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叶怜星蓦地站了起来,心烦意乱的皱着眉说了一句:“我去外面透透气。”说罢便披着他烤半干的衣服,从瀑布与山间空出的间隙钻了出去。
他望着身侧滂沱的落水,耳际被巨大的水流声充斥,却仿佛得了片刻内心的宁静。
南风目光跟随叶怜星消失的背影片刻后,转而看向晃动的火焰,敲着里面中空的树枝被烧的劈啪作响,无奈地笑了一下:“凡此种种,他都不记得了。”
“你可曾后悔过?”云千泠不知为何想到了九方域,甚至不自觉的设想如果时隔五百年,自己也不记得他了会是怎样的结果。
一想到九方域怅然若失的模样,他心中隐隐作痛,可转瞬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人家南风和叶怜星是前世有情才会如此,自己和九方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相识一场罢了,哪有什么情?就算是自己忘了他,想必他也不会怎样……
不过……他为什么五百年间,一直寻我?
云千泠越想脑袋里越乱,干脆不想了。
“后悔……”南风回想起当初叶怜星飞升时,自己逼他服下浮生烬的画面,想起他百般推辞通红的双目,竟释然的笑了一下,“忘记我换来了他至少八百年天寿,是莫大的值得。”
“公子一番苦心,怜星定是明白的。”云千泠顺着他的话茬随口答着,只觉得头疼,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转身去哪烤干的衣服穿。
他一边穿一边思索着方才南风口中八百年前的北俞国和雁门城。
时过境迁,如今北俞早已覆灭,从前富饶的雁门城,也成为了一片废墟,被淹没在漫天的黄沙之中。
细细琢磨一下,他与玉清尊暮阑声当年头一次见到一种被蚕食了魂魄,却没有死的人,便是在雁门城附近。时间算下来,也差不多就是八百年。
当时他与暮阑声觉得怪异,便将那东西带回去研究了一番,那种东西也算是后来出现的喰灵的雏形。
他穿戴整齐后若有所思地问南风:“后来你与怜星在雁门与太子恶灵缠斗之时,可有见过一种行尸走肉一般没有灵魂你没有意识,却能行动的东西?”
南风扣好腰封,目光黑漆漆的沉着:“自然是有。”
云千泠旋即正色:“可知那东西从何而来?”
“大抵是太子吃了人家的魂魄导致,但为何不死我们也不知。”南风一边用脚踩灭那火堆,一边向走打算去找叶怜星,“太子死后阴魂不散,一心想要报复,但还只是孤魂野鬼一个,对怜星和他人并无威胁。后来城中接连有人变成你说的那种行尸,那太子竟然也跟着日渐强大起来,这才有了之后的金麟惨案。”
但凡北俞时期活着的人,都知道这场著名的金麟惨案——
北俞皇族叶氏一夜之间全部暴毙惨死,就连刚出生的婴孩都难逃一劫,除了诚王和懿妃。
翌日,满朝文武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前来上朝,却见日前人头落地的太子坐在大殿之上。
大臣们被吓得不轻,慌忙欲逃,却被太子锁了殿门,困在金麟殿中,一困就是三日,直到诚王叶怜星带兵杀进了金麟大殿,才将太子恶灵消灭。
众臣们亲眼目睹叶怜星壮举,加之叶怜星是北俞唯一皇室遗存血脉,便被拥护上位,成为北俞新王,懿妃为太后。
自此,都是世人皆知的故事,但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如今世上恐怕只有南风一人知晓。
云千泠跟上前去,看着南风侧脸,试探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单凭你与叶怜星两个凡人肉身,是如何斗得过太子这样煞气全开的厉鬼的吗?”
“此事与你有何干系?”南风挑眉呛他,说着便往瀑布与山间的缝隙里探身过去。
云千泠嘴角勾出一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一把抓住南风的肩膀:“若是我没猜错,那城中无数行尸,若是无人去管,恐怕不会凭空消失吧?”
南风知道云千泠猜出了真相,顿住脚步扭头不以为然地看着他道:“上清尊何等聪颖,既是知道了我与怜星当年是靠驱使这些行尸才拿下太子的又如何,难不成还要用这八百年前的烂摊子来定我和叶怜星的罪?”
果不其然,当年叶怜星飞升的缘由,便是因为消灭了雁门城数以千记的行尸和太子这个厉鬼,为民除害,功德无量。南风利用行尸制衡太子的同时,行尸也被太子消灭殆尽,一举两得。
“怎么会?除祟乃是功德无量的善事,何罪之有?”云千泠收回伏在南风肩膀上的手,隔着瀑布看了一眼叶怜星的背影,道,“实不相瞒,这些琐事,若不是与我有所牵扯,我也懒得过问。”
“这些与你有何关联?”南风话音刚落,忽而想起方才的喰灵,眼眸一转道,“嘶……说起来,方才那些喰灵袭击我们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是行尸。这两种东西之间,莫不是有什么联系?”
云千泠眸子黑黑一沉:“嗯,二者确实有关。”
这下轮到南风好奇了:“那些喰灵为何要找你?”
正在这时,瀑布之外忽然传来打斗之声。
“怜星。”南风骤然回首,冲了出去。
云千泠紧随其后跟出来,发现叶怜星正在提剑追着什么人砍。
被追之人一路哀嚎,抱着脑袋到处找地方藏身:“哎呀!你别!你先听我说完!!啊——!等一下!等一下啊!你疯了吗?!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啊!”
