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通道同向的并不是地面，相反，它通往的是深海。
吊梯离开地下管道，向大海升去。
四周变成了透明幕墙，如同水族馆般将海水隔开。夜晚的海洋被月光拂照，沉没到波涛之下，只剩下温柔润泽的光辉。
透明通道沿着海底向前开辟出一条路来。仿佛童话世界，鱼群就在这蓝色的光影中遨游。
白暮不由自主地开始深呼吸，半天说不出话来。
来自森林与高山的狼，又怎么见过波浪之下的奇景。
这是离土进入星际时代以来最宏伟的港口工程。大海、陆地在此相连，而它通向的，则是无垠无极的广袤深空。
通道似乎是从入口开始渐渐便宽敞的空间，白暮向前走了两步，视野便变得更加开阔。
祝星怀低头瞥了一眼端口，突然就地坐了下来。通道狭窄，他只能交叉着长腿，仰脸靠下。
白暮回头，并没有说话，而是在他身边贴着幕墙一同坐下去。
这条连接海陆港口的透明海底通道高度将近一座摩天大楼，向上看去，只有模糊到没有边界的海面。
好奇的粉色小鱼凑过来，白暮伸出手指，小鱼便在他的指尖隔墙亲吻一口。
“啊，可爱。”白暮盯着自己的手指感叹。
自然界中很多动物闻到他的气味一般第一反应都会选择逃跑，但是鱼却不会，所以他一直都很喜欢鱼。
祝星怀侧靠在透明墙上，深海波涛的光影在他的面庞上不断晃动。
他看着白暮，眉眼便变得柔软下来，好像刚刚那条鱼的吻。
前方就是港口本站了。
那是如同海底城堡一般大小的巨型建筑，规格和一座星际空间站相差无几，此时此刻，翻涌着的巨大泡沫和波浪正说明有星际航船要从这里离开。
“时间到了。”祝星怀说。
白暮转过脸，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什么时间？”
“今天我带你来这里，是有东西要给你看的，忘记了吗？”他的声音轻柔至极。
话音刚落，整个港口开始散发出比大海的蓝色要更加澄澈耀眼的光芒。
这种光芒白暮曾经见到过。那天在泰河会馆祝星怀的休息室里，从全景窗向外看去，海面隐隐发出的蓝光大概便是因此而起。
泡沫翻涌着螺旋上升。
随后，银白色的星际航船从泡沫中升起。
见状，白暮突然站起身来。
这个银白色......为什么感觉在哪里见过？
航船大概向上升了100米，开始进入加速离港阶段。以一定速度离开大海后，它们便会以绝对速度开始冲刺，突破大气层。
祝星怀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开口阻止。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航船周围包裹着的泡沫开始褪去。
航船身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图徽。
“......启光？”白暮喃喃道。
立体的三角形被光圈环绕，象征着夜白星域最高的统治权。
自从那次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忘记这个图徽。
这是夜白星人的标志。是覆灭了他与他一整个开拓队的屠杀者。
他就这样盯着夜白星人的航船突破海水的层层阻隔，冲向海面，离开海陆港口。
“今天是他们的大使团离港日。”祝星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到访时间结束了，现在就是他们从水陆港口返航的时间。”
蓝色的光芒消失，深海重回宁静。
白暮沉默着坐回他身边，过了好半天才勉强开口：“你就是要带我来看这个......？”
祝星怀眨眨眼，那双瞳孔比大海还要幽深：“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白暮一时被呛住。
他该怎么说？他该告诉祝星怀，多亏了你们建交的这个夜白星，我才能来离土旅游吗？
还是说，我认识他们，我被他们害得可惨了，我回不了家都怪他们？
啧，真是有苦说不出。
于是他冷哼一声：“我晕海。”
祝星怀盯着海陆港口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随后苦笑起来。
“抱歉。”他突然开口，“我知道你应该并不会想看这个，但是......”
“你知道？！”白暮猛地拔高音量打断他，“不是......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我说过。”祝星怀压低了声音，“只要存在过，就会有证据，而只要有证据，我就能找到。”
这是那天祝星怀带自己去他家时，在阳台上说的话。
奇怪。
他开始迷茫，眼前这个人类究竟知道多少，他又究竟准备做些什么。
如果刚开始和自己达成交易时，白暮还能勉强想通他的目的和既得利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反而又开始搞不懂了。
这样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一边，不惜余力地帮助他，究竟能得到什么呢？
明面尚且如此，那在自己不知晓的暗面里，他究竟又做了多少？
白暮手掌伏地凑近身体，用那双灰色的瞳孔注视着他。
祝星怀没有躲闪，而是垂下眼，沉静地与他对视。
随后，白暮微微抬脸，用鼻尖蹭了一下他的鼻尖。
由于离得过近，他甚至能感觉到祝星怀那突然停滞下来的呼吸。
这是犬科动物之间习以为常的表达亲昵的动作。但是一般来说，当天狼族变成类人形态时，并不会用人类的躯体去做这个举动。
不过白暮还是做了，因为他想不到什么更多的人类之间的感情交流方式。
“祝星怀，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白暮问。
“你告诉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遮遮掩掩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又有几波蓝绿色相间的鱼群好奇地从两人身边游过。
完全隔绝了所有深海的压力、海水、气味和声音的透明通道，只有来自的深海的光影涌动在身周。
见祝星怀没开口，他便再也抑制不住好奇心，索性凑得更近了些，扶住他的膝头将自己的小腿塞进去，和他交叠着双腿坐下，好像人类之间亲密的朋友那样，又像会纠缠在一起打闹的野兽。
“你有话要说，对不对。”白暮轻声开口，他凝视着眼前的人，神情反而变得异常平静下来。
大海迷幻的光影投射在他银白色的头发上，好像流转的银河。
祝星怀侧倚在幕墙上点点头。
在这样的场合，哪怕是再拙劣的电影情节，也知道是时候将前因后果、起承转合捏在一起了。
然而祝星怀并没有开口。
他突然伸出双手，轻柔地、又完全不可拒绝地圈住白暮的腰深深揽在自己怀里。
突然被无限拉近的距离让白暮睁大了双眼，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连血液都变得滚烫。他并没有想推开祝星怀的想法，只是任凭自己的胸膛与他的相撞，在深海之底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时的身体被触发的好像并不是应激反应，而是另外一种属于人类的，让心跳加速的生理反应。
接着，祝星怀垂下眼睛，轻叹一口气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
白暮有些讶异地转过脸，他第一次见祝星怀这般模样，失去以往的持重和分寸，甚至还有一丝......
脆弱？
“我知道你不会记得。”他说。
“但是，我们曾经在这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