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蓦的站起身来,装作酒醉的摸样,将面前的矮桌踢翻,桌子上的东西滚得到处都是。
奏乐的和伴舞的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纷纷停了下来,以为是何人惹怒了太子爷。
偌大的金麟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太子。
别人不懂太子为何失态,叶怜星肯定是知道。
他看了太子一会儿,注意力还是回到了懿妃和俞帝身上,毕竟那边更要紧些。
“怎么了?”俞帝稍稍坐正看向太子,那勺鱼羹没有入口。
“没什么……”太子摇摇晃晃走向俞帝,“……儿臣有些醉了,望父皇海涵。”
太子一向酒量甚好,平日里三坛下肚都不见他醉,怎今日才饮了这么点就耍起酒疯来了?
众人新生疑惑,一边吃着菜一边看热闹似的瞧着。
懿妃自然是明白太子想要阻止自己,不过手段过于拙劣,还不足以打乱她们的计划。
她目光凌厉的看了太子片刻,笑着将手里的鱼羹放下:“小孩子总是如此,一高兴就忘了分寸,皇上莫要责怪。”
见懿妃将鱼羹放下,太子心中如释重负,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走了两步,还没想好对策。
叶怜星赶紧趁机起身上前搀住太子道:“不如四弟扶你回去歇息?”
几乎每一步都打得太子措手不及。
太子一时半会儿没有对策,眼神发直,只能用缓兵之计,先留下来在想办法。
于是将手臂从叶怜星臂弯中抽出,道:“无妨,我还想再坐会儿。”
“都愣着做什么?大惊小怪。”俞帝大手一挥,示意歌舞继续。
周围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欢乐景象,似乎只有太子一人紧张的额头冒汗,双眼死死盯着那碗鱼羹。
下人们忙着收拾地面上的残局,见他立在那里不动,小心翼翼的劝他坐下。
这时懿妃再次抬起那碗鱼羹捧在手心,摸了一会儿蹙着眉道:“哎呀,这么好的东西,都凉了,不好吃了。”于是唤身边的丫头过来,“清儿,把鱼羹拿回去吧,叫膳房再做份新的来。”
“是。”清儿接过那碗鱼羹,与懿妃相视了一眼,全程没有说一个字,却都心照不宣。
接着她转身,手一滑,鱼羹“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玉碗碎裂,撒了一地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又不失生动,旁人完全无法看出是做戏。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懿妃见状呵斥,配合她做戏。
“娘娘赎罪,我这就收拾干净。”清儿赶紧跪下抽出手绢去擦,拾起碎裂的玉碗,刻意让自己手指上的银质顶针沾染到鱼羹。
片刻后她装作不经意的一瞥,面色铁青地往地上一坐,抬起右手眼满惊恐:“娘娘,这顶针……鱼羹有毒!”
太子愕然目光一转,看向那个惺惺作态的丫鬟,一股气从头涨到脚,又从脚后跟向上窜,一路发麻,麻到了脖后,如同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他的命门,令他双目发黑。
果然俞帝一步一步跟随懿妃的步调,看向清儿抬起来的右手,只见食指上佩戴的一枚银顶针已经黑了大半,着实惊出一身冷汗。
“来人!!!”懿妃看了一眼俞帝的脸色,赶紧作态惊叫起来,伸手护住俞帝,“有刺客!!!护驾!!!”
登时,大殿外的所有侍卫统统冲了进来,抽出佩剑将俞帝和懿妃围的严丝合缝。
在场宾客全都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心中奇道这是闹的哪一出?
太子耳畔爆发一阵嗡鸣,双目圆瞪看向面无表情的叶怜星,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精心设计毫无破绽的计谋,为何会被识破。更没想到叶怜星和懿妃竟然这么沉得住气,憋了这么些日子,给他来了一记将计就计。
就凭叶怜星和懿妃,怎么可能想得出如此阴毒的计策?太子早就开始怀疑他们请了高人在背后支点,却没有证据。
他拼命保持冷静,脑海里飞速思索着对策,双手抖的厉害。
眼下状况虽险,但毕竟是帝王,沉着冷静的素养是刻在骨子里的。
俞帝还算镇定,只是皱眉,抬手示意护卫们散开一些,对清儿道:“上前来,让孤瞧瞧。”
清儿颔首碎步上前,将手上的顶针取下来双手递给俞帝,尔后退回懿妃身侧。
俞帝便仔细的端详这枚顶针,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顶针是银质的,清儿日日都带着。”懿妃娇滴滴地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臣妾想来都后怕,幸亏有太子殿下,若不是他打翻了桌子,皇上您可就吃下这碗鱼羹了!”
众人闻言齐刷刷看向太子。
一字一句,句句不离太子,不经意间便将矛戈指向太子。
太子眼下已是怒不可遏,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懿妃的手腕:“妖妇!”
