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完热水,夏帆才觉恢复感知。
当年崔仪景逼迫她寒窗苦读,大冬天生理期坐去阳台,坐在瑟瑟发抖里读书。
她白着脸,从疼痛难忍到习以为常。
——大概是麻木了。
有时候虚弱得跌下椅子,崔仪景认为她娇气,强灌两碗热水后,拿着戒尺命她继续背书。
寒风凛冽,刺得眼珠将要滴血。
那时候便种下病根。
时至如今,只要降温或者寒潮,或者月经期间,夏帆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正常体温。
她睡在宋时汐隔壁,等待那双炙热的手抚进衣襟,然而没有。
宋时汐无动于衷,明明她的热烈已悄然渗出。
黑暗中,夏帆突然想起那一日,她抱着姜泠。
彼时四周无声,怀中人变得越来越轻,她知道,这是生命在缓慢剥离。
她昂首举目,地震云被一抹残阳溶成血水。
真想忘记,却徒然发觉忘记是件困难的事。
藏在波澜不惊漂浮不定下的往事,就如同蚂蚁啃噬灵魂,生生吃得入骨。
她好疼,也好冷。
不想去吻冰冷的人。
不想再抱没有温度的身体。
夏帆攀上宋时汐的肩,额心抵在对方的脊骨上,说:“……我知道,你很想。”
对,宋时汐想,她的血液,她的掌心,无一不在叫嚣在澎湃。
谁抵得过呢。
然而宋时汐依旧一动不动,手在夏帆的发间,却没有翻身:“你想吗?”
“我想。”
夏帆答得干脆。
“你不觉得,今天的雨夜冷得出奇,可我要疯了,再不填补取暖,我要疯了。”
宋时汐侧首,悲悯地凝视她。
“片刻也好,别再继续冰冷下去了。”夏帆说:“我找不到归宿,只能想起你,以及宋时沅……是不是很可笑?我想逃避,却发现只能逃到你们这。”
她想,这是绝境中生出的,自然而然的慰藉。
宋时汐于是终于覆上去,唇齿落得温和,仿佛亲吻一簇野菊。
她的手穿过她往自己方向带。
只要这样,才能让一颗心落定。
夏帆松懈了神经,全心全意依偎着。
似外头濛濛丝雨。
房内没开空调,她与她磨合出潮湿。
这场不算激昂的竞技,在荡漾的昏黄下共同软塌,洒落深潭点点。
发淌下床沿,夏帆勾着的脖颈细白脆弱。
她觉得不够,起身摸索着,想去拿桌面的工具,宋时汐将她掰正,随即狠戾地落吻。
指尖倏然沾到面颊的温润,宋时汐动作一滞,蹭了蹭食指,伸手拉开灯。
夏帆睁着眼,泪挂在下颌摇摇欲坠。
原来她早已无声哭泣许久,哪怕陷入情丝翻涌时,也未能抑制住,或许也正因为那份暴烈致死的感触,才会更令人止不住流泪。
夏帆不想将人与人之间重叠,可她控制不了。
她们还贴着,泪滴在了交接处。
宋时汐迟疑地想挪开自己。
“别走。”夏帆害怕任何空洞,忙不迭捉住她,沉沉地往前送,甚至碾得更紧
她学着亲吻,游离,似在讨好。
宋时汐任由对方笨拙行动,眸光如澄蓝湖水。
“我不走。”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纵容。
也许是那汪透亮的眼泪洗礼掉恶念,又也许,是持续跳动不停的心。
姜泠,呵。
宋时汐迷蒙间望向窗外,心道,你赢了。
连贪/欢的时刻,夏帆都想着。
宋时汐承认,姜泠赢了。
只不过涌来的酸楚中,夹杂着苦涩与无奈。
谁又会与离世之人计较,永远都比不过,结局是一辈子落在下风。
姐姐那是,夏帆这也是。
她渴求的,终其一生求不得放不下,留不住。
“世象皆空,唯念常在,莫太贪心。”
宋时汐抬臂,手中干干净净,白若碧玉。
“我没有得到过什么。”
高僧摇头,佛珠震颤在腰下:“你已经拥有。”
宋时汐不明所以。
那僧人微微一笑,却不再作解释,只悠悠指向禅房:“施主,答案自在眼前,请吧。”
远处残阳映瓦,宋时汐换了身白袍,跪在香火簇拥的神像跟前。
禅音环绕,她双手合十。
***
夏帆昏睡了两日,在宋时汐的公寓里。
帘子拉得密,光透不进屋子,她困在昏黄和暗夜交接中,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三日,雀鸟啼声吵杂,夏帆终于睁眼。
手机里破天荒的没有几条消息,只有梁嘉莉发来两句,叫她醒了记得通知一声。
夏帆觉得奇怪,直接打电话过去问。
结果梁嘉莉在手机那头更疑惑:“宋时汐帮你请的假呀,你不知道?”
