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最是晃眼。波光粼粼的鸿蒙湖上，一池粉荷开得正艳。隐约地，还有几只晕头转向的蜻蜓在碧绿的荷叶间穿梭。
江浸月不再逗留，转身就往一食堂的方向赶去。满头大汗的她买完珍珠奶茶，就立刻飞奔回了宿舍。寝室里寂静一片，靳芳菲已经和衣躺下了。
对面床铺上躺着一个裹着棉被的落寞背影，江浸月只好轻轻地将奶茶放在靳芳菲的桌面上。江浸月注意到，靳芳菲拎回来的外带餐盒并没有打开。
惴惴不安的江浸月，有种强烈的直觉。刚才，靳芳菲一定藏匿在围观群众之间。
江浸月看了看时间，已经一点多了。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蹑手蹑脚地收拾好了书包。
出门前，江浸月特意在洗手间里整理了一下仪容。她往自己的脸上拍着清水，顿时觉得清醒了许多。然后，江浸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生怕惊扰到靳芳菲休息。
轻轻的关门声后，房间死一样的寂静。面朝墙壁的靳芳菲，慢慢睁开了眼睛。
回来的路上，江浸月刚好在一食堂的门口遇见了丛小慧。二人结伴，在一食堂的二楼吃了晚饭。临走时，她们还给靳芳菲外带了一份红枣莲子银耳羹。
眉飞色舞的两人宛如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毕业旅行的地点。不知不觉地，二人就走到了寝室的门口。
江浸月对还在大声喧哗的丛小慧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恍然大悟的丛小慧赶紧噤声。江浸月掏出钥匙轻轻开门，却发现寝室的灯光已经是亮着的了。二人，这才放心大胆地走了进来。
靳芳菲抱着大鲨鱼玩偶，安静地坐在阳台边上。她静静地望着渐渐低垂的夜幕，瘦弱单薄的背影显得异常孤独。
“专门给你带的红枣莲子银耳羹，赶紧趁热喝了吧。”丛小慧一蹦一跳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靳芳菲的肩膀。她一边兴高采烈地邀功，一边把银耳汤放到靳芳菲的桌上。
江浸月如释重负般卸下书包，慢慢转身走了过来。她拍了拍丛小慧撅起的臀部，让丛小慧闪开。识相的丛小慧立刻站起身来，乖乖地立到一边。
江浸月瞥了一眼靳芳菲杂乱无章的桌面。中午的外卖，下午的奶茶，都纹丝未动。江浸月伸出左手，轻轻地搭在靳芳菲的右肩。“芳菲，银耳羹是热的。”
靳芳菲惨白的侧脸，缓缓地转了过来。她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淡淡地应了一声。“谢谢。”然而，她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直视一旁的江浸月和丛小慧。
昏昏欲睡的靳芳菲，终于开始进食。江浸月和丛小慧这才放下心来，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郑瑿回来的时候，手上举了一沓旅行社的宣传手册。丛小慧兴奋地一把抓过，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学霸，你不是去市区采购的吗？怎么变身旅游大使了？”
“我只是想先观望一下毕业旅行去哪里合适。谁知道，羊入虎口。”郑瑿耸了一下肩，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站在门口还没开口，就被直接拽进去一通推销。”
“那恐怕他们都是纸老虎，你才是金刚羊。”丛小慧翻着手中花花绿绿的册子，忍不住连连咂嘴。江浸月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郑瑿，是金刚狼。”
“现在的旅行社，是真能忽悠。”洗完手的郑瑿从洗手间里出来，顺手就在丛小慧床头挂着的印花毛巾上擦了擦。
“我被按在座位上还没开口，只是瞅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毕业旅行特惠海报。那销售顾问就忙不迭地跟我透露，他们现在主打毕业季旅行团。按照以往的成团经验，80%以上都是女生。”
“这怎么了？本来就是这样啊。”丛小慧转过脸来，一头雾水。“大学女生，爱旅行，爱拍照。很正常啊。”
“你居然……”高谈阔论的丛小慧，表情瞬间凝固。“拿我偶像的盛世美颜，擦手？”丛小慧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狠狠打落了郑瑿的一双湿手。
“你毛巾不用，挂着干嘛？”郑瑿一脸无奈，摊了下手。
“你懂个屁。”丛小慧温柔地抚摸着偶像剧男主的脸庞，继而深情地贴在自己的绯红脸颊上。“当然是为了每天都能看到偶像的帅脸啊。”
“这是我专门找人定做的，本来我是打算用它来洗脸的。这样，每天早晚，我就都能跟偶像亲密接触了。”自我陶醉的丛小慧突然转头，随即恶狠狠地瞪着郑瑿。“我自己都舍不得用，你居然随随便便就拿来擦手？”
