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南地秘境的传送法阵需要耗费大量灵石才能开启,故而以往,丘家都是要联合交好的世家一起,共同输送灵石才能彻底将传送阵启动。

毕竟能一次性容纳百人传送的大型法阵,灵石耗量之大,真的不是区区一个丘家能承受的。

丘轩手里的密报在展开后,就自发化为金粉消散,唯独传音还在脑海内萦绕。

“京家放南,四方来客,时机就在眼前。”

他猛地掀翻了桌案上的茶具,瓷器拍落在地的刹那粉碎一地,惊的不远处站着等候的弟子浑身一颤。

“丘蝉呢?”

少年声音压低,带着嘶哑,似乎有旧伤未愈,他呼吸间气息不稳,连周身的灵力都震荡不安。

弟子立刻下跪,膝盖磕碰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派去查探的人没能探出消息,京氏下面的派系口风紧密,南地要开,他们派人更多,一时间不敢动作太大……”

“全是废物。”丘轩却似乎不想听他的废话,开口打断后起身,一掌出去,那弟子就如轻飘树叶般砸到了墙边。

跌落下来后满口鲜血的修仙弟子狼狈惊恐,似乎怎么都不明白曾经温雅喜笑的丘家二公子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他大口呕着血液,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找不到丘蝉,不等京家那头出手,王洛雪那疯子就第一个摘了我们的头。”

他低垂着眼,神情淹没在阴暗光线内。

“也不必再查了,他不就是想要人吗?左右不过是在京客手里,让他去抢好了。”

丘轩看着地面上碎散凌乱的瓷杯残片,神情冷淡,眼底却是阴霾密布。

“把消息放出去。”少年再度恢复了以往那张温顺的皮囊,眉眼柔和,几乎带笑。

“正派这边怎么传的,魔教那边就添油加醋的翻上一番。”

“我倒要看看,京家到了那时,还拿不拿的住。”

领命的弟子仓惶离去后,敞开的大门外空荡安静,丘轩背对着院子低垂目光许久。

直到桌案上的燃香已然烧落了一截香灰。窗外突兀有枝叶轻动。

他忽然抬手,攥住了半空袭来的一把短刃。

嗡嗡铮鸣尚未止息,空气里有凝固般浓稠的杀意。

“哟。”院外原本空荡的石砖上不知何时站立着高挑的人影。“这就是丘氏的待客之道?”

那声音雌雄难辨,带着柔媚怪异的语调。丘轩不自主皱眉,却是回过头,阴沉视线缓缓抬起,迎面而上来人带笑的脸。

“急什么。不是早告诉过你,等我消息吗?”

身披孔雀蓝丝缎的男人眼尾描绘着同样醒目的色泽,此时一双妖异眼珠轻轻上扬,似是不屑又带着轻蔑地盯向对方。

“等你?等你动手,怕是黄花菜都不剩一盘了。”

他身上挂着繁琐的银饰,随着轻微动作就有悦耳轻响,大半腰身与胸膛露在衣饰之下,衬得肤色更为亮眼,姿态也愈发风情。然而这样一个多情妩媚的皮囊之下,却有蛇蝎般危险的毒素掩藏。

陆鬼漫不经心把玩着掌心里的第二枚短刃,细长的刃背雕刻着繁琐纹路,显出一层诡异的毒光。

“丘二公子。不是我想催你,而是拖的太久,我家主子也是要发难的。”

“好处你也得了,事情却不办妥。”

他含笑的眼看人时带着潋滟的水光,内里的视线却冰凉狠辣。

“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剑拔弩张的杀意咫尺距离,丘轩垂在身侧的手本能攥紧。

“南地现下在京家的手底,丘某若是想取,自然是不能走明面上来,倘若你真是着急,与其在这多费口舌,不如帮上些实质的。”

陆鬼挑眉,手上短刃握在了掌心。

“你是真不要脸啊。”

丘轩周遭气息压得更低。神情却是平静的,眉眼弯弯,露出个无害的笑来。

“秘境内的禁止除却丘氏血亲无人可启,倘若没了在下,剩下的丘氏长子,难道你也有能耐去抓来不成?”

