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没能说出那个“好”字。
纪知岁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沉默。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像被镀了一层薄薄的暖色。
可周谦只觉得冷。
他沉默着，缓慢地折起那张纸，边缘对齐，再对齐，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方正的方块，然后塞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
纪知岁对他的好，对他那份超越普通家属的关心，周谦早就心领神会，只是他不知廉耻地贪恋着这份感情，贪恋这种感受，因为他知道，被喜欢的那一方是不需要负责任的。
可纪知岁太好，只让周谦感到愧疚。
“谢谢纪医生。”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会尽快凑齐。”
纪知岁看着他，没说话。
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周谦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无数次。
纪知岁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深了几分，声音很低，带着些无奈，道：“好。”
他没再提刚才的话，仿佛那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客套。可周谦知道不是。
那是一个机会，而他亲手把它推开了。
走廊尽头传来护士推着药车经过的声音，车轮碾过地砖，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周谦侧身让开，药车经过时带起一阵风，吹散了他和纪知岁之间短暂的沉默。
“我去看看我妈。”他低声说。
纪知岁点头：“她在睡，别吵醒她。”
周谦“嗯”了一声，转身往病房方向走。可刚迈出两步，身后又传来纪知岁的声音——
“周谦。”
他停下，没回头。
“如果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纪知岁的语气依旧温和，却比刚才多了几分认真，“…那句话长期有效。”
他顿了顿，又说:“我对你…是认真的。”
周谦的背脊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没回答，只是抬手摆了摆，算是听到了。
推开病房门时，陈昭仪果然已经睡了。
床头的小夜灯调得很暗，暖黄的光晕笼着她消瘦的脸，显得格外安宁。周谦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她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上。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掖了掖被角，握住陈昭仪那双憔悴的手。
——就眯一会
——明天还要上班
——明天…
已经到了第二天凌晨。
周谦睁开眼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暖气干燥的热意。
纪知岁的休息室很小，一张窄床，一张堆满病历的办公桌，角落里摆着半杯冷掉的咖啡。他躺在那张临时支开的折叠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薄棉被，被角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丝极浅的檀香——是纪知岁身上的味道。
他侧过头。
纪知岁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眼镜歪在一边，镜腿压出一道红痕。白大褂滑落半边，露出里面皱巴巴的浅灰毛衣，袖口还沾着一点暗红的痕迹。
周谦盯着他看了三秒。
然后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起身。棉被还带着体温，他抖开，小心翼翼地披在纪知岁肩上，像在完成一场无人知晓的交接仪式。
晨雾未散，天边才刚泛起一层灰蒙蒙的亮色。
周谦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冷光刺得他眯了眯眼。06:08，未读消息堆积成山——秦三泗的、季甜的、公司的，还有各种公众号推送的烂俗标题，红点密密麻麻挤在通知栏里。
他拇指在屏幕上滑了滑，没点开，也没准备回复。直到一个刺眼的备注突然跳进视线——
“宝贝”
周谦手指一顿。
他不记得自己给谁备注过这种称呼。点开聊天界面，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条系统自带的提示：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可能是某个客户吧。他皱了皱眉，顺手删掉对话框，拦了一辆早车上去。
车子开了20分钟左右，公司大楼的玻璃幕墙映出他模糊的轮廓。
周谦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转向街角的早餐摊。油锅里的油条滋滋作响，老板麻利地捞起一根，金黄酥脆，搁在塑料袋里递给他。
“要豆浆吗？”
“嗯。”
热豆浆捧在手里，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周谦低头咬了口油条，油脂的香气在口腔里漫开，却莫名尝出一丝苦味。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家里的早饭了。
陈昭仪生病后，厨房的灶台总是冷的。偶尔他半夜回去，能看到电饭煲里保温的粥，但大多时候，他连开火的力气都没有。
电梯里，壁面映出他瘦削的侧脸。西装外套空荡荡地挂在肩上，锁骨处的阴影深得能盛下一枚硬币，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周谦总觉得自己长变了，变得很…丑。
叮——
电梯门开，周谦抬头，视线猝不及防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祁观站在走廊中央，手里捏着一份文件，西装笔挺的样子与记忆中的少年判若两人。周谦下意识皱眉，大清早遇见这位少爷实在晦气。
“市场部在那边。”祁观突然开口，声音淡然，“你走反了。”
“我知道，”周谦脚步一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来那么早干什么？”
“实习生不该准时到岗吗？”祁观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早餐上，“带着这些垃圾食品。”
“毕竟要维护公司形象。”祁观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差错的模样，“像这种廉价——”
“廉价什么？”周谦突然转身，眼神冷得像冰，“廉价早餐？廉价西装？还是廉价员工？”
祁观的表情僵了一瞬。
周谦深吸一口气：“祁观，你是不是——”
“祁总监。”一个路过的同事突然插话，“晨会还有十分钟开始。”
周谦的话卡在喉咙里。
总监？
他猛地抬头，对上祁观似笑非笑的眼神。那人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露出腕间昂贵的手表。
“看来周前辈还不知道。”祁观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从昨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直属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