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升仙会办得很喧嚷,因为出自最奢靡一派的手笔,连踩在脚底的砖都价值高昂。

丘蝉安静的在宾客位子休憩,对一案的酒水点心毫无兴趣。旁侧第一次来到这样地方的童子倒是兴致勃勃,忍不住左顾右盼。

“宗主大人。”那孩子压低声音悄悄拉扯他袖子。“升仙会都要做什么啊?”

丘蝉睁开一双波光潋滟的眼,似乎有些懒倦,只是淡淡应他道:“看各路修仙人互相恭维,废话连篇。”

同他温润又多情的样貌不同,一旦开口,这人的姿态似乎就歪了不少,矜贵的壳子里仿佛藏着的是一只傲慢却倦怠的猫。多逗弄几下约莫就要不耐的皱眉。

“噢。”小童眨眨眼,对他那句略显不敬的形容感到有些茫然。却也不敢再多打搅他,自己继续欣赏周遭景致。

升仙会,汇集四海八荒的大能与天资卓越者,到了丘宗主这里,似乎就显得有点不够看了似的。

“见过鸣蝉上仙。”

一道声音恰好打断了此时的安稳时光。

丘蝉掀开眼皮,看见的先是一道淡紫色长袍。

他并不急于起身,只是慢慢应了句‘嗯’,待到小童已经脆生生的喊了句“广华上仙好”后,才施施然坐直了。

青年带起个公式化般的笑来,嗓音温和。

“原来是广华上仙。”

等到他这么一通慢悠悠的问好结束,那头的人已经弯腰弯的快僵住了。这分明是不记得自己的称号,在这拖着来敷衍呢。

他干笑俩声抬起身来,却也不好摆出什么不满来,客客气气的聊了些不疼不痒的话,见丘蝉半天没几句回应,也觉得实在尴尬的紧,不多事便抬脚离了地方。

再看后头的丘蝉,又是散漫的阖眼,偶尔动一动面前的茶盏,既无结交旁人之趣,也无赏脸旁人附和之意。甚至送走了人,反倒松口气了似的,又慢慢半躺了下去。

“当真傲慢。”有人嘴角泻出一道嘲弄,却在目光里映出阴狠的贪婪。

“若非仗着一身修为,门宗撑腰,这样的——”旁侧的附和着,带笑的嗓音低沉怪异。

似是说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语,周遭的几个对视片刻后心照不宣的笑叹起来。

若说修为,丘蝉实际上算不上凤毛麟角,只能说他坐到现今的位子不算糊弄,但也称不上威名震人。

但论一张脸。

那眉眼生的恰到其份的好,霞姿月韵,淑人君子。骨子里透的散漫显出一分惹人狠也痒的矜贵,越是安安静静落在那如莹润玉人,越是引得暗处的窥视愈发滚烫。

丘蝉不愿琢磨人心,最怕麻烦。他本能里厌弃那些明暗不清的打量,却碍于多种原因不好真的撕破脸,于是成了如今这个孤僻的样子。

丘蝉对这类的活动向来提不起太大兴趣,他更喜欢自己呆在洞府或境地。

修仙世家间各类不可言说的纠缠沟壑太难理清,从坐上这个位子后,就愈发力不从心,累的他精神萎靡。

好在他弟弟丘轩年少懂事,时常帮衬,不然就靠自己这一个除了干架事事嫌烦的长子,丘家早晚交际衰败也说不定。这么想着,丘蝉暗自叹了口气。

一会回去给丘轩带点礼物好了。

他就尽量,少惹麻烦事儿。

忽然又一只手敲了下桌面,指节苍白,骨相清晰。

是只剑修的手。

丘蝉一眼扫过,而后抬头,入眼的是一张含笑的俊秀面容。

皮囊好的人他见过许多,但这般玉质金相却藏了乖戾的,倒是头一回。

略显矛盾。

仿佛精致的瓷器里裹了什么尖牙厉爪,蛰伏在一身锦衣里。

“久闻丘宗主大名,今日得来一见。”对方友善的开口,声音却是比想象的低沉,狐狸眼微微眯起,瞳仁的色泽泛出红色,望人时带来几分压迫。倒也没在他面前藏野心藏的太深,贴过来的视线几乎是失礼般的从腰慢慢划上脸。

对方身后鸦羽似的乌发以玉冠束成了马尾,柔顺垂落。

丘蝉心底颦眉,本能的对这类角色感到不擅长应付。

虽然面上已经露出了凉薄的不悦。

但还是礼貌性的回了句话。“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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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伴着歌女颂唱而升起,在夜色里攀雾如星点,远远望着华美盛大,不似该出现在这清清冷冷的冷湖天地。