陆鬼神情不变,眼底却是凉了一分。

话糙理不糙。丘氏长子,现下确实是没人能轻易到手。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些许。

“最后一回了。要是再成不了。”

“我断你一条胳膊或者腿,想必也是不耽误事的。丘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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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开启前一日,凡间正值中秋灯节,都城里热闹非凡,孔明灯铺了半边天,喧嚷声远远便能听闻。

酒楼花街,舞龙的队伍在路中央带领着彩服登高跷的戏班一路而行,洒落花瓣,烟火在尽头劈里啪啦的高鸣。

丘蝉坐在繁华人群之上的酒楼三层,隔着楼阁一展雕花木窗,静静看了许久,手边的茶一口未动,杯里展开的花轻轻上下起伏,像是徐徐绽放。

“公子。”

边上安静许久的小童悄悄上前来,手上拖着的物件呈到了跟前。

“这是家主留的。说是秘境鱼龙混杂,您不可随意露面。这镯子戴在身上,无论何时都不可取下。”

丘蝉看着软垫上那枚莹润的黑玉镯,并未多言,只是拿到手里,神情淡然地穿过手腕,又用袖口略微遮掩着盖住。

玉镯碰触肌肤的刹那,就有无形的禁制在体内扎根,带着另一道强制压抑的灵息。如同无形蛛网一般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京家主离开了吗?”

丘蝉神情平缓,不曾有半分意外。

小童见他温顺好说话的戴上了镯子似乎心情轻松了不少,此时带着讨好的笑容看着青年回答道。“是的公子,家主安排完事情后就带着人去南地了。应该是要准备开境仪式,您这边不着急,咱们要等天明时才动身呢,今晚可以好好歇一歇。”

“在凡间呆一晚,他没说让我回去?”

丘蝉侧目看了眼兴致勃勃的小童。

“没。”小童摇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家主只说住在酒楼和戴好镯子,其余不曾交代。”

京家的地段势高隐蔽,又有阵法禁制围拢,原本是最安全的位置。

京客不是个喜欢做无用功的人,刻意把他放在凡间,想必是有别的目的。

丘蝉转了转桌面上的茶杯,垂目思索了片刻。正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酒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嚷。

底下的情形有些看不清晰,被悬挂着的灯笼和楼阁屋檐挡了大半,但声音却是传的字眼鲜明。

几声混杂其中的‘秋水宗’和‘杀人’,让丘蝉端着茶杯的动作微妙一顿。

“下去看看。”他起身的动作突兀,吓了旁侧小童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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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酒楼被京家出手包揽了多日,里面除了几个侍女外就是守在门口乔装成伙计的下人。

丘蝉披着一件防寒的狐裘,从楼梯上刚下几步,就被门口一个眼尖的注意到了。

“公子。”店小二打扮的青年疾步上前,却是恭敬得体的行礼,目光自始至终不曾逾矩。“是街上有几人闹起来了,恰好在酒楼门口。”

丘蝉目光越过他,直直落在大门外侧的几个混乱一团的人影上。

某张熟悉稚嫩的脸一闪而过,他猛地身形一震,抬步就要上前。

“公子。”面前的青年却低着头一下子挡住了去路。目光依旧是小心谨慎的未曾抬起,语气却平静而不容置疑。“家主说,您不能离开酒楼。”

丘蝉这才将视线收回,落在面前这个谦卑弯腰的青年身上。

“我记得你。”

狐裘之中温润的人淡淡睁着一双无波澜的眼睛。却如同穿透人皮囊直达魂魄般通透。

“上一届宗门大比,你是风云门的内门弟子,夺了第二。”

青年猛地眼底收缩了一下。

他似是心中飞速的考量了什么,很快又沉寂下去,恭敬的双手缓缓放下去,却是换作了一个丘蝉熟悉又许久不曾见过的行礼姿。

那是各路门派相见时,修道人之间最常见的行礼。

丘蝉眼睫轻轻一颤。

“见过丘宗主。”

