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断的是手筋脚筋,痛的其实还是心里更疼。

丘蝉不如何喊叫,大部分时候都憋到了喉咙深处,最后说不出声来,如同脏污破布一般被扔在牢狱角落。他忍耐的能力超乎常人的强,以至于后面折磨的法子也逐渐的增多。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丘蝉的一生都没有什么起伏。

自幼修炼,洞府看书,再修炼,再看书。宗门内的修行秘籍该补的漏洞永无止境,丘蝉到如今都还有一大卷堆在洞府的桌案边上没看完。每次他一走神就会碰倒几个。

但父亲去世前总是念叨这些,修为瓶颈后这就成了其一块心病,丘蝉无数次在深夜看见他还伏在桌案上看秘籍的小字,看了一次又一次。

所以等丘家老爷命数已尽时,丘蝉就自然而然的接过了那些秘籍。修仙一路漫漫无涯,他觉得找件事情做一做倒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也没过问过该不该,或者能不能。

一桶冷水猛地从头顶浇落。

丘蝉眨了下眼,纤长睫毛落着水珠,哪怕是受刑多日,肌肤仍在泥泞血污间白的莹润,像是谁遗忘在地上的漂亮瓷器。

他的修为会自我修复躯体,于是要每日重复的用阵法和毒辅佐着挑断数次。血肉在刀刃间翻飞,细骨被尖锐的针刺刮过,带来钻心的痛楚。

筋骨被抽离,眩晕感再次涌出时,丘蝉会闭眼去想一些过往的琐事。

除了修补宗门秘籍,再就是带着新晋的弟子去历练。这事儿最麻烦,往往他最不喜欢接,偏偏那个时候丘家里的孩子们都小,除了他其他的几个遇到了事情没能力担待。

是谁来着。

阵法的嗡鸣和烈毒让思维变得迟缓。丘蝉略显茫然的半阖着眼,发丝凌乱的垂落在眼前。他身子无力的半跪着,被拉扯分离的双臂微曲,流淌着绸缎一般粘稠的红。像一只被钉死在墙上的白鹿,脆弱的颈部与四肢纤细。

好像是有个最好奇的小童,一阵子老喜欢缠着他。

一群不大的孩子唤着‘宗主大人’‘宗主大人’,每天都不知道从何处找来的怪问题,问完一个还有下一个。答的永无止境。

身下的地面似乎湿润了,也许是血,也许是泼他醒来的水。温凉混合在一起,丘蝉却感受的并不真切。

他模糊的视野里时而是丘家的大门,时而是门派的大殿。后面变为底下黑压压弟子们的影子,有人高声念着名字,他独自坐在最高的位置,却没有一个人站在身侧。时而又是丘轩和另外几个孩子的声音,绕在周遭,一身身门派内的弟子服,腰间长剑的剑穗随风而动。

身上的痛楚已经快要麻木,虽然被数次的唤醒,又在数次的修复和重毁间折磨。

丘蝉却从未歇斯底里过。

过了很久。

大概。

他已经不记得多久。

“呀——”

牢狱的栏杆被断开,外面是哭天喊地混杂着烟雾的粉尘。

“藏着什么呢。”

散漫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在浑浑噩噩里被人从铁链上放下来,早已无法站立的身体立刻跌落,却没有在地面,而是对方温暖衣衫铺就的怀里。

青年挑起一边眉,怀里的人带着血水和污垢,将昂贵的法衣染的褶皱,他却并不在意。反倒饶有兴趣的拨开这残破不堪身躯的发丝,看清了那张脸。

丘蝉在迷蒙里看他,脸颊贴在那人的掌心,血水从一侧额头淌着,染红了掌纹。

苍白的指尖从丘蝉眉眼描摹,轻柔的抚过,又眷恋般的在唇珠滞留。

青年眼底逐渐暗沉,而后化为一汪愈发深邃的艳色血墨。

却仍旧带着笑意的,甚至翻涌起难掩的兴奋与戏谑。

“可算是找到了。”

