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悠长,蝉鸣如雨。
“周谦哥哥。”祁观的脸毫无预兆地挤了进来,他趴在床上,半边脸陷进枕头里,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像刚睡醒的样子。
镜头晃了晃,他忽然凑近,嘴角翘着,声音拖得又慢又…乱人心,“你来听课了呀?”
周谦咬着笔帽发呆,冷不丁被这一声激得手一抖,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猛地瞪大眼睛,一把抓起手机,似乎是义愤填膺:“你有病啊!”
屏幕那头的人眨眨眼,非但没被骂退,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我没呀,”他翻了个身,睡衣领口歪斜着露出半截锁骨,语气无辜得要命,“不是你主动打的电话吗?”
周谦哑口无言:“……那你不能正常一点?”
祁观觉得好好笑:“那你说说我哪儿不正常了?”
哪儿不正常?称呼不正常,动作不正常,语气不正常,人不正常,周谦自己的心不正常。
“……”
“周谦哥哥?”
“……”
“哔哔哔——周谦小哥哥你怎么不讲话啊。”
“……”
“祁观你好烦!”周谦小哥哥发出无奈的抗拒。
一对一辅导老师好不容易下了课,辅导对象猛地放下手机冲向厕所,看着自己通红的脸,还有忍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反反复复的本能生.理.反应,开冷水冲了一把脸。
你是禽兽吗!周谦!他他他他才是个高中生!不对!你们都是高中生!不行不行不行的!
意识到喜欢上祁观这件事,周谦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自己疯了这个事实。
水龙头再次被拧到最底,冷水哗地冲下来,周谦把整张脸埋进掌心,水流顺着指缝漫溢,在洗手池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盯着镜子里的人——额发湿漉漉地贴在眉骨上,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眼皮泛着不正常的潮.气。
……太荒唐了。
祁观不过是隔着屏幕讲了四十五分钟题,不过是无意识地用虎牙磨了磨笔帽,不过是讲到一半热了,随手把睡衣领口扯得更开了一点——
周谦猛地闭上眼,冷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可某些躁动却顽固地蛰伏在血液里,烫得人无处可逃。
“你是禽兽啊……”他咬牙切齿地骂自己,声音哑得不像话。镜面被呼吸蒸出白雾,又很快被胡乱抹开。
十七岁的心动像一场高烧,理智被灼出焦黑的洞,然而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像被塞进一颗裹着酸涩糖衣的跳跳糖,噼里啪啦炸得口腔发麻,却还贪心地想再尝一口,因为太新鲜了。
又痛又痒,像被喜欢的人用笔帽戳过的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触感在记忆里发了酵,变成细小的刺,扎在心脏最软的角落,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地疼。
也许对方就是无意识的一些动作,而且对方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也许对方根本就不是刻意,算了,反正都是一个意思,好烦好烦。抛开吧。周谦甩了甩脑袋。
这个漂亮的公主殿下,矜贵的王子大人,脾气古怪的大少爷,怎样怎样,周谦都觉得好可爱,好神奇,好宝贝,好喜欢好喜欢。
如果现在的感受是错觉,那么也许在这么多错觉当中,周谦真的喜欢上了。
啊。
不。
“周谦哥哥——”有人夹着嗓子,貌似是想要刺杀周围人耳朵,“你已经杵在这里发呆很久了,有一点冷落妃子的意思了啦!”
季甜“噗”的笑出声,将口中那点酒呛回嘴里:“我草秦三泗你神经病吧!”
秦三泗还想捏着嗓子往周谦肩上靠,被季甜一巴掌糊开。
“祁妃子今儿没来侍寝?”秦三泗锲而不舍地凑回来,指尖戳周谦发烫的耳垂,“皇上您这耳朵——”
“滚。”周谦一把拍开。
季甜抹了把嘴,突然眯起眼:“周谦。”
“干嘛。”
“你不对劲。”她凑近,鼻尖几乎抵上他锁骨,“一股子……”手指在空气里抓了抓,挑了一只眼睛的眉,“思春的味儿。”
秦三泗爆笑出声,被周谦一肘子捅在肋骨上。
“少放屁。”周谦笑骂,拧开冰汽水,气泡炸在虎口,凉丝丝地往袖口里钻,“你俩都有病。”
蝉声忽地拔高了一截。
季甜眯着眼,指尖还悬在半空没收回,突然“啧”了一声:“秦三泗。”
“臣、在——”秦三泗捏着汽水瓶躬身,瓶底的水珠“啪嗒”砸在周谦球鞋上。
“你闻见没?”季甜鼻尖动了动,突然伸手拽住周谦衣领往下一扯,“这味儿——”她夸张地深吸一口气,“像不像咱学校后墙那棵歪脖子树?”
秦三泗猛地拍腿:“开粉花那个!”