四海八荒而来的修仙之人难得一日聚会,倒是袖袍灌风,谈笑和谐,一派好景致。

唯独游船的尽头,立着道身影,雪衫披了一身乌墨般的长发,正低头看湖里殷红的鱼。

宗门家主的衣袍缀有繁琐沉重的装饰,落在这人身骨上不知为何托出了矜贵的风姿。连带着袖口的流苏,腰侧悬挂的细锁,直至发梢上落的点点月色。

都引人浮想联翩。

那样挺拔如竹的脊背,倘若一朝被人强制压下去,是何等风景。

丘蝉看鱼看累了,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喧嚷的人堆。

他已经想回去了。

今天来来回回碰上的人,要么形色有所图,要么恭维太过,再不然就是轻蔑难掩,就差指着他鼻子骂。

鸣蝉上仙犹自想着,面上却只是默不作声的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是自己本身的问题,还是所处的这个环境人人都有问题。只是这种气氛压制下,还是有一阵阵倦意漫上来,弄得他呼吸困难。

忽然一道黏腻而引人不适的视线落在身后,如同兽类隔着衣衫缓慢舔舐他的脊背一般。丘蝉几乎是立刻就皱起了眉,冷淡如冰的目光刀锋般回首而去。

“鸣蝉上仙,好雅兴。”

缓步走来的是被众人围绕的世家青年,面貌秀丽,一身华贵。但其眼中露-骨的审视和戏谑却彻底破坏了那一份修仙者本该有的良好气质,只剩阴郁和不怀好意的窥探。

丘蝉收回目光,再未施舍对方一个眼神,嗓音薄凉道。

“倒是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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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仙会后,不过数日,世家大变。

丘家也并不安宁。

丘蝉回去后,他招惹的几波世家就渐渐找机会挑拨试压,随着外头的风声渐乱,丘蝉似乎也不能再以闭关这样的理由轻易躲进洞府。

丘轩显得很为难,他一次次在丘蝉面前扶额叹气,又有些无奈的朝他笑。

“哥,你也真是,就不能改改你这性子。”

那时他还以为自己和丘轩,是真的血亲关系。

倒也不该这么说,确实是真的。

丘蝉难得在血亲面前展露自己的一点本性,他面无表情的揣着怀里一堆尚未整理完的卷轴,淡淡道“我确实就不适合当这个家主。”这句话说的很轻易,对面的丘轩却一瞬间呼吸都停了一下。

青年依旧秉承着实话实说的态度。“父亲确实错了,若是你,定然做得更好。你也知道。”

可他们那老顽固又脾气怪的老头,偏偏就最后怎么也不肯换,指着丘蝉就让他顶位。

丘蝉实际上比起这些,更在乎丘轩怎么想。丘轩自小要强,修为上天赋低于丘蝉些微,于是其余的努力就像是拼命一样。

不止一次,丘蝉想说那句“其实,不如这个位子,你来更好。”

可每次都被丘轩似有所感的避开了。

他似乎又不是在避开那个,而是别的什么。丘蝉不得而知。

判门之罪说来可笑,种种证据却像早有预谋的一张张落到他面前。

“勾结”“私刑”“密令”“外通”

脏水一道一道。

有点离谱的多,还有点周密的过。丘蝉第一反应不是去震惊或反驳,大喊冤,或是愤恨的质问来人。他只是抬起手,一张张去看那些印着自己符印,而实际上都出自丘轩手中的纸。

“多久之前?”

他平静,平静的几乎反常的去问。

不需要丘轩回答。

那甚至是,在父亲死前的更早,就已经埋下种子了。

最后,丘蝉亲眼看着过往自己护于身后的一切反手推他入深渊。

他在地牢时磋磨的不浅。

丘家想置他死地,这是实话。他看着手腕鲜血淋漓的口子默然不语,将嘴里腥甜的东西尽数吞下,甚至不肯把脸上狼狈的神情露出一分。

但最后刻意留了他的命。

“这身皮肉是要保护好了的。”向来尊敬大哥的少年蹲下身来,看着他垂眼的脸。

“毕竟点名要大哥的人,真的太多了。”

那孩子向来说话都温柔缓慢,如今听来却可怖如蛇蝎含毒。

丘蝉抬眼看他,发顶有血从眉骨留下,把视野挡的鲜红,他却并不在意。

“为什么?”

丘蝉问他。

嗓子因干涸而细微几乎不可闻。

丘轩当时沉默了片刻,沉默间一双色泽与他相同的眼睛紧盯而来,像在专注思索。

最终,叹出气来。

“因为你过得太轻易了。”

他轻柔的继续说着。

“从以前到现在,从修炼到家主。”

“你过得都太轻易了。”

“丘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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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内的羔羊
连载中阿痒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