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和在京家做了百年管事。
他最开始看着这位世家里的小少爷感到骇人时,是一次京家晚宴。
那时京客不过5岁。
孩童稚嫩的手都不一定握得住刀柄,更何况杀人。
京家的子嗣并不少,为下一代家主位子而生的这些亲血肉,长久以来更像是炼一只蛊。
蛇蝎虫蚁,放在一处,直到互相撕咬吞噬,最终成为一个死人堆里站立着的妖魔。
京客杀了自己的乳娘。
待他从出生到如今的一个女人,因为在最后时刻护着另一个半大的京家子,被一刀斩断了腰。
“杨和。”
杨和站在门口,听见里头的孩子脆生生的嗓音唤他。
“都扔了吧。”
而后对方转头来看他,脸上溅了血,一张巴掌大的秀气小脸,笑的明媚温和。
他却刹那间起了一身的冷汗。
那已经不像是个人了。
像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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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蝉走在长廊上,耳侧有银铃的连绵轻响,远处山峦的风裹挟了霜雪的凉,从散落的发间一直触碰到他的鼻尖。他不由的偏头去看,入目的是廊外千丈深远的雪山沟壑,细雪落在天地,洋洋洒洒如银粉。
他看的有点出神。京家的主楼建在雪山,这却是第一回看见景。
长廊的顶梁有雕画和挂铃,不知经历多少岁月,即便带了些斑驳的痕迹也不减原本的精巧。
这条横跨了两侧楼阁的廊道屹立不倒的卧在万丈深渊顶,像一条暗红色的龙脊。
他脑海里浮现出当时被带出丘家地牢的画面。当时入目的尽是荒芜一片的残垣断壁。甚至断肢血沫。像是昔日他与父亲建立的世家门派在一夕间被谁拉扯撕裂,变为一地狼藉。
始作俑者当时正漫不经心的踢开脚边的一块碎骨。
有听见血肉黏腻而碰撞的轻响。
“丘公子。”旁侧等着他的婢女柔声唤回了思绪。“外头风冷,待久了容易伤身。”她手上稳稳托着一盏暖灯,散发着明黄的灵气,将寒意驱散许多。
丘蝉回过头来,拢了拢身上漆黑的长袍,暗色的绒毛包裹一圈,只露出他一张玉面。
“走吧。”青年淡淡应了,挪步往长廊的尽头去。
一到屋内,他就被人揽着腰拉进怀里。
门被婢女在外头适时的关上,把寒冷阻断在屋外,连带着光线也昏暗不少。
“好慢啊。”京客伸手掀开了丘蝉头上的兜帽,露出下面人的发顶。
腰上的那只手隔着衣衫传来凉意,丘蝉眨了下眼,回话礼貌。“丘某第一次见京家雪景,耽误了些路程。”
他整个人一路藏在暖和的斗篷里,此时连嗓音都带着点温热的软。
京客将怀里的人正对自己拥进臂弯,下巴埋到他肩颈处挨蹭,笑里咬字散漫。“想来南地的水土温暖,才养的丘宗主一身柔软皮肉。”
他用词轻薄,语气却欺骗性的温和。
丘蝉垂下眼,感受到腰上的那只手已经顺着后侧摸上了脊背。另一只还留在后腰,一上一下像是托着他的身骨,不容逃离。
隔着里面并不厚的衣衫,对方掌心的温度显得愈发鲜明。
“家主说笑了。”
他客套一句,脑袋微微偏了偏,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熏香。
不甜,甚至带点松木调。
微沉而柔,闻久了似乎引人困意。
丘蝉有些不适应的闭了闭眼。
“丘家人倒是警惕,我去之前就带着长老连夜跑的干净。”
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京客微微压低着嗓音在他肩窝处谈起先前。胸腔随着话语传递而来振动,丘蝉在他怀里听着,感到自己的耳垂似乎被人用呼吸吻了来回。
“大半辈子的功劳叫一个小人尽数毁了去,丘宗主不觉不平吗……”他蛊惑般的含笑问,此时抬起头来,鲜红的瞳仁里有暗沉阴霾晕开。“百年基业更替他手,高位重权反成罪孽。”男人凑近来,用鼻尖轻轻碰着他的脸颊。
“你若是有想杀的人。”
恶鬼用温柔嗓音建立海啸,吞没他的周遭。
“我是可以帮你的。”
丘蝉被这一套连环动作闹的手脚都软了大半,却被紧紧扣在对方臂弯,没有跌落下去。
但脑海一片清明。
“……丘轩死活,与我已无干系。但丘家无罪。”他缓了缓才开口回应,却还是尾音不稳,像是喘息。
“我如今不过是离囚罪人。”
“不必。”
他说的委婉。
其实还是不想丘家剩下的几人真的被京客除干净。
长老里,有几个确实是身不由己。他们弟子死的差不多干净,若是再灭,怕是真的根也不留。
总是留了无可救药的怜悯。
京客挑起一边眉。似是对这番话感到有趣,又或是嘲弄。但并不置评,只是阖眼盖住了多余的情绪。
丘蝉没有兴趣,他倒也不再谈起生杀之事。男人懒散的下巴搁上了怀里人的肩,漫不经心的贴靠。
“那便暂且算了。”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是摸抱的满意了,京客松开他身子。
“今日有客人。”衣着光鲜的恶鬼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襟。“丘宗主陪我见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