“祁观上个月翻墙挂破的校服还挂树杈上来着哦。”
“对对对就那天!周谦蹲树下帮他捡书——”
“这哪来的事儿?!”汽水瓶“哐当”砸进垃圾桶。周谦耳根那点红“腾”地烧到脖颈,抬脚就踹:“你俩今天没完了是吧?”
“我说你也是牛逼,和你兄弟那么多年没见过你好好学习,祁观给你灌什么**药了?”季甜支着下巴,指尖在玻璃瓶上敲出一串懒洋洋的节奏,“诶,你手机震半天了。”
周谦猛地呛出一串气泡,喉结滚动着咽下那口甜辣的刺激。
屏幕亮起来,祁观的消息顶在最上头,备注不知什么时候被秦三泗改成了【祁妃子】,后头还跟着个粉得扎眼的爱心。
“皇上——”秦三泗拖长调子往他肩上倒,“是祁妃子的折子到了?”
周谦看着手机,不忘向秦妃子竖起中指:“你滚。”
【祁妃子】发消息:今天有空的话我来找你好不好
【祁妃子】:可怜.jpj
【祁妃子】:好不好?
本来对话就不太正经,偏生顶着这么个荒唐备注,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他回复:来找我干什么?
周谦:我不是说我懂了吗
祁观:我想见你呀
“噗——”周谦一口气水喷在地上。
“哟——”季甜突然拖长音调,指尖往他腕骨上一搭,“这手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老年痴呆提前三十年发作。”
秦三泗立刻凑过来,鼻尖几乎贴上屏幕:“我看看我看看……嚯!”他猛地直起身,一脸痛心疾首,“皇上!祁妃子这折子写的什么混账话!竟让您龙体震颤至此!”
周谦抬脚就踹,捂住秦三泗的嘴:“想死直说。”
季甜突然“噗嗤”笑出声。
她慢悠悠地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拍下的照片——周谦耳根通红地去捂秦三泗的嘴,汽水瓶歪在一边,气泡咕噜噜往外冒,活像一锅煮沸的糖水。
“哎呀呀精彩精彩,发个班级群如何?”她眨眨眼,“标题就叫《惊!校霸为爱怒捂兄弟嘴》。”
周谦劈手去抢,季甜却早有预料似的往后一仰,手机高高举过头顶。秦三泗趁机挣脱桎梏,一边抹脸一边火上浇油:“皇上!祁妃子又发折子来了!”
【祁妃子】:好吧题讲错了,我就想见见你嘛
【祁妃子】:视频?
两条消息一前一后跳出来,末尾的问号板正得近乎无辜。
周谦盯着屏幕,突然觉得手心的汽水渍变得黏腻起来,像某种无法言说的、隐秘的糖浆。
“接啊。”季甜踢了踢他的鞋尖,笑得意味深长,“万一人家真讲错题了呢?”
秦三泗已经捏着鼻子开始配音:“宣——祁妃子视频觐见——”
周谦最终还是接了视频。
屏幕亮起的瞬间,祁观的脸骤然放大,似乎是刚洗过脸,额发还湿着,水珠顺着眉骨滑下来,在眼尾洇开一片微亮的光。
“在外面?”他问,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股电子的沙哑质感,也可能是情人耳里出西施,总之听起来就是很,好听,“网络还好吗?”
周谦“嗯”了一声,把手机往石桌上一搁,镜头刚好卡在他和季甜中间。
“哈喽啊学霸!”季甜突然探过头,笑眯眯地冲屏幕挥挥手,“祁学霸,加个微叉呗?以后作业借我抄抄。”
祁观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行啊。”
周谦偷偷转头瞪她。
季甜假装没看见,低头噼里啪啦地输入微信号,嘴里还念叨着:“谢啦,改天请你喝奶茶——”
秦三泗在旁边“啧啧”摇头:“皇上,您这后宫要起火啊。”
周谦没理他,重新看向屏幕。
硬是等了半天,祁观还没讲题。
他就这么撑着下巴,钢笔在指间慢悠悠地转着,镜头里只能看到他半张脸,鼻梁的线条被光影切割得格外清晰,睫毛垂下来,由于网络并不是很好,像是卡顿般循环在这个画面。
可是怎么不说话?
“……”周谦皱眉,“你不是讲错题了吗?愣着干什么?”
祁观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手指一僵,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镜头晃了晃,他弯腰去捡,再抬头时,表情已经恢复成平日那种淡淡的模样。
“笔坏了。”他晃了晃那支钢笔,笔尖果然歪了一点,“看来讲不了了。”
周谦盯着他看了两秒,实在是不知道这人又在闹什么脾气:“祁观。”
“嗯?”
“你故意的吧?”