叶怜星完全不理会其说辞,一路提着剑砍,那人躲到树后面,他就劈树,奔向巨石,他就碎石。
整个山谷里回荡着“哐哐”的巨响。
云千泠定睛一看,那被追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牧舟。
于是赶紧制止叶怜星:“怜星,莫要伤他。”
叶怜星远远听见云千泠叫他,这才总算是停了下来。
沈牧舟惊魂未定的看着悬在他眉心上毫厘,差点就要将自己左右分家的剑,吞了口吐沫,颤颤巍巍的向远处的云千泠伸出一只手,双唇颤抖着道:“呜呜呜呜……大哥你可算来了,若是再晚一步,我就要被这条疯狗劈成两半了。”
听见沈牧舟叫自己大哥,云千泠有些生理不适,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眉梢抽搐了两下。
叶怜星怒然喝他:“你说谁是疯狗!”
沈牧舟被吼得跌坐在地,双手举国头顶挡在自己脸面前,死死闭住眼睛,一副贱兮兮的模样:“我是……我是……”
叶怜星嗤然将剑抬起来作势吓了沈牧舟一下,扭头去问云千泠:“尊上认得他?”
云千泠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但又不得不认:“……认得。”
南风双手一抱,看热闹似的用下巴指了一下沈牧舟道:“他不是方才在邀月阁被你凑了一顿的那个……仆人吗?”
“仆人?”沈牧舟闻言气的跳脚,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冲到南风和云千泠面前,趾高气昂的用拇指指着自己道,“吾乃云州第一阔少沈牧舟,云州第一富商沈望山是我爹!云州第一千金张若芊是我娘!说我是仆,你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他用手重重戳了南风的右肩两下。
南风眉毛挑得老高,没有说话,目光袅娜地看向云千泠。
云千泠额间青筋一跳,抬手对准沈牧舟的脸便是一记掌掴,力道十足,将他扇了个人仰马翻,随后笑着从牙缝中挤出几两字:“放肆。”
“大哥……呜呜呜……”沈牧舟捂着被打肿等的脸,一脸委屈,“你打我做什么……呜呜呜……”
云千泠揉了揉扇他扇得有些痛的手,道:“我还想问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叶怜星收剑一跃,站在了云千泠身侧,向他们说道:“方才我见此人鬼鬼祟祟在门口徘徊,以为是喰灵又出现了,原来只是一只孤魂野鬼。”
“你们太过分了……呜呜呜……”沈牧舟捧着自己肿胀的脸,默默在地上坐下,抱紧自己的膝盖,“我只是睡着了一小会儿,醒来见邀月阁除了你们几个以外没有他人了,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就跟来了。你们怎么一个个问都不问,上来的就打人啊……呜呜呜……”
云千泠:“……”
虽然沈牧舟这人毛病惯多,却也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坏胚子,眼下他成了孤魂野鬼,投胎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了,活又活不过来,好像确实是有些可怜。
于是思索了片刻道:“沈牧舟,现在你有一条路可以助你脱离永世做鬼的命数。若是走的顺当,三百年可成正道为仙。”
“成仙?!”沈牧舟一听自己可以成仙,不用一辈子困在这世间,双目登时亮了起来,“那太好了,自然是八百个愿意!”
叶怜星在一旁皱着眉头,一听八百这个词就觉得心烦。
南风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沈牧舟身上,冲着叶怜星柔柔地笑。叶怜星一见他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耳廓发烫,赶紧扭过头去不看他。
“你先别答应的太早。”云千泠伸手去扶沈牧舟起来,“且不说三百年之久,此路更是极为凶险,一不小心就会魂飞魄散一命呜呼。你现在虽然不入三界轮回,却也无魂飞魄散之忧,仔细考虑好了再做决断。”
沈牧舟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嘟囔道:“说是没有魂飞魄散之忧,可若是要我在这人间游荡,不见家人亲友一个人孤零零存于世上……何止三百年,更是千年万年,我不愿,也不甘心如此。”
说着,他一脸严肃的退后一步,向着云千泠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当初是我不懂事,身而为人,却也没干什么人事,死到临头,落得个挥金如土欺软怕硬的纨绔子弟的恶名。虽然现在为时已晚,却也不想如此永世万劫不复。”
“云千泠,求你帮帮我。”说罢,沈牧舟将双拳重重一抱,下定了决心。
云千泠垂眼看这沈牧舟,轻叹一声点点头:“迷途知返,其德弥珍,纨绔易染,澡雪尤难,白珪之玷尚可磨,不晚。你此后跟着我便是。”
看这架势有些收了沈牧舟为徒的意思,叶怜星从头到脚都看不惯这个泼子,眼下又要与他成同门师兄弟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想就烦。
于是眉心微微蹙着道:“尊上是要带他捉鬼除祟修炼去?尊上三思!”
云千泠看出叶怜星不满,安抚他道:“也不是专门带他去,只是我现在困在凡身中,也要除祟修行,顺便帮他一把罢了。”
沈牧舟一听,激动得热泪盈眶,吭哧一下跪在了地上,声如洪钟:“多谢大哥!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大哥的命,大哥要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我为大哥当牛做马!”
声音震得人耳膜疼。
叶怜星:“……”
云千泠:“……”
南风:“???”
说罢,沈牧舟起身变为单膝跪地,支起左腿“啪”的一拍:“大哥累了,大哥请坐!”
南风哈的一声笑出声来。
云千泠赶紧摆摆手,一脸尴尬的笑笑:“……不必了。”
求求你不要喊我大哥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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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除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