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城的夜色如墨,诚王府内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南风立在庭院中央,手中的折扇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泽。
他将扇面朝上,伸手去摸扇骨,那上面反射的银白光泽竟然随着他的触摸不断变幻起来。
"如何?"身后传来叶怜星低沉的声音,他身披墨色大氅,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焦虑。
自从南风从叶怜星那里收了鲜血作贡,便能敏锐感知他命弦的细微波动。今夜预感越发不祥,便披了斗篷匆匆唤叶怜星下榻来到院中占卜。
南风没有立即回答。
扇面上的光骤然一聚,排列成一个诡异的卦象——坎上离下,水火未济。
他指尖轻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那一瞬间,细碎的画面如利刃般刺入脑海——
一碗泛着异香的鱼羹,懿妃苍白的面容,叶怜星红肿的双目,以及三日后满宫缟素的惨象。
南风睁开眼,双目中布满血丝:"大凶之象。"
叶怜星蹙着眉头看扇面:"太子又要如何?"
“怜星,”南风看着叶怜星侧脸,尽量保持镇定地道,“太子这次的目标,是懿妃娘娘。”
叶怜星闻言眸子颤了一下,一把抓起南风的手腕,扭头看了一眼懿妃歇息的东厢:“说清楚。”
"看来,太子已经坐不住了。"南风指向卦象中那道断裂的残光,"三日之内,会有人在娘娘鱼羹中下毒。懿妃娘娘近半年来颇得圣眷,在皇上面前多得进言之机,早被太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必须斩断你最大的倚仗。"
“他怎么敢?”月光穿过云层,在叶怜星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松开南风,拳头攥得发白,"母妃近日确实常召膳房送鱼羹养身...南风,幸亏有你,我明日便差人撤掉鱼羹。"
南风将扇面一收,摇摇头道:"不可。"
“为何?”叶怜星一边说,一边拉紧了身上的大氅。
南风见状伸手捉过叶怜星的手,为他呵气取暖,然后捂在手心里道:“进屋细讲。”
于是叶怜星四下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才随着南风进了他的寝屋。
南风从炉子上拎来热茶替叶怜星倒了一杯捧在手中取暖,然后将屋内烛火吹灭,坐下后又看一眼窗外,才小声道:“若是我们加强戒备,下毒者定会有所察觉,继而改变下毒的方式,反而棘手。”
“那我们便装作不知,待拿了那碗有毒的鱼羹,交给父皇。”叶怜星道。
南风还是摇头:“还是不可。如若揭发,太子定会弃车保帅,拉那下毒之人做替死鬼,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那我们当如何破局?”叶怜星眉心微蹙。
南风用手杵着腮,饶有兴致的勾起嘴角:"不知王爷可有兴趣陪太子玩一玩?”
“玩?”叶怜星知道南风定有良策,“你说来便是。”
“近日太子立下战功,皇上还没来得及嘉奖他,正好助我们将计就计。”南风说着,凑到叶怜星耳边,“我们只需……”
叶怜星闻言眉心一展,缓缓点头
翌日,懿妃在金麟殿上陪俞帝下棋。
皇上举棋落下一子,将懿妃棋路封死。懿妃轻瞥棋盘,眼珠子一滑,秀眉微皱,将手中白子娇嗔的往身旁一扔:“诶呀……皇上怎么又赢了,不玩了不玩了,总是我输,没意思。”
“爱妃惯会使小性子,”皇上呵呵一乐,伸手在懿妃鼻尖上点了一下,“输便输了,再赢便是。”
“皇上自知棋艺高明,待妾身回去向太子殿下讨教讨教,再与皇上切磋。”懿妃说着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太子?”皇上闻言眉毛一扬,脸上的笑僵住了。
懿妃不看皇上的表情,自顾自的将棋子一颗一颗慢慢往棋盒里放:“对啊。皇上您不知,太子殿下近些年来棋艺见长,就连教棋的吕先生都赞扬他是北俞棋圣,颇有当年皇上的风姿,不日便要超越皇上您了。”
“是吗?”皇上皮笑肉不笑的呵呵几声。
懿妃颔首听着,将收好的棋放好,去水盆里净了手又去给俞帝剥橘子,边剥边道:“太子殿下文韬武略,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对了,妾身刚刚才想起来,太子殿下上月镇压乾州归来,战功赫赫,该给他好生庆贺一番才是,也好给满朝文武一个榜样。”
皇上张口吃了一瓣橘子,若有所思,片刻后笑着道:“爱妃以为,当如何庆贺?”