夏帆讷讷:“……我起来她就不在了。”
“忙去了吧?宋家最近可忙。”
父系派那边再次发难,抓准一条边界线的地段,逼迫宋时沅让权。
宋时汐大概也被临时召走。
夏帆于是收拾干净自己,启程回京大。
这两天睡得安稳,她脸色缓和许多。
梁嘉莉占了位置,夏帆刚坐下就夸:“哦哟,气色不错,看来精神状态有在好转。”
“就那样吧……”夏帆惋叹。
“得好好生活啊,你这样……”梁嘉莉刻意放轻语调:“斯人已逝,帆帆,活着的人要振作。”
夏帆下意识捂住心口。
那夜淋漓纠缠后,所有湿润,黏腻,热泪,以及空洞,寒冷,绝望,都被一双手抹平。
她……似乎真的没有那么难受了。
“你如果觉得寂寞,我们去聚会嘛。”梁嘉莉开玩笑:“再给你找个帅T行不?”
夏帆难得扬唇:“多帅?我看你能找多帅的。”
见她笑了,梁嘉莉也高兴,兴致勃勃地说:“你吃过细糠,我可拿不准,要不亲自去选?”
夏末的流金裹着尚未褪去的暑热,闷得人每个毛孔都透不过气。
是时候该好好休息。
夏帆答应下来,梁嘉莉于是飞快联系人组局。
等到了晚上,人已经定得差不多,有几个认识的,其余都是朋友喊朋友。
酒局嘛,陌生人才喝得出氛围。
梁嘉莉下午约了美容院,连妆带发型全套服务。
夏帆五官淡,往清纯方向发展,偏这样的容貌最适合化成恶女,有纯与欲,冰与火的冲击。
梁嘉莉把她推到落地镜前,连连拍手:“瞧瞧,我的老天奶噢,说是模特都不为过。”
镜中人,陌生的样貌,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张红唇涂得饱满,若口衔丹珠。
夏帆不自在地扭动身体,黑发顺着脖颈流下,衬得皮肤乳白,好似融化的奶油。
梁嘉莉生怕她临时反悔,赶紧叫了车将人塞进去,直达目的地。
场内采光飞旋,烟雾缭绕。
她们卡着点进门,桌上已经开始玩起游戏。
见两人来,大家起哄:“迟到喝两杯!”
梁嘉莉牵着夏帆落座,凤眸微瞪:“瞎叫唤!订好的九点半,现在才二十五分,休想骗我们!”
“咖喱可不好骗……”有熟面孔笑道:“要不介绍一下你身边这位美得咱们黯然失色的妹子呗?”
众目睽睽,夏帆莫名感到羞耻,往梁嘉莉肩后躲了躲。
“别吓着人!”梁嘉莉安抚地拍拍:“人家很少进场,都不要孟浪哈!”
她告诫完才正式介绍:“叫夏帆,帆船的帆。”
“少进场?那得喝两杯认识认识。”
梁嘉莉抬脚就踹过去。
那人笑着受了两脚,端来杯白兰地薄荷。
金发碧眼,眉骨极深,竟是混血面孔。
“喂喂,astera,你手脚有点快了吧?”
被唤作astera的女生冲夏帆眨眨眼,酒杯在她手中散出碎光。
夏帆以为这杯白兰地薄荷是给她的,岂料astera仰头自己喝了,腕间的首饰熠熠闪烁。
“我敬一杯给新来的妹妹,够意思不?”
她嘴边还挂着水珠,谈笑间湿润了唇瓣。
夏帆战战兢兢坐下,astera给她倒酒。
全女局,干净轻松,除去能喝的几个,其他人盏中都是入口性极佳的果酒。
夏帆插不进话,端起杯子兀自闷了一口,隔壁astera挑眉:“你牛喝水呢?”
“外国人也懂这句话?”
astera比她还震惊:“我母语也是中文好吗!”
谈话间夏帆陆续喝了好几杯,眼色潋滟地说:“看不出来,混的哪儿啊?”
“很明显,乌克兰。”
夏帆眯眼搜刮脑海,毕竟很少见乌克兰人,不过报纸上的照片确实都是美女。
她点头:“……混得好。”
astera笑:“谢谢夸赞,再敬你一杯。”
夏帆于是回敬。
情到浓时,两人都热了眼眶。
夏帆去厕所,astera跟来,将她堵在隔间。
“你不会要在这吧?”夏帆含着酒气调侃。
astera把食指抵在唇边:“嘘,你听。”
隔壁传来从喉间溢出的声音,落进吵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闷沉。
酒场就是这样的。
它高昂激荡的鼓点,绚烂的彩光,皆是为了掩盖酒精麻痹神经后的放纵。
借着它们,人类的疯狂肆意生长。
astera的手臂撑着墙,低声说:“你猜……她们有没有关门?”
夏帆并无听墙角的乐趣,推开她:“不关门那叫现场直播,没有这么上头吧?”
混血也高,甚至更高,看起来一米八五。
她的视角轻而易举,因为隔壁真的没关门。
或者其实关了,但没上锁,虚掩着。
因为动作力度,门弹开道缝隙。
她朝夏帆甩头,指明方向。
夏帆无奈她的恶趣味,勉强顺着扫一眼。
里面小小方间,长发缠绕。
她看不清两人的脸,却认出了一样东西。
纹身,冰山。
是宋时汐的纹身。
[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