大的月亮投射下来的剪影中,赫然是人类与野兽缠斗的身影。

铁锈与鲜血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少年还没来得及从废墟总摸索出一把勉强能用的武器,属于人类的几段残缺四肢便飞坠到眼前。

......那截残臂上还带着雇佣兵字样的信息袖标。

哥哥就这样被野兽撕碎在了曙光之前的夜色里。

废墟上只剩自己最后一个活人。

像是得到了某种刺激与鼓舞,那野兽兴奋地嚎叫起来、如同受惊的鹿一般反复跳跃起来。

男孩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一匹圆耳朵的棕色犬科动物,身上的机甲早已在残酷的战争中被撕裂出数道巨大的口子。

它满脸是血,漆黑的圆眼镜却在月光的映射下闪闪发亮,闪烁着可怖的寒意与疯狂。

是鬣狗,是尚未接受自己族群的失败而穷途末路的鬣狗,也是人。

是拥有一半鬣狗血统的夜白人。

本该早就集体迁居到夜白星的他们,为什么还会现身在此时此刻的离土?

还没来得及思考,像是接受到了同族人的信号,临海废墟的四面八方顿时一呼百应,此起彼伏,野兽的兴奋嚎叫一时间充斥着夜色。

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眼前这个手无寸铁的人类。

武装齐全的大批鬣狗从四面八方涌来。男孩深黑的瞳孔突然放大。

很显然,他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绝不是什么穷途末路背水一战的亡命之徒。

旧滨海区是离土的交通要塞,也是连接大海、陆地与深空的唯一港口。

在人类军队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他们是趁着这个关键的节点从失守的港口悄悄登陆的。

是偷袭。

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男孩的心脏怦怦直跳,大股的鲜血不断从肋骨处的伤口涌出来。

再勇猛的人类战士,又怎么可能抵抗得过成百上千头训练有素的鬣狗。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从哥哥的断手上掰下来的枪支。枪体里早已经没有能够贯穿敌人机甲的子弹,直接变成了一把冷兵器,上面已经被磨损的全是锋利的口子。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黑压压的鬣狗向他涌来。他拼命揉着眼睛,失血的晕厥感直冲大脑,让他连站稳脚跟都要用尽全身的力量。

旧滨海区,巨大的月亮惨白又温柔。

突然,他听见了来自废墟另一个方向的野兽嚎叫。

与鬣狗短促又沉闷的嚎叫不同,那声明亮的嚎叫直接穿透了夜空,绵长又悠远,带着悲怆凄苦又荡气回肠的回响。

是狼嗥。

天狼族在离土早就被长时间的屠杀运动消失殆尽,剩下的天狼族应该也都在战争之中及时出走离土了才对。而此时此刻它们又为什么同时出现在旧滨海区?

难道说,他们恰巧怀着和夜白人一样的目的?

然而就算两方在此进行一番惨烈混战,无论胜者是哪方,结局都对人类男孩来说都一样。

他必死无疑。

鲜血几乎要在脚边汇集成潭,男孩看着月亮深吸几口气,利落笔直地栽了下去。

锋利的枪支残片在手掌划出两道极深的血痕。

.....

......

“咳咳......”

男孩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边的鲜血已经干涸成痂。

他并没有死去。

相反,他感到浑身一股暖流。

生命的迹象正在重新回到身体中。

睁开眼,黑压压的异族军队已经不见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旧滨海区广阔而寂静的夜空。

脸上......好热好痒。

男孩坐起身来,一只白狼正蹲在他的胸口用舌头不断舔着脸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狼?!

白狼看起来十分年幼,好像是刚刚才长出漂亮的毛发的阶段,圆钝的耳朵软趴趴地垂下来,毛茸茸的大尾巴却兴奋地摇来摇去。

见他醒来,小白狼停下了动作,连滚带爬地跑下他的身体。

翻滚的途中,他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看上去,他不过6、7岁。银白色的头发软趴趴地贴在脑门上,眼睛是摄人又奇妙的暴风雨般的灰色。

“你是谁?”白狼问。

......难道不是你先来舔我的吗。人类男孩想。

“我叫祝星怀。”他说,“你又是谁?”

白狼男孩想了好一会儿,手脚并用爬过来坐到了祝星怀的身边,可爱的脸蛋皱起来费力思考:

“我是有一个人类的名字,但是我不记得了,好像、好像是叫白什么的......”

思考无果,他丧气道:“我不记得了。”

祝星怀没说话,低头观察着自己的身体。身上几处赫人的伤口已经被治疗,不再渗血,用一种气味奇异的涂层遮盖了起来。

这种医疗技术似乎并不属于离土人类。

“好,白什么的。”他应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祝星怀其实是想说,你一个天狼族的幼狼为什么会孤零零地在这里。

理论上,根据刚刚自己晕倒之前的情境来看,这里应该是发生了一场狭路相逢的巨大混战才对。

他摇摇头:“姐姐和叔叔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祝星怀心跳一滞,双手撑地勉强站起身。

一只看起来不谙人事的幼狼倒是无所谓,但是天狼族依旧会把自己当成世代的仇敌杀死。

他是天生的战士,战士得活下去。

“等等。”

那只小手猛地拉住了自己的手。

“你得等叔叔回来,不然伤口是好不了的。”

......原来是天狼族的人给自己治疗了伤口。

“殿下!”从废墟那头匆匆跑来一只体型健壮的灰狼,在看见男孩的模样后,他便在奔跑途中变回了类人形态的模样。

......殿下?

祝星怀悄悄用余光注视着银发男孩。

他竟然......是天狼族的王子?!

“让您久等了。”男人说,“航船稍后就准备好,等大公主殿下确认情况安全后我们就立刻返航。”

“回家了?”男孩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是的,是的殿下,我们终于也可以回家了。”男人蹙起眉头,由衷欣喜道,“殿下的父亲一定也等很久了。”

说完,他将目光挪到了祝星怀的身上。

祝星怀不自然地吞了口唾沫,脸上摆出一副与年龄及其不相符的镇静来。

“......谢谢。”他低声开口。

男人摇了摇头。

“不必感谢。”他说,“就当做是天狼族的人和人类的个体之间,一点小小的情谊吧。”

“个体之间?”祝星怀重复道。

“嗯。”男人从身边的医疗箱中又拿出几个密封包裹来,“个体之间,人和人之间,生命和生命之间。和种族无关,和前人的仇恨也无关。”

男孩亮晶晶的灰色眼睛看向他,又如同犬科动物那样热情地贴上去,伸出小小的双臂拥抱他。

“殿下,小心。”男人劝阻道,“注意他的伤口。”

祝星怀被男孩贴着脸颊,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那回家以后,我们还会来这里玩吗?”男孩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般问道。

男人垂眼笑了笑:“应该不会了,殿下。”

“那我们不会再见了吗?”男孩灰色的漂亮眼睛直直盯着祝星怀,“我还以为,你会是我的朋友呢。”

男人没有再说话。

废墟那头隐隐传来声音,看来是天狼族的部队就要归来。

“会的。”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祝星怀突然开口。

“我们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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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难狼崽自救系统[星际]
连载中尾火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