---

京客。

这是笼子外的上仙本名。

坐在铺了柔软缎子的床铺上,此时散发且未着寸缕的,是已经成了废人的丘蝉。

他双腿微曲,得益于乌发长而密,如水流般在肩头或身前遮掩,才没有彻底的像案板鱼肉那样狼狈的见人。只是露出的肌肤如莹雪,在鸦羽黑发所衬下更为引人注目。

脊背弧度看的鲜明,披着家主衣袍时如竹般挺拔,惹得太多喜欢折断它的人觊觎。

被灵泉滋养数次后,丘蝉四肢的创口已经恢复如初,只是内里的经脉由于彻底被烈毒断裂,已经失去了再生的资格。所以即便是稍稍拉扯脚踝的链条,对他来说都并不轻易。

毕竟原本就是法修。

京客看着笼子里安静垂眼不知思索什么的人,掌心的锁链在腕部缠绕几圈,被他微微拉紧。笼内的人随之微微动了下脚腕。

法修鲜少炼体,所以四肢纤细,身躯羸弱。

离开了支撑修为的仙脉,就像攀附在人掌心的菟丝花,稍稍用力就可以碾磨。

“丘宗主。”

京客仍旧喜欢保留着以往的那个称呼,好像其中暗藏的距离感和尊重,在此时此景下能带给他更多的愉悦。昏暗里京客那张总是戴着良善面具的脸似乎溢出本性的危险,含水的眸间,在靠近后就能看见压迫而艳丽的红。

像一只贪婪而寂静的恶鬼,獠牙藏匿在笑脸深处。

每一步贴近,都让窒息和恐慌的情绪上浮。

和他那张过于温润明朗的少年气脸庞,显得尤为反差,更衬出一分可怖。

丘蝉闻声抬头看他。

眉眼秀逸,乌黑的瞳仁如池似潭,似乎从未有过风浪在其中翻腾。

京客从以往就喜欢这个人的性子。

大约是更早前,远远地隔着宗门大比的一望。

内敛又带了点倦怠的,却偏偏有着一身傲视旁人的天资,以此为基养出了看似轻视一切的散漫,却在实则到手的时候又温和的不曾伤人。

谁不希望喜欢的猫,到了手里能乖巧的任由爱抚呢。

也许最开始丘蝉是有烈性的。

他本来就不是个热络的性子,喜独处,喜静。惹恼了便会滋滋往外冒着冷气,眉眼都是凝霜般。

但好就好在,也是个有点懒和倦的,约莫是被丘家和至亲伤了心神,又或者是在地牢里真的磋磨太久。丘蝉像是名贵的猫在野外滚了几圈后,被人半推半就装进笼子里的模样。

爪断了,一身血。

没有本钱,便最终选择安静的委身下去。不会挠人,也不如何逼迫自己想不开。

虽然现今是趁人之危。但京客,确实是救了他一命。他的境地,也比呆在不见天日的地牢,要好了些许。

丘蝉觉得,自己大约还是不想死的。

“今天又没用午膳。”京客低沉的嗓音总是带起一阵微弱的共鸣,像是生而多情。他将以阵法封锁的笼子打开,目光缓缓看向深处仍旧安静的人,毫不掩饰的从赤着的足描摹到对方白皙的指尖,最后露出了柔和耐心的笑意。

“哪里不舒服?”

丘蝉看着他缠在掌心与腕部的锁链,最终选择了主动挪移到床边。

“不怎么饿。”他半阖着眼,脚踝上的扣锁轻轻碰到了笼侧,有细响在屋内回荡。

京客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指腹在白皙上磨蹭,让那双点漆的黑眸不得不直视自己。“丘宗主旧伤未愈。”他转而翻转了掌心,变为整只手扣在丘蝉的咽喉,力度温和,抚摸薄薄一层皮肉。

“莫要任性。来陪我吃点东西吧。”

