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难吃的饭终究是没能吃成。
周谦几乎是攥着评估报告夺门而出,连句客套的告辞都没留。祁观独自坐在沙发上,食指抵着眉心,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那份丝毫未动的便当上——那里有一道他还为介绍的菜,玉子烧。
他记得高中时周谦总爱在午休时溜去小卖部买这个,回来时嘴角还沾着一点蛋黄酱,被他笑话了也不恼,只是用袖子胡乱一抹,继续埋头吃着那半凉的饭团。
从那个时候起,祁观就注意到了——周谦胃不好。
说什么不爱吃的都给他,明明自己身体也吃不消,每每想到这儿,祁观就觉得好笑,偶尔心情不好了,刻意刁难他,他也看不出来,心情好了,就买几个好菜硬说自己不爱吃,然后再让周谦感激涕零地吃。
后来祁观突然想起,某节生理课上好像说过,胃,是情绪器官。
玉子烧已经凉了,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油光。
对他好他不满,又不能对他不好,他担心他早饭吃的不好,甚至特地亲自下厨,那碗鸡汤哪是让人现炖的,是他亲自炖的。
他不擅长什么厨艺,从小到大基本没下过厨房,能够做成也是天赋异禀,家厨在旁边守着一步一步的指导,材料倒了好几次才成功,要是从前祁观肯定跑去给周谦摇尾巴邀功了,但现在他不太敢,他怕说了周谦就不喝了。
可他没说,周谦也不喝。
祁观手肘靠着桌面,撑着脑袋。什么时候周谦变得这么难对付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指尖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衔尾蛇戒指。
秦海博送他的东西他本身自是看不上的,衔尾蛇象征着“永恒与循环”,可祁观只觉得讽刺——他和周谦之间,似乎永远在重复同样的戏码:他靠近,周谦推开;他伸手,周谦后退。
晦气的东西,祁观一怒之下摘了戒指扔在地上。
到底要怎样,要怎么做才能…
“咕咕——”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祁观眉头一皱——祁正华。
这个时间打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接听键上悬了一秒才按下,语气瞬间切换成那种滴水不漏的沉稳:“父亲。”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而威严的嗓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疏离:“最近怎么样?”
“一切顺利。”无意义的寒暄,祁观回答得干脆。
“听说你这段时间没在总部?”祁正华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祁观知道,这是试探。
“嗯,临时接手了明诚资本的业务整顿。”他语气平淡,像是在汇报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季度报表,“市场部有些遗留问题,需要亲自盯一阵。”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倒是勤勉。”
祁观没接话,指腹轻轻摩挲着桌沿,等待下文。
果然,祁正华话锋一转:“下周三的董事会,别迟到。”
“明白。”
“还有——”祁正华顿了顿,语气忽然沉了几分,“你母亲最近提过几次,说你在外面‘分心’了。”
祁观的指尖蓦地一顿。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可能是新项目的调研占用了些时间。”
祁正华“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短暂的沉默后,电话挂断,忙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祁观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意味。
“分心”?
沈曼卿的嗅觉果然还是那么敏锐。八年前她能精准地从他的社交圈里揪出“周谦”这个名字,八年后,哪怕他再谨慎,她依然嗅到了蛛丝马迹。
祁观抬手松了松领带,目光落回那份冷透的便当,发自内心的叹了口气。
周谦如愿拿到了那份评估报告。
其实在被总部通知转正的那一刻,这几张A4纸就已经无关紧要了。他冒险赴约,录音键早早就按下,不过是想看看祁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结果那人就只是想和他吃顿饭——还被他给掀了桌子。
他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发呆,直到对面的椅子被人拉开。陈彻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面前,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等他回神。
“…陈组长。”周谦抬眼,“你有什么事?”
“我不是说你有东西落我车上了吗?”陈彻笑吟吟地问。
周谦一怔——他以为那只是个好让他脱身的借口。
“什么东西?”
