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叫夏帆再正常不过。
老师喊学生,有什么问题?
虽然姜泠肯定不是真心以导的身份喊,但救世主降临,被救者自然乖觉。
“喂她找你!”梁嘉莉比夏帆激动:“去吧,奔赴她!奔向各自的幸福跟黎明!”
“……咖喱啊。”常念喊梁嘉莉外号:“你不去写剧本太可惜了。”
梁嘉莉于是反唇损她:“写你的故事吗?”
她们隔壁,夏帆正要过去,姜泠远远抬手制止,几步走到跟前,用不算大却清晰的声音说:“去帮我找找资料。”
夏帆清楚明了,但仍旧要装一下:“姜老师,这种小事情也需喊我吗?”
“就问你做不做吧?”姜泠配合她。
“做!”夏帆狠狠点头,差点儿热泪盈眶喊声恩师了:“不过我……”
她展开手心,意思很明显。
好说,姜泠拿走,两三下到双胞胎面前,长手一扬,纸在空中悠悠摇曳,先掠过宋时沅没有温度的眼,然后掠过了宋时汐噙笑的唇。
万籁俱寂,投票纸飘飘洒洒往下,最终落进宋时汐的投票箱里。
夏帆始终没有看她们,一眼也没有。
梁嘉莉紧跟其后,也想投宋时汐。
此时本该走远的女生突然回头,雾沉沉的眼睛,黑白分明。
梁嘉莉手一顿,转到宋时沅那,放进去。
夏帆这才真正离开。
晚会落幕,后台开始统计票数。
宋时沅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双腿交叠,握着一支笔无从下手。
或者说,是无心下笔。
两名男生搬了书进门,问她什么时候发放。
宋时沅格外烦躁,冷着脸甩手让他们出去。
男生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地退后。
差点撞到个人,回头一看,是宋时汐。
她踩着高跟鞋反手锁门。
宋时沅眼皮未动:“她是谁。”
“你不听课?”宋时汐玩儿似的笑:“姜泠,西川调来的导师。”
“导师。”宋时沅重复:“什么专业。”
宋时沅在她面前坐下:“天体物理。”
“……”
“后悔吗?”宋时汐点点桌子:“你学竖琴,用处只能是晚会弹琴给人听……低头。”
宋时沅低头,笔尖红色的墨迹不自觉散成一朵界限斑驳的花。
她放下笔,继续听对面说话:“夏帆住在她家。”
两人倏地对视,宋时汐单手支头,不急不缓地说:“姜泠的母亲是烈士,消防员,五年前那场城西大火救了数十人,自己死了,姜泠身为唯一的亲人,房子工作有额外扶持。”
宋时沅皱眉。
“当然不全靠烈士家属这个身份,姜泠也是京大毕业的,十多年前……”宋时汐不知从何处捞来一份报纸,铺展开时,腐朽的味道弥漫四周。
女人弹弹报角:“她是南城的理科状元。”
头条放大了姜泠的脸,那时候她意气风发,有着年轻人的朝气。
——真是不好对付。
“怎么说啊?”宋时汐把问题抛给对方:“你造的麻烦,你来收拾。”
宋时沅不买账:“坐享其成就别说要争。”
“要争。”宋时汐起了身,阴影盖住宋时沅:“但不是我争,是你,姐姐,你的心你的情不需要明了,但你要做,上一次床的事情我们谁都可以,姜泠也可以,谁在乎?你要争夺,就要去俘获,一场**击打覆水难收,完事了得留住人,有心的是你不是我,无情的是她不是你,她现在就能和姜泠睡同一张床,睡过之后你问她要谁,她不会回答,哪怕回答,答案也不会是姜泠,你守着没用的东西,有没有想过她不在意?她比你更渴望暴烈。”
宋徽绫说的没错,宋时汐天资聪颖。
她要争,她们都要争,宋时汐选择让动了情的人先争,人回来了,她才能圈拢圈定。
宋时沅重新摸回笔,漏出的墨水蹭脏食指。
她用力一抹,那点红像血痕遗留。
外头风声鹤唳。
夏帆有些可惜地关上门,就站那么一小会,半边被淋得稀湿。
“看来这宵夜我们吃不了了。”
身后没反应。
“叫外卖会不会太残忍——喂我跟你说话呢!”
姜泠从厨房钻出半个身体:“啊,你喊我?”
夏帆无语:“没有,你在厨房干嘛?”
