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夏帆病体尚愈,重新回到课堂。
姜泠的悼亡会刚结束。
曾经神采飞扬的少年再度被人提及热议。
他们称她满门忠烈,不愧是理科状元。
她与姜絮雪的照片并排相贴,一个牺牲于大火,一个长眠进冷水,都令人惋惜。
梁嘉莉说,姜泠会被记住,她会活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永垂不朽。
夏帆说。
我不想她活在谁心中,我想她活在这世上。
梁嘉莉听了静默良久,拍拍她的肩:“帆帆,人总要学会接受分别。”
夏帆已经不怎么哭了,闻言仍有些失控,鼻尖酸涩地说:“可为什么是死别?”
梁嘉莉答不上来。
太多为什么,自姜泠去世后,夏帆总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分离,为什么命运要戏弄我们。
梁嘉莉不知如何作答,选择了沉默。
夏帆便不再问。
她如今没住在别墅,时浣帮忙把行李搬到了宋家,以免睹物思人。
别墅彻底空荡下来,连孤魂野鬼都不会存在。
将进入盛夏时,夏帆请人去别墅清扫。
虽然不住人,但她时不时去整理一番。
即便如此,房子也渐渐变得萧条。
连剩余微弱的人气也消失殆尽。
夏帆站在屋中央,看保洁阿姨唰一下拉开窗帘,白光瞬间照亮整个厅堂。
“嚯!”保洁阿姨高兴地回头:“开花了呀。”
开花了……?
夏帆奔向庭院,那三棵柿子树已有四层楼高,在蝉鸣声中盛放,花落花开皆无声。
大片大片的绿叶底下藏匿着淡黄色的花,风吹过,它们摇头晃脑,好似一串串铃铛。
夏帆仰着头,被阳光灼得眼眶发热。
终于开花了啊。
她用手臂遮挡阳光,然后细细欣赏花蕊。
等清扫完毕,夏帆捧着柿子花上了山。
这几日没有雨,墓碑前积了些薄尘。
她学姜泠,蹲身用手抚掉尘土。
今年的夏日,其实与以往并无不同,依然潮湿闷热,依然会下几场雷雨。
空气里弥漫着盛暑该有的黏腻气味,甜丝丝的迎面拂来,与乳白的阳光搅合一起,生机盎然。
夏帆脸色死沉。
距离姜泠离世将近两个月,她在外人面前强撑挂起笑脸,无人之处时常魂不守舍。
不能老来山上。
双胞胎其实不大赞成她总来看姜泠。
睹物思人,人不在,就容易抑郁。
病太久,夏帆眼窝凹陷,一双漆眸无神。
暑光雪白,火热泼进竹林,掀起团热风。
有人上山了。
夏帆扶着姜泠的墓碑起身,发觉来的竟是唐文淑和方晖、谢庭桉一行人。
唐文淑被竹叶隔断了视线,偏了偏头才瞧清。
不过几个月,夏帆瘦削至此,一把销骨,手腕更是隐隐凸起青色筋脉。
方晖刚哭过,眼圈还染着红,她将一袋酒和零食提到墓前。
“来吧,咱四人,陪这个鬼喝一场。”
她们应该更为悲伤。
认识姜泠那会儿,都还小,不过十几岁,属于年少相识,正值璀璨人生。
唐文淑开了酒,递给夏帆一瓶,对方接过时,她感觉到她像层薄纱,仿佛随时会被风卷走。
“注意身体……”唐文淑不忍,温声道:“听说你没有住她留给你的房子,现在住在哪?”
夏帆把酒放到照片下,说:“我在宋家。”
唐文淑不大认得,回首看谢庭桉。
谢家早年在南城也算风云一时,可惜祖上出事,不宜继续留下,就移民了。
谢庭桉还是知道些,点头说:“宋家挺好。”
她顿了顿,眺望草木碰撞晃迭出的海浪,又低低道:“不过那对双胞胎,不好相处吧?”
夏帆讷讷抿口酒,答“还行”。
三人交换眼神。
最终是方晖开口:“要不,搬来跟我住吧。”
散落的花瓣淋了她们满身,也淋在墓上。
方晖像从前拍姜泠一般拍冰冷的大理石,说:“你是亡友的妻子,我们该……照顾你的,只是消息不久前才到我这,她俩又在国外,所以来迟了。”
夏帆转动眼珠看姜泠。
她还是酷酷地望着她,欲说还休的模样。
“是啊。”谢庭桉接话:“宋家……现在内斗,你如果卷在其中,她们能护着你吗?”
拿不准,夏帆觉得宋时沅自身难保,宋时汐更……她们双双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搬来跟我住吧,或者我们一起去她的房子也行,我现在的家离京大不远,有电瓶车,楼下还有车站跟地铁,十分钟路程。”
方晖轻缓的语调中渗出丝丝阴郁,她对姜泠说:“你呢?同意吗?”
只有茫茫日光和煦,惊扰满目疮痍。
方晖却说:“看,她答应了。”
夏帆眯起双眼——也好。
总要从无尽无休的痛楚里喘息。
她答应方晖,第二日便从宋家搬出行李。
时浣跟着帮忙收拾,送走拉货车后,忧心忡忡地去看身旁。
女人掩在长帘前,手中烟火徐徐。
“大小姐,真的不挽留一下吗?”