祁观没说话,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颤了颤,终于不堪重负地落下来。
大少爷眼睛被水珠刺到了,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去再买支笔,你好好玩,回家再说,嗯?”
嗯什么嗯?嗯?
视频挂了。
“我草什么毛病。”周谦把手机扣在桌面,很是不解。
“家里可能就一支笔,正常,我家除了眉笔就没别的笔了,”加到学霸微信的季甜不明所以,吐槽,“不是说笔坏了吗?谦宝你好像有点疑妻病啊?”
什么疑妻病?祁观明明就在闹脾气
周谦站起身,T恤下摆蹭到桌沿的水渍,洇开一片深色,他抓起书包往肩上一甩,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吹散了季甜鬓角的碎发,弄得两人一愣。
“走了。”他说。
季甜和秦三泗对视一眼。
“现在才三点半——”
“我去看看有没有治疑妻病的药,”周谦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背影被盛夏的阳光晒得发烫,“顺便买支钢笔。”
拐过街角的便利店时,周谦的脚步慢了下来。玻璃橱窗映出他的影子——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耳根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
他盯着看了两秒,他突然伸手把衣领竖起来,遮住了那片可疑的颜色。
文具店的空调开得很足,周谦在钢笔柜台前站定。
玻璃展柜里躺着各式各样的笔,金属笔尖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要什么笔啊?”店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这支不错,适合学生用。”
她指的那支笔通体漆黑,笔帽上有一圈很细的银线。周谦拿起来试了试,看看顺不顺,万一祁观平时用的太贵,再用这种廉价的东西不熟悉呢?
可是他实在是不知道哪种笔好使,哪种笔不好使,哪种感觉是顺,哪种感觉是差。
“这笔怎么样?”周谦愚蠢的去问了永远会“王婆卖瓜”的店主。
“写字还是可以的,”老太太敏锐地捕捉到了点什么,“不过要是还想送人的话,那么这只呢?就是论好使的话没上支好使。”
那支钢笔要秀气的多,比普通钢笔要细一倍,还是按动式,周谦没见过这种款式,但确实要比其他笔好看。
“包起来吧。”他说。
“哎呦,年轻人总是爱买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老太太笑眯眯地系上丝带,突然问,“送给女朋友?”
周谦愣了下,笑了:“对。”
包了钢笔,周谦又开始苦恼。
这么送给他可以吗?会喜欢吗?虽然说买这支钢笔花了比他平时买的中性笔的钱20倍,但是谁知道大少爷平时用的是哪些名牌货,万一用着不顺呢?指不定人家不仅不用瞧不上,他说他敷衍。
还有一点,祁少爷从来没告知过家庭住址,周谦去哪找人呢?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祁观到底生什么气啊,莫名其妙,也没人惹他啊。
思绪像盛夏的蝉鸣一样杂乱无章地挤在脑子里,丝带最终被他抽离,又重新歪七扭八的系好,直到拐进巷口时,他猛地刹住脚步。
“祁观?”
刚才还在念着的人现在就站在他家门前那棵歪脖子槐树下,这人穿的是常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手里还转着那支今早坏了的钢笔。
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某种无声的等待。
祁观闻声抬头,眼尾那颗小痣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晃了晃手中的笔:“来找找罪魁祸首。”
“……”
“好吧。”这人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烦躁的揉了揉头,“我就是想见你,不行吗。”
“当然可以。”周谦突然释然地笑了,从兜里拿出那这20块钱的钢笔,递给祁观,“赔罪来了。”
祁观一愣,一挑眉,接过钢笔,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说出来的话却还是一样的难听:“这哪个店的包装?好丑。”
“我包的。”周谦苦笑。
“啊啊,乱的挺有巧思,好看,我喜欢,一点也不丑。”
周谦没发现自己的眼神快要温柔的化成水了,试探着问:“你真喜欢?”
“喜欢啊,是你包的我就喜欢。”
“打开看看钢笔呢?20块钱买得回你的心吗?”
祁观勾着唇,拒绝:“不要,好东西要悄悄看。”
“哪里是好东西了?一只钢笔而已。”
“哼,你送我的诶,我都屈尊接受了你还自谦什么呢?”
“那再屈尊原谅一下我?”
“行吧。”大少爷满意的笑了,拿着钢笔盒子左瞧瞧右瞧瞧,“那你得发个毒誓了,下次拒绝我邀约的时候,不准和别人在一起,不准别人要我微信了。”
周谦一愣,憋不住笑了。
怎么生气的原因是这个?
“那支钢笔呢?”周谦指了指祁观手里。
“哦对。”祁观耍赖,“那你把它修好吧,修好我就原谅你。”
“好。”周谦说着就要接过钢笔。
“我不好。”祁观收回,“我留着做纪念。”
“好。”
“下次你生气了,我就把这个修好,然后你再原谅我,好不好?”
周谦看着他,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