“那不然呢？”郑瑿轻笑一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要么下次，我先沐浴焚香，诵经祷告？”“你还敢有下次？”气鼓鼓的丛小慧，活像一只受惊的河豚。
“那个销售顾问，可能以为你是个帅哥吧。”江浸月强忍笑意，一语中的。
“是啊，那哥们儿说完，还跟我使了两个‘你懂的’的眼色。”看着江浸月努力憋笑的俏脸，郑瑿也万般无奈地跟着笑了起来。“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偏偏要跟我强调这个。”
“都是套路。”丛小慧恋恋不舍地放下印花毛巾，没好气地跟着控诉。“看来，跟团旅行也不安全。”“自由行吧，我们有郑瑿这样的‘美男子’保护。”江浸月花枝乱颤，直拍桌子。
靳芳菲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银耳汤。饭毕，她把抱在怀中的大鲨鱼轻轻地放在椅子上，转身就去洗手间洗漱了起来。大鲨鱼仰着头，咧着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向左右。
突然，丛小慧想起了什么。她迅速打开电脑，登陆微信。过了一会儿，她往宿舍群“人间四月天”里发了几张截图，又分享了几个链接。
“你们看一下，这都是我这几天货比三家挑选出来的。”丛小慧还没等室友们百家争鸣，就先自顾自地指点江山起来。
“婚纱摄影这家，比较专业。设施齐全，服装华丽。但是吧，价格虚高。质感上，也特别流水线作业。”
“摄影工作室这家，网评很是不错。当然，如果好评不是刷出来的话。样片的风格嘛，也更年轻多样化。但是吧，我怕有隐形消费。”
“私人摄影师这位，是我的彭城老乡。他现在，是金城艺术学院摄影系的大三学生。可以量身定制，价格也都好说。关键是，离我们学校特别近。坐地铁的话，只有两站路。”
“郑瑿，你怎么看？”江浸月一个个点开链接，一时却没个头绪。郑瑿看都没看，也不发表意见。“等芳菲出来，让她看看吧。拍照这种事情，我无所谓。”
丛小慧瞪了郑瑿一眼，转而又偷笑起来。“你可以扮成新郎，左拥右抱三个美丽的新娘。”“你和芳菲就算了，我可不要有夫之妇。”郑瑿翻了个白眼，直接回怼。
“是啊，小慧，反正你毕业以后，就自动穿上婚纱了。”江浸月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你啊，也不必急这一时半会儿。”
三人正说笑着，洗漱完毕的靳芳菲就直挺挺地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靳芳菲没有说话，而是直接爬上床铺躺下。她盖上厚厚的棉被，紧紧地捂住了自己。
“芳菲，你看看这几家。”丛小慧举起靳芳菲放在桌上的手机，殷勤万分地递上床铺。“毕业合影，参谋参谋。”
靳芳菲缓缓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冰凉的手，静静地接过了丛小慧递到床边的手机。她默默地打开微信，慢慢地滑动起来。
“我觉得吧，你老乡拍得还不错呢。”江浸月一边翻看照片，一边用心点评。“用光、构图、色彩什么的，都不比影楼和工作室差。”
“是吧？我也觉得他前途无量。”丛小慧面露喜色，心花怒放。“而且，学弟嘛，可以随便欺负。不满意就重拍，没有那么多规矩。”
郑瑿闻言，微微点头。“私人订制的话，那就是想穿什么都随便咯。“
“学弟在我的朋友圈里翻看了我们宿舍的日常合影。”丛小慧转头看着江浸月，眼含笑意，语气暧昧。“他还特意留言，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呢。”
“奴家，已经是郑公子的人了。”江浸月轻启朱唇，不为所动。郑瑿双手抱胸，忍俊不禁。“这般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纵是千金万金也不换呐。”
“就是就是。”丛小慧站在二人之间，也见风使舵地跟着瘪了瘪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芳菲，你觉得呢。”一动不动的靳芳菲始终没有反应，心急火燎的丛小慧只好对着斜上方大喊了一声。靳芳菲缓缓地伸出左手，无力地将手机递出。然后，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你们定吧。”
丛小慧稳稳地接过手机，轻轻地放回桌面。“那你早点休息吧，我们也要洗洗睡了。”丛小慧温声细语地叮嘱了一句，就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终止了话题。
江浸月隔天醒来的时候，对面的两个床铺都已经空了。隔壁铺的丛小慧，还在打着小呼噜。
江浸月掀开窗帘，朝阳洒在了脸上。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铺，悄悄去卫生间洗漱了起来。等江浸月洗漱完毕，丛小慧已经蓬头垢面地坐在床上。只见她愉悦地刷着手机，不时发出甜蜜的笑声。
“大清早的，你发什么花痴？”江浸月轻轻推开阳台门，把湿毛巾晾到了阳台上。