众人从未见过太子如此失态,瞬间一片哗然。
俞帝有些怒了,低喝一声:“叶之林!休得放肆!”
困兽犹斗。
太子顾不上那么多,只能抓紧机会反咬一口,将懿妃拽到了大殿中央,大声怒道:“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这碗鱼羹是懿妃端来的,若不是我方才出了岔子,她便将鱼羹送入父皇口中了!”
叶怜星见状眉心微蹙,站了起来,不是担心太子反咬奏效,而是见不得自己的母亲被如此粗暴地对待。
懿妃斜眼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妄动,随后凌厉的目光一收,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哭得那叫一个真切:
“殿下此番是误会妾身了,这碗鱼羹是宫中膳房所至,每日都要送到诚王府上供妾身食用。今日妾身本没打算过来,细细想来,若是我没来,便在府上吃下了这碗毒羹了呀!皇上,这是有人要害妾身,才不小心差点误伤了您,此人何其歹毒,定要明察啊皇上。”
“太子,不得无礼。”俞帝烦躁的瞪着太子,“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先把懿妃放开。”
“可……哼!”太子虽然愤怒,却也不至于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抗命,只好不情愿地松手将懿妃往地上一扔。
懿妃咣当一下跌倒在地,默默抽泣,不敢哭得大声,那委屈的模样,叫谁看了都心疼。
“儿臣恳请父皇明察。”叶怜星见状赶紧上前去搀起她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躬身颔首对俞帝道,“父皇,这鱼羹也是前些日子才忽然开始送来的。说是太医说母妃身子孱弱,特制这鱼羹调养。母妃尝着味道不错,才愿意叫人日日送来。眼下细想,种种举动之间,似乎环环相扣,早有预谋,是要至母妃于死地。”
懿妃和叶怜星你一言我一句,配合无比默契,推波助澜丝毫不给太子反驳的机会。
“大胆!!!”俞帝终于忍不住拍案震怒,“竟敢谋害妃嫔,还差点要了孤的性命!查,定要抽丝剥茧,差个水落石出。这碗鱼羹出自谁手,把经手过鱼羹的人,统统传上殿来!”
此刻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成为了别人刀俎上的鱼肉,任他再如何打挺,都逃不过任人宰割的命运。
他双拳死死攥住,后槽牙咬的嘎吱作响。
而叶怜星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胜券在握。
少倾,经手过鱼羹的厨子和下人们都被捉了过来,一一跪在殿前,害怕的瑟瑟发抖。
“皇上,这是膳房的翠兰,今日的鱼羹就是她做的。”陈公公站在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身边道。
“皇……皇上饶命啊皇上……”翠兰一个劲的磕头,“奴婢只是按照吩咐做事,每日拿了库房送来的食材,按照江总管给的方子做出来罢了,没有下毒啊。”
“江总管何在?”俞帝看着这堆跪在殿前哭哭啼啼的下人们,耐心即将耗尽。
“回禀皇上,江总管他……”陈公公斜眼看了太子一眼,“方才暴毙了。”
“嗬!”俞帝眼珠子一瞪,“好一个死无对证!”
太子攥紧的拳头略微松了些,扑通一声跪在了俞帝面前,指着懿妃道:“父皇,这碗鱼羹从一开始便是由懿妃亲手端过来的,若非经她之手,父王想必也不会吃下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懿妃实在是可疑,请父皇明察!”
“懿妃。”俞帝闻言看向懿妃,“你有什么要说的?”
“臣妾冤枉!”懿妃也倏然起身跪在了太子旁边,“臣妾若是要害皇上,又怎会拣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时,亲手将毒羹喂给皇上呢?皇上若是遇害,臣妾头一个脱不了干系,臣妾岂是那种愚蠢之辈?”
“你自然不蠢,”太子扭头瞪着懿妃,额头上的青筋爆显,胸口起伏的厉害,“若不用如此凶险的一招,又怎能轻易扳倒本宫?”
话音刚落,太子立马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说错了话,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俞帝闻言瞳孔一震,看向太子。
“父皇,眼下并无人提及此事干系到太子殿下,殿下又何出此言?”叶怜星乘胜追击,上前跪在懿妃身边,伸手护住懿妃。
“是啊,”俞帝怒然一瞥,看向太子,耐心已经耗尽,“太子何出此言?”
“父皇!”太子跪着用膝盖超前走了几步,到了俞帝脚跟前,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叶怜星本就因为易储之事一直记恨与儿臣,父皇您不是不知。如今他们布下如此一局,摆明是冲我而来,儿臣再愚钝,也不至于看不穿呐父皇!”