说到最后,眼帘低垂,居高临下的俯视间,却把语调含出了无害的商量意味。

丘蝉本能的退了退身,那只手轻易就包裹了他脖颈,稍稍施力就可以扭断自己。

却是嘴上‘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修道之人早已脱离口腹之欲,但丘蝉经脉寸断,现今几乎与凡人无异,倘若不吃,早晚也是会一命呜呼。

坐在桌子边,他默然看着眼前被推近过来的瓷碗,上面嵌了细细金丝,碗侧的细小雕花细腻繁琐。却是个黑漆漆的色泽。里面的汤羹倒是模样喜人,但丘蝉依旧没太大胃口。

京客今日穿了常服,而非以往出去时那般一身华饰,暗色的袍上有暗绣泛芒,腰封束出劲腰。此时坐在丘蝉身侧不急不慢的往其盘里夹菜,像只休憩时半眯着眼的豹。

“家主。”旁侧有下人压低了声音恭敬的俯身。“婆罗门的人知晓了您先前的事儿,如今带了贺礼上门……”

细细碎碎的话语先前还听得见,到后面似乎是用灵息掩盖,丘蝉只是闻了几个字眼。

夹杂了世家的名号,仿佛还有几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说死了多少人时。像是说割了几把稻草。

丘蝉拿着汤勺在羹轻轻刮了层,半响才慢慢放到嘴里。那边的京客撑着一边脸继续听下人禀报,手上的筷子微微顿住。丘蝉默不作声的瞥他指尖,那人常年握剑的一只手,哪怕捏着文雅的玉筷也似乎能捏出一分戾气。

他嘴里温热的汤羹顺着咽喉滑落。

就好像喜欢伪装成人类皮囊的妖物,看似精致的脸,掀开后就是獠牙白骨。

世家里不是没有过京家狠辣手段的传闻。只是真实的一眼却是在他从地牢里被带出去的那日才见到。

岂止是狠辣,那应当是灭门。

大约是感受到丘蝉的腹诽,京客准时的侧目,在眼神落到他脸上时倏忽带了点笑意。

丘蝉不小心和他对视上去,眼睫颤了颤。

“无妨。”京客却是回应着下人的话,只是依旧盯着丘蝉,一对半眯的红眸里柔和,似乎心情甚好的模样。

“他们若是好奇,就带去给他们看看好了。”

后半句话,像是对着他在讲。

一顿饭吃完,如同经历了一场邢惩,丘蝉本就不习惯和陌生人待得太近,现下衣食住行都被人拿捏在手里,更加身心俱疲。更何况每次这人都喜欢把菜夹到他盘里,一筷不动倒显得他不识抬举。

丘蝉吃东西慢,京客就每每守着他吃完,倒也不催。

之后是药浴,却在半路被人毫无意外的闯进池里。

脚踝上的锁扣被打开,咔哒的轻响。

丘蝉低着头看向半蹲在自己身前的人,对方托握着他的足,姿态虔诚,却目光满含痴缠。丘蝉一时间有退却的本能险些占据上风,却又被渐渐压抑了下来。

躲避后带来的是更为可怕的反噬。

丘蝉直觉里这么提醒着自己。

京客指尖摩挲着掌心里皮肉细腻的事物,目光描摹着轮廓,一寸寸上浮,从其白皙的腿侧到不堪一握的腰线。

那份侵略性的目光惹人脊背发麻,丘蝉半阖下眼,耳侧的发丝因他身子微颤而滑落。

他披着一件松垮湿透的里衣,贴了皮肉的布料透出内里白皙,随着呼吸起伏。

“险些忘了。这东西要帮你拿掉才好。”京客声线永远是那副柔和耐性的模样,咬字好听,像是养尊处优人家里性格温润的少爷。可一旦动手,就彻底与声音相悖,所作所为强势且狠厉,似乎外面一层友善都是他的壳。

“本以为丘宗主是要想尽办法逃的。难得这样好说话,便不用这碍事物件了。”

“水凉了。”装模作样成习性的恶鬼放下他的脚踝,抬眼过来。

“出来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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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内的羔羊
连载中阿痒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