“今天是520情人节，大智5:20准时卡点，给我转了一个520，又转了一个1314。”丛小慧一边含羞带臊地偷笑，一边略带炫耀地把手机举了过来。“他还说，今天会有神秘大礼寄过来呢。”
“那你岂不是又有资金出去买买买了？”江浸月瞥了一眼满屏的爱心，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智就是你的ATM机啊，还是自动吐款的那种。”
“嗯呢，那本宫就赏他一个么么哒吧。”丛小慧娇嗔着，把手机紧紧地捂在心口。
“给你带碗皮蛋瘦肉粥，行不行？”江浸月打了声招呼，就要出门去吃早饭。丛小慧顶着鸡窝头，从蚊帐里探出脑袋。“你说，阮凡这么久都不来找芳菲，是不是过河拆桥了？”
听到阮凡和靳芳菲的名字，江浸月的心脏猛然狂跳了一下。
坐在一食堂顶楼的靠窗位置上，江浸月的思绪风起云涌。此时，液晶电视上抑扬顿挫的演讲，与玻璃窗外啾啾作鸣的麻雀无异。此刻，江浸月的脑子根本摄入不了任何信息。
江浸月翻出手机，打开微信。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悬在了靳芳菲的民国风头像上。她犹豫了片刻，手指飞速下滑。然后，她找到了郑瑿的头像，一匹月下独坐的孤狼。
纠结万分的江浸月，开始艰难地打字。“昨天中午，我遇到了阮凡。但是很不幸，八成是被芳菲撞见了。”江浸月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然后，她按住删除键，一个字一个字地清除。
“你在图书馆吗？”江浸月缓了一会儿，重新编辑。“我们一起吃午饭吧。”五分钟后，郑瑿回复。“行。我和芳菲，都在图书馆呢。”
江浸月心里一沉，挣扎了一下。“芳菲，好些了没？”“好多了。”两分钟后，郑瑿发来回复。“她抄了一上午的诗集，我都不敢打扰。”江浸月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儿终于放下。“那就好。”
“中午就你跟我吃饭，行吗？”江浸月想了想，又跟了一条。“我在二食堂的鸭血粉丝汤等你。”三分钟后，郑瑿回复了。“是跟芳菲有关吗？”
“嗯。”江浸月的手指，哆哆嗦嗦得，像是要弹钢琴。“我们见面再说。”郑瑿沉默了一会儿，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二食堂一楼最北边的座位上，江浸月焦急地左顾右盼。终于，她望到了姗姗来迟的郑瑿。
鸡汁汤包和鸭血粉丝汤，还在冒着热气。郑瑿顺手夹起一只汤包，津津有味地品尝了起来。她安然落座，表示满意。
“你一个人过来，芳菲有没有起疑？”江浸月不安地盯着郑瑿，根本没有胃口。“没有。”郑瑿挑了下眉毛，又夹起一只汤包。“还没等我开口，她就主动表示，今天没有胃口，中午不来食堂了。”
“那她不吃午饭，不饿吗？”江浸月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在了地上。“要不，你等会儿给她带点甜品奶茶什么的先垫垫。”
“我走的时候，她还在抄诗集呢。”郑瑿夹起一块盐水鸭，有滋有味地啃了起来。“脸色红润有光泽，没看出来有什么毛病。”
“怎么被你形容得，跟回光返照似的？”江浸月瞪着眼前这个怎么吃都吃不胖的大吃货，没好气地嘟囔起来。
“怎么了？”郑瑿单手抠开易拉罐的拉环，轻轻抿了一口碳酸饮料。“你跟阮凡的奸情，被芳菲撞破了？”
“你瞎说八道什么呢？”此话一出，江浸月本就尴尬的小脸涨得通红。“我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个渣男？”
“那就是，他调戏你不成，反被你打残？”郑瑿端起一碗鸭血粉丝汤，毫不客气地嗦了起来。“你怕芳菲心疼，想让我给你支招？”
“昨天中午，我在一食堂门口买奶茶，确实是撞见阮凡了。”江浸月满脸通红，认认真真地解释。郑瑿夹了块鸭血，轻轻“哦”了一声。“他还活着呢。”
“穿得跟个大姨妈巾似的，还到处聊骚。”江浸月拍了一下桌子，义愤填膺地抱怨起来。“而且，他的狗嘴还不干不净的。”
“然后呢？”郑瑿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望着对面的江浸月。“你替天行道了？”
“我泼了他一杯黑糖珍珠。”江浸月抱起胳膊，往胸前一放。“他骂骂咧咧的，还想动手打我呢。”
“哟，您还有这么霸气的时候呢？”郑瑿忍俊不禁，伸出大拇指。“干得漂亮。”
“他到处撩妹也就算了，还忘恩负义地诋毁芳菲。”江浸月越说越气，一口饭都吃不下去。“我当然不能忍了。”郑瑿微微一愣，好奇地追问。“他说什么了？”
“他居然说，芳菲装纯。”前一日的难堪画面，再次浮现在了江浸月的眼前。“我问他是不是打算过河拆桥，他却说是芳菲在利用他。”
“气死我了。”忿忿不平的江浸月，继续替好姐妹打抱不平。“芳菲给他端茶倒水，当牛做马。就算是雇个保姆，也得给够工钱呢。”
沉默不语的郑瑿，用筷子不停地搅着碗里的粉丝。她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清冷异常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