“不是要吃宵夜……?”那人不知道看到什么,嘟囔:“……咋长毛了,南城天气真差。”
夏帆走过去,看见一个拆家的背影。
姜泠前辈子应该属仓鼠,五年前的面还留着,过期六年的酱菜,要不是那坛子里三层外三层封得严实,恐怕早就爬满蛆虫蟑螂。
“有点太念旧了姐。”
姜泠把脑袋从柜子里拔/出来,面色如常:“我妈买的,酱菜她做的。”
夏帆再没法子调侃下去。
地上的东西被姜泠收进一个大黑袋子中,夏帆以为她要换个地方继续捂着,岂料对方打开门,迎着雨把袋子丢进庭院。
风雨挾了狠劲,吹得姜泠衣裤鼓起。
“怎么都丢了?不是说……”
“人都不在了,留着死物干嘛。”
“……“
夏帆不会安慰人,干巴巴道:“你别难过……”
姜泠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前,许久,她转身,外头裹雾的尾光漾入丹凤眼,像捧了汪流萤。
她的耳钉吹得乱荡。
“我早就不难过了。”
时机成熟。
夏帆轻声:“我没有酒,你可以有故事吗?”
姜泠沉默半晌,走进屋内:“可以。”
故事的开头,是姜絮雪跟烂赌的男人离婚,把他赶出南城,自己成为单亲妈妈。
她当上消防员那年姜泠已经十五岁,虽然家境贫困,但姜絮雪给足了爱。
姜泠起点不高,却健康自信。
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京大,十七岁,媒体采访理科状元,姜泠和姜絮雪的笑容定格成框。
毕业后姜泠去了晴川工作,薪资丰厚,工作内容也轻松,唯一缺点是跟南城相隔一小时路程。
于是姜絮雪二话不说买了车,放假就开车去晴川,带着姜泠爱吃的酱菜,再住个两天。
“她说,赚了钱就回南城,买大房子,然后在庭院种满柿子树。”
姜泠做到了,在城北买了第一套房,但不是别墅,所以柿子树只能种在阳台。
这样已经很满足,她们母女脚踏实地,把枯竭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顺遂。
大概就是太顺遂,远在老家的前夫不甘心。
他上门跪下祈求原谅,满嘴大话,说姜泠缺失父爱容易导致心理疾病,说家里没有男人不完整。
姜絮雪对他的眼泪鼻涕无动于衷,不想浪费精力纠缠,便报了警,让警察把人送回老家。
一周后,男人再度返回,两瓶白酒,一把火机,烧了六个小时,连天边的云都染成血色。
姜絮雪从消防车上下来,看见的是自家发黑的阳台,柿子树被烧掉枝桠拦腰折断。
她第一时间想到姜泠,冲进去,把晕倒的女儿抱出来交给队友。
楼道里还有求救者,可里面极限高温。
听着回荡的哭喊,姜絮雪怜爱地摸了摸女儿。
三十岁的姜泠和三岁的姜泠面容重叠,但她没有恻隐之心。
姜絮雪一生拥有两个无上荣耀。
一是靠自己好好养大了姜泠,二是当上消防员,成为城市英雄。
她背出第四个人的时候已经体力不支,队长喊破喉咙让她回来,喊得声嘶力竭。
喊一声姜絮雪就应一次,直到第七声。
“他们没有让我看尸体。”姜泠呼出一口烟雾:“怕我受不住,趁我昏迷的时候迅速火化了。”
“你说怎么能火化,她是被烧死的啊。”
夏帆攥拳的手心腻着汗,说:“不,她是被害死的,火只是媒介,她不会怪它。”
姜泠放空视线。
大火烧死了三十七人,其中一名消防员,两名警察,十二个小孩。
事情太大太轰动,所以判决也很快,死刑刻不容缓,没等姜泠出院就执行完毕。
结局是该有的结局,可死去的人也死去了。
姜絮雪再出现在电视媒体上,却是骨灰盒盖着国旗,以烈士的身份报导。
姜泠成为烈士家属,得到补贴,从晴川回南城,分了房子,还拿到西川导师的工作。
所有人往前跑,只有她把烧得焦黑的柿子树从废墟里捡回来,然后学着姜絮雪的模样种在庭院。
我已经不难过了。
其实是——我已经无法再难过了。
这天晚上,雨水涟涟,姜泠梦见一片血色。
姜絮雪站在血色中,风将她的发丝吹成旗帜。
她与姜泠对视,嘴唇张合。
姜泠努力睁眼辨别,却发现说的是:再见。
“不可以!”
“妈妈!”你不要走……
柿子树不开花了,为什么?
你回来教我养活它们。
夜幕沉沉,雷声震天,姜泠胸口空得刺骨,连痊愈的伤痕也在跳动,痛,灼烧的痛。
她喉间苦涩,哑得仿佛吞了毒。
冷,寒,痛,胃里翻腾。
姜泠软在汗水中,努力摸索着开关。
一双温热的手突然握住她。
是夏帆。
“没事的。”夏帆扯了纸替她擦汗:“没事的。”
姜泠在无限窒息的回忆里瓦解,再重组
她的泪水夏帆应该看不清。
因为她已然抱住了她,近乎揉进骨血。
夏·端水大师·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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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