陈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腕表,表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表带崭新,没有一丝使用痕迹,显然不是周谦的。
“你的吗?”陈彻把表推过来,语气轻快。
周谦盯着那块表看了几秒,又抬眼看陈彻。
“不是。”
“真可惜。”陈彻收回表,语气里却没什么可惜的意思,“我还想着,如果是你的,正好配今天的西装。”
周谦没接话。
陈彻最近出现得太频繁了,总是这样,带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不喜欢?”陈彻歪头,“那下次送你别的。”
周谦终于皱眉:“陈组长,你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叫的这么生分怎么叫的这么生分?”陈彻笑而不语,只是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都叫你哥了,不是朋友吗?”
“哈?”
“别紧张,就是觉得你戴着会好看。”他突然表现的可怜巴巴的,令人无语,“朋友之间送个礼物也不行吗?我就想你收下。”
祁观推开办公室门时,看见就是陈彻俯身在周谦桌前这么个场面。
那人一只手搭在周谦肩上,另一只手晃着一块明显价值不菲的腕表,脸上挂着那种令人火大的笑容。
周谦的表情介于困惑和烦躁之间,眉头微蹙,显然被缠得有些不耐烦。
祁观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陈组长。”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区瞬间安静,“上季度的市场分析报告,现在拿给我。”
陈彻直起身,脸上笑容丝毫未减:“祁总监,那份报告不是下周才——”
“现在。”祁观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彻耸耸肩,把那块昂贵的表放在桌上,临走前还不忘冲周谦眨眨眼:“回头聊。”
周谦哪知道是怎么个事儿,看了一眼表,又看了一眼陈彻无奈的背影,最后皱着眉望向事情的矛头。
到底在生什么气?
那人从来不会像常人那样暴跳如雷,也不会摔东西骂人——祁少爷的脾气是矜贵的,是藏在眼角眉梢里的一点冷意,是微微抬高的下巴,是说话时故意放慢的语速,仿佛连生气都要保持风度。
就像现在。
在旁人看来,可能就是上司指使员工干活,很正常的一件事,但在周谦眼里不一样,他看得出祁观在生气。
这种生气又不像在茶水间或者办公室的那种生气,现在这种状态,更像是在赌气。
周谦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人明明已经长成了雷厉风行的“祁总监”,可骨子里还是那个会因为他不吃自己带的便当,而偷偷生闷气的幼稚鬼。
祁观站在原地瞥了他好几秒,“哼”了一声,撇着嘴走了。
然而今天他顾不上想这么多关于祁观的事,纪知岁几乎每个半个小时就会给他报告一声陈昭仪的情况,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转正之后工作变得更多了,他毫无疑问的在这天加了班。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他只想快点坐车去医院陪陪母亲,顺便好好给纪知岁道个谢。
天色渐暗,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幕墙上。
周谦站在公司门口的屋檐下,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疲惫的脸。
纪知岁半小时前发来的最新消息还亮着:【血压稳定,刚睡着】,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直到雨水溅湿了裤脚才似乎回了神,犹豫着发了条“麻烦人”的消息。
[纪医生,能再麻烦您帮我留个门吗?今晚上加班费了点时间]
纪知岁回复的很快:[没事,当然可以,你能麻烦我,我很开心]
纪知岁:[开心小猫.jpj]
[你在哪?需要我来接你吗?]
周谦刚想回复“不用”,一辆黑色迈巴赫突然刹停在他面前,雨水在车身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后座车窗缓缓降下。
接着,车门打开,伞面先探出来,然后是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腕表在雨夜里泛着冷光。
伞檐抬起时,周谦对上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藏着锐利的审视。
他比周谦高了小半个头,伞面倾斜时,阴影完全笼罩下来。
黑色风衣的衣摆被雨水浸成更深的颜色,随着动作泛起细微的光泽,像是某种猛兽的皮毛。
那张脸更是巧妙绝伦,轮廓深邃得像用刀刻出来的,眉骨投下的阴影让眼神显得愈发锋利,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汇成一道透明的帘。
“你就是周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