宋时沅踩着昂贵精致的高跟鞋,脚底宛如涂了胶,寸步难行。
她抬眸,窗台玻璃反射出自己的容颜。
枯萎,疲倦。
二十二岁的年纪,竟满身沧桑。
“随她……吧。”
宋时沅心觉无力改变,或许放逐才是真谛。
谁也没想过姜泠会骤然离世。
三人间亦或者四人间,微妙的平衡打破。
她会为一个优秀的女人感到惋惜。
即使之前,她们处于敌对关系。
***
夏帆睡的依然不好。
方晖的房子隔音强,为了她来,特意换上遮光布,日暮日出,房间里的人无从得知。
夏帆便昏睡到天光地暗。
偶尔,方晖悄悄开门探她,放碗热粥,有时是清水面,卧上两颗蛋。
姜泠的朋友,人以群分。
上完剩下的课,暑期将至,唐文淑和谢庭桉从新西兰回来,大几率留到假期结束。
她们来找方晖时会在家里打火锅,夏帆醒着的话就喊她一起吃。
梁嘉莉也常来,渐渐跟三人混熟。
七月初方晖生日,天光乍破,下起暴雨。
她们喊了外卖在家庆祝,小龙虾跟刺身,配了酒,喝得浑身酥麻。
方晖兴致上头,拿出骰盅说玩两局。
哐哐当当间,唐文淑笑言:“还是阿泠最会玩这个,以及纸牌……”
谢庭桉用胳膊推了她一下。
唐文淑自知失言,忙转移话题:“……呃,帆帆,你先开吧,输了罚酒!”
夏帆装作没听见,面色平静地开牌。
一晚上醉倒四个,只有方晖好点,尚有意识。
安顿好那几个醉鬼,方晖搀扶夏帆回房。
灯未开,雨声淅沥,豆大的水珠宛如泪珠。
有温热的液体凝在眼角,夏帆握着方晖的手,于黯淡中出声:“你想念她吗?”
方晖身形一顿,很轻很轻地点头。
她不知道夏帆能不能察觉。
寂静里唯有呼吸声交错,夏帆倦了。
她埋进枕头,随后将木然的脸面对窗台。
路灯照出水落的方向,斜滴在地。
像蝴蝶的翅膀。
姜泠离开的第八十六天,夏帆试图找寻避开痛楚的方法,却发现没有,真的没有。
喧嚣过后还是寂寞,她跟她们说笑,可唇边的笑,仿佛霜刀风剑削减凋零的暗红花朵。
她迫切渴望填充空洞,眼前寒烟薄雾,迷蒙浮转,唯有打落的枯叶,惊掉重重涟漪。
已然深夜,街头车影零星。
夏帆的脸被一下接一下照亮,白如浆纸。
宣布新的公式书后,一些应酬必不可少,宋时汐这几日回得晚,酒也喝得多。
她从出租车下去,淋雨走到公寓。
夏帆宛同一只孤魂野鬼,湿漉漉挂在门口。
听见脚步声,女生抬起头,眼眸在寂寂夜中格外清冽洁净。
她的孤僻会传染,宋时汐隔着酒气与之对视,竟也沉默了良久。
走廊灯乍然熄灭,宋时汐在黑暗里解开密码锁,让夏帆先进了屋。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活人气息,令冷了半夜的夏帆稍稍安心些许。
她睁着恬淡空明的眸,转动间燃起温度。
头顶炽灯亮如月,皓月如霜,落下惨淡白光。
宋时汐找出毛巾,一点点为她擦拭雨水。
夏帆被蒙进一片灰色,沉甸甸的布料在头,反倒感受出生息在蔓延着。
有一瞬的情愫滑柔进胸膛,带了湿气,拂过眼角眉梢,涌进腔口。
她捉住宋时汐忙碌的臂膀。
那指节凉得人心颤。
宋时汐掀开浴巾,下一秒,不得不接住一个狼狈潦倒的身体。
半干的头发簇在颊旁,蹭得皮肤微痒。
宋时汐闻到对面散发出的,比自己唇中浓烈几倍的酒味。
“喝酒了?”她问。
夏帆应一声。
“……去洗澡吧,别再生病。”
宋时汐的语气有些无奈,是少有的无可奈何:“你再生病,宋家迷信的消息要遍布南城了。”
夏帆动作不变,语气染着微澜:“宋时汐,我找不到归宿了。”
姜泠死后,她就是孤魂野鬼。
她住不了别墅,因为愈渐消失的人气让她恐慌,她也住不了方晖的房间,因为人声鼎沸之下是更寂寞孤独的空白。
她找不到归宿,找不到极其需求的炙热。
她是徘徊的魂魄,将近消亡在烛火下。
阳台倾泻的雨雾蕴湿了空气,宋时汐片刻茫然无措,自搬离宋家,她再没有过这种情绪。
风沙沙吹过耳际,留下一泊清凉。
她曾经问,你爱我吗。
也曾经求,你爱我吧。
爱与不爱,也就一念之间。
也就一个冷若冰川,失魂落魄的吻。
屋内景色轮廓错落。
夏帆的眼眸漫起碎裂至极的焰火。
她再度被点燃。
看下去的看不下去的我都感恩,这本不是现写,是全文存稿,所以剧情人物都深思熟虑过,一个人的下车不是心血来潮,姜老师从起名到人物生平小传就注定走向消亡,和剧情杀无关,她最开始就在配角位,主角是双胞胎x夏帆,编编让改了,我干脆全部移过去,毕竟万人迷是帆帆,如果觉得遗憾会考虑额外写一个番外,最后再次感谢你们阅读![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