风云门弟子不再装模作样,却依旧得体而低垂目光,只是脊背微微抬直了一点,语调压低中的情绪,旁人听不出具体的原因。

“弟子陆云帆。自风云门,曾于宗门大比有幸见丘宗主一面。”

不变的两人,不变的辈分,变的场景,变的处境。

彼时他是坐在高位上的评判宗主,受得起底下弟子们的任何一拜。

现在。

他受不起。

丘蝉并未开口应他,神情看不出波澜。

外面的喧嚷已经被压制下来,打闹的几人似乎并无多高的修为,甚至大多是普通百姓,唯独一个有些修为的,则被酒楼的人扣押在原地。

“我不会离开。不过是看一眼罢了。”

他话说的平静,陆云帆却再如何也不敢阻拦,抿唇了片刻,最终不动声色地避开。

门外被狼狈摁在地面的少年一头束发已经乱了,一张唇红齿白的脸被怒火染的泛红,哪怕是被摁在地面,也依旧倔强的不肯服软,嘴里骂骂咧咧着朝那边几个人叫喊着。

“你有种再说一次!秋水宗顶上是丘家,仙家门你也敢编排……你也配!一个凡人在这里胡乱编造,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

他嗓音已经几乎嘶哑了,像是被谁打坏了胸肺,却仍是要把声音喊的狠戾威胁,似乎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

“再砍了你的脑袋,看看谁还敢这样血口喷人!!”

被拦在外围的人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抬起手不满的跟着呛声道:“来啊!我还怕你不成!丘家的宗主是叛贼何人不知!现下传出和他宗有染,私下混乱不知道是个什么下-贱胚子……你这么气恼,你怕不是就是其中一个吧!!还秋水宗呢,你们整个门派,怕不是都为了他那张脸和床才入的门吧!”

道道脏水和不堪入耳的话如针入耳,被按在地面的人顿时怒目圆睁,他挣扎的太大力,几个下人有些吃力,眼见着就要抬手用狠招。

丘蝉开口打断。

“行了。”

声音不大,却一下子让一众人停了动作。

那边的少年还在义愤填膺无法冷静的胡乱挣扎,意识到似乎所有人都在注视另一端,他才转回目光,却恰巧被面前的伙计挡住视线,看不清酒楼门口的人模样。

只有一点垂落在木阶梯上的白色狐裘,像是一捧雪落在地面。

对方的身段裹在衣物里,却是莫名熟悉,声音更甚,少年一时间茫然了,忘了继续漫骂或气愤。

“给他些银钱和伤药,节日当下,别饶了兴致。那边的也都劝一句就遣散了吧。”

吩咐完罢,对方似乎想起了什么,朝他这里侧了下身。

“你也不必多为丘家不平什么了。既是灭门派散,再多闲言都是虚话,本质已成黄沙,多好的虚名也都随风。”

“走好自己以后的路。别再执迷不悟了。”

那人说完最后的几句,转身就要走,少年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焦急挣脱开身上的束缚,站起身匆忙去看。

“等等……”他狼狈地开口去喊那个人。

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乌发半束的背影,在无数灯盏之后隐约不清。

对比起曾经的那个身影,对方显得太单薄了些,却又那样相似。无论是站立时的姿态,还是那几句平淡又耐着性子开导的话语。

“你知道些什么吗?你……”他颓然的想上前多问几句,刚踏出一步却被迎面的下人又挡住了去路,只能茫然抬着头,不肯放弃的以目光追随尽头的背景。

“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认识宗主……你知道他现今如何,他可还好吗……!”