“易储?”在场的其他亲王头一次听说这件事,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紧要关头,言多必失。
太子又说错话了,紧紧闭起双目,咬着后槽牙,懊恼自己太沉不住气,一步一步落入叶怜星的圈套。
俞帝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压低声音道:“太子谨言慎行!”
眼看俞帝对太子的信任快要土崩瓦解,一个侍卫忽然押着一个老妪出现金麟殿门口。
陈公公见状,忙上前去询问,然后转身过来对俞帝道:“启禀皇上,南门的侍卫方才在城墙边上捉到一位嬷嬷,她伪装成送货的宫女,正要溜出宫去,被侍卫们逮个整着,一问才知是与鱼羹之事有关,便送上殿来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此人的出现如同当头一棒,毫不留情的击碎太子最后一点胜算。
他倏然扭头看向那个嬷嬷,双目红的想要渗出血来一般。
那嬷嬷一进来便跪倒在地,嘴里喊着:“我说,我都说,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这位嬷嬷,正是今日在诚王府差人把鱼羹送来的那位。
叶怜星看着那嬷嬷,眼中露出一丝惊讶:“赵嬷嬷,怎么是你?”也是难为了一向面无表情的他。
懿妃闻言擦了眼泪,也回头去看,满脸难以置信:“赵嬷嬷?你为何与此事有关?”
太子看着一个又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因素出现,一桩一件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打得他措手不及,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只见那赵嬷嬷看着太子忽然眼神闪躲,浑身颤抖着道:“是太子殿下,是他叫大总管每日送鱼羹到懿妃那里的。今日送鱼羹来时,他说太子殿下要奴婢在鱼羹里放一包牵机药,奴婢便放了……”
“你胡说!!!”太子彻底溃防了,撕心裂肺的大喊起来,冲过来一把抓住赵嬷嬷的领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也没有安排找总管做什么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叶之林!”俞帝终于忍无可忍,震怒喝道,“让她说完!”
“父皇!!!”太子双目爆着血丝,近乎是嘶吼着道。
懿妃怔怔的看着赵嬷嬷,眼泪啪啪的往下掉:“这个赵嬷嬷原本就是从别的娘娘那调来的,不过在妾身这里当差一年。如此看来,太子早早就在策划这一切!”
“妖妇!!!你这个妖妇!!!”太子已经完全失控,伸手要抓懿妃,被叶怜星一脚踢开。
赵嬷嬷看着懿妃,满眼心酸落泪:“娘娘,殿下他以奴婢家人的性命相要挟,说奴婢如果不做,就要了奴婢全家老小的性命,奴婢不敢不从啊娘娘。”
“你!!!”太子浑身颤抖着,一把抓起赵嬷嬷,疯了一般挥拳相向,“是叶怜星叫你这么说的,是不是?!还是懿妃?!啊?!”
“来人,将太子拿下。”俞帝见太子失控要动粗,赶紧下令捉拿。随后看着赵嬷嬷道,“这个赵嬷嬷,一并拿下。”
太子被侍卫架住,拼命挣扎嘶吼:“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是被叶怜星陷害的!!!儿臣冤枉!!!”
俞帝眉心紧皱,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太子,你太令孤失望了。”
叶怜星看着被拖走的太子,还有赵嬷嬷,搀扶懿妃起身,心中想起三日前与南风商量计策的画面——
“要保证此计万全,防止太子弃车保帅,还差一步。”南风在暗中注视着叶怜星,那双妖娆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证人?”叶怜星知道,关键在于证据,“可是太子那边的人怎么可能替我们作证?”
南风摇着折扇向后一靠:“王爷府上有位赵嬷嬷,身患下红之症已经有数载了,最近一月病情急转直下,卧床不起,恐怕不行了。”
叶怜星忽然醍醐灌顶:“你的意思是……找她作伪证?”
“没错,”南风翘着脚在椅子上晃动着,收起扇子来在掌心轻轻敲,“她在诚王府伺候也算忠心,若是在临终之际,能助王爷一臂之力,也算是不枉王爷厚待她这些年了。”
“可是就算是人快要不行了,她也未必会肯。”叶怜星有些担忧,不是担忧她不肯,而是觉得要人家去送死有些于心不忍,“一旦做实罪名,是要斩首的,是人皆会恐惧。”
南风知道叶怜星狠不下心,只能帮他狠心:“心存恐惧,那是因为条件没有开到位。”
“你要贿赂她?”叶怜星还是有些犹豫。
“怎么能说是贿赂?”南风倏然坐直身子,用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提醒叶怜星道,“一个将死之人,若不答应我们的交易,死了也就白白死了,捞不到任何好处。若是答应替我们作证,王爷便赏她家人黄金千两,保他们余生衣食无忧,此番才算是替她解决了后顾之忧,我相信她会仔细考虑考虑的。”
叶怜星说不过他,只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