对方却并未因为他的话而止步半分,只是仍旧背对着,像是置身于外。

没人回应他任何问题。

酒楼大门被一个秀气青年上前缓缓关闭。对方低垂着眼,神情平淡无波,无形的灵息却强硬挡住了门外意图闯入的人,似乎是觉得仓皇模样的少年实在可怜,青年微微顿了顿身,开口施舍了他最后一句话。

“今日谢客。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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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帆记得第一眼见到丘蝉的光景。

彼时的那个人身披繁琐华饰,像是一尊泛光的白玉神像,垂目看人时,就让脊背自发挺直,心底却阵阵慌乱地打鼓。

年轻气盛的少年因为那一眼的落下而绷紧了浑身肌肉,下颚的汗珠轻轻滑落。以往的修道心法,师门清规,那一刻忽然都被尽数抛在脑后。

他只想赢。

被那双眼睛注视之下,他只想赢。

丘家掌权人,秋水宗主。高座之上的人有着数个不可攀附的名号。

陆云帆在第一场胜时,微妙的感触到什么,他喘息里侧过头去,在数个冗杂身影与悬挂高台的绸缎间,一眼看见了尽头漫不经心对视而来的一张脸。

鸣蝉上仙向来懒散,席位上昏昏欲睡,前几次都是没甚兴趣的模样。

这一次却似乎提起了兴致,乌黑的眼难得不离看台,像墨里点了星。

“不错。”那个人似乎是自言自语,唇瓣动的轻微。

陆云帆却心跳漏了一拍。

掌心的剑柄那一刻滚烫的几乎灼烧皮肤。身上的擦伤,断裂的肋骨,流血的脚腕。都没了感觉。

只记得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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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是京家主来到风云门的一日。

风云门掌门的女儿身具优越灵脉,几乎是天命之子,却生来带病骨,无药可治。

京家的鬼神在一个雨夜到访,笑意盈盈,像邪佛来到了无路可走的信徒面前。

他漫不经心,皮囊里却有不似一个剑修该有的阴狠。

京客会的东西太多,多到魔宗秘法,诡谲血腥之物,他也能双手奉上。那是正派各宗永远不可能触及的盲区。却成了风云门唯一脱离苦海的蛛丝。

陆云帆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他眼睁睁看着风云门一步踏入了京家漆黑的水底。

身为首席弟子,陆云帆绝无退路。

他领命将门派与京家的誓约亲自送至府邸。

雪山之顶,红廊如龙脊,那个地方像屹立天地之外的一处寂寥王宫。

陆云帆低垂着头面见时,那名剑修似乎才沐浴完毕,湿漉着黑发背对站在桌案之前。

“倒是及时。”

对方嗓音低沉,像是带笑。

陆云帆懂得礼数,在宗门内他的得体和稳重最为得师门信任,不然也绝不可能被派来京家这个深水池中送信。

青年不曾抬头,只是跪立在地,身上的宗门弟子袍铺开如羽。

他不仅仅是送信,更像是一纸诚服书。

京客不开口让他放下,他便不能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但陆云帆看见了一双玉白的脚。

被背对而立的高大剑修握在掌心,像是握住脆弱猎物的咽喉。

惊异和预料之外,更多的是本能里莽撞创出心绪的不安。

他自知绝对不可抬头。

桌案上的人似乎是气息虚浮,几番后就已经狼狈的没什么力气挣动,被抬高后落在剑修肩上的一只腿,白的刺目,脚腕上陈旧伤痕如烙印,又似乎横生暧昧。

修道者皆知那是代表什么的伤。

毁经断脉,却躯体完好。

内里的不堪与肮脏近乎粗暴的展露在面前,陆云帆却只是垂下眼帘,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至整个房间的最低。

好在京家主并未真的在做什么,很快松开了桌案上可怜的床奴。

剑修慢条斯理擦干净五指。

“不过上药罢了。怕什么。”

陆云帆平缓的心跳在听见下一瞬那句淡淡的应答声时,彻底决堤。

“家主……大可不必如此。”

那道声音不稳,分明是青年嗓音,大约是带了疲惫,字眼吐的很轻,裹挟着几道喘息。

熟悉到带出一分不可置信的惊悚。

一如当年鸣蝉轻飘飘对着一种弟子说的那句“不必多礼”。

陆云帆仓惶抬起头。

迎面而上的,却是京客侧目而来,猩红眯起的笑眼。

“是吗。”

剑修愉悦模样,仿佛嗤笑一般。

“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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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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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内的羔羊
连载中阿痒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