懿妃垂眼看着橘子:“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懂官场上的礼数。只知道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儿,就请亲朋好友摆个宴席,吃些好的便是。”
“呵呵呵……”皇上眸底深邃,不知在思虑什么,接着拉过懿妃的手在掌心轻轻拍拍道,“好,就按爱妃说的办。日子,你看着选,一切就由你来操持。”
懿妃抬眼讶然:“臣妾……臣妾试试。”
庆功宴当日,金麟殿内歌舞升平。所有皇亲贵胄都前来赴宴,唯有懿妃却迟迟没有入席。
太子向身边婢女问起,才知她今日称病抱恙,在府中休息,于是小声对婢女道:“现在动手。”
“是。”婢女得令退下,
诚王府内,一个瘦小嬷嬷接过每日从膳房照旧送来的鱼羹,看了一眼没有经手,只对送善的人道:“我家娘娘方才进宫去参加太子殿下的贺宴去了。你们做的鱼羹娘娘很是喜爱,特意交代,若是待会儿鱼羹来了,便送到贺宴上去,你们即刻便送去吧。”
“是。”送鱼羹的奴才只是跑腿,并不知其中奥秘,于是又将鱼羹送回了宫中,往贺宴上去了。
待送膳的奴才走后,嬷嬷转身回去,遇见站在庭院里看雪的南风,躬身行了个礼,然后做自己的事去了。
树梢上的积雪被太阳晒过,扑簌簌往下掉。南风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小臂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疤痕,又抬头注视掉落的积雪。
回想起十年前,父母为了救他,将他推向荆棘丛生的灌木从中,用自己做诱饵,引开了太子派来的追兵。
他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浑身战栗着,沿着那荆棘丛生的山坡往下滑,蹭的皮开肉绽才逃出了追兵的包围。
如此刻骨铭心之痛,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
这边,金麟殿上贺宴上。
叶怜星板正的坐在太子对面,看着手里的就被,正在找推脱喝酒的说辞。
太子知道他不喝酒,还故意呛他,抬着酒杯起身上前,主动与他的酒杯碰了一下:“诶,四弟莫要推辞,今日乃是我庆功的好日子,大家都一起高兴高兴,是吧?哈哈哈……”
叶怜星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多谢殿下美意,实在是我不胜酒力。”
“哎呀,”太子不依不饶,刻意挑衅道,“今日贺宴可是懿妃娘娘一手操办,四弟若要推辞,恐怕是要伤了娘娘的心呀。”
叶怜星冷冷一笑,颔首道:“母妃特办今日特为殿下操办庆贺,四弟我自然也替殿下高兴,不如以茶代酒……”
“喝。”太子像是喝多了,踉踉跄跄一把捏住叶怜星的手腕,将酒杯推到他嘴边,散了一身。
“殿下。”叶怜星蹙眉甩开太子的手,用手擦了擦脸上的酒,瞪着他努力压制这心中想要打他的冲动。
“之林,”俞帝嫌太子闹腾,有些烦躁,说是劝阻,语气确实十分强硬,“怜星他不胜酒力,你不是不知,便放他一马罢。”
“父皇……”太子喝多了胆子愈发大,还想替自己辩白几句。
正在这时,懿妃从偏殿走了过来,行至俞帝面前行了个礼,然后转身面向太子,笑着道:“吾儿不胜酒力,殿下若是觉得无趣,妾身替他与殿下喝一杯如何?”
“你,”太子一看懿妃来了,脸色忽然垮了下来,“懿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懿妃看了一眼叶怜星,向他悄悄使了个眼色,又瞧俞帝:“怎么?殿下这贺宴都是妾身一手操办,妾身想来凑凑热闹也不可吗?”
太子嘴角抽了一下:“那倒不是,不过……娘娘您不是病了吗?不好生在府上歇着,这天寒地冻的老远过来,要是再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叶怜星默默坐下,将手搭在膝盖上,食指轻轻的有节奏的点着膝盖。
“有劳殿下关心,”懿妃边说边将一杯酒下肚,放了杯子便往俞帝身边贴,“皇上,臣妾待在府里实在是无聊,越待越觉得头疼脑热,怎么一见了皇上就好了许多呢。”
这甜言蜜语听得俞帝眉开眼笑,伸手拦过懿妃纤纤细腰,往自己腿上一坐:“那便在孤王身边歇息。”
此情此景让太子瞬间酒意全无,他退回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歌姬手里拨弄的琴弦,心里越发不悦。
原本懿妃不来,此刻她恐怕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死在诚王府中了。恰好自己又在宴席之上,近乎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可以完全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此刻她出现在这里,便说明那碗送去的鱼羹没有下肚,可能还摆在诚王府的膳房里。
太子想着想着出了神,完全没有在意周遭的一切。
这时,懿妃悄悄换身边丫鬟端来一个白玉碗,端着碗凑到俞帝身边柔柔的笑道:“皇上,臣妾有个好东西要给你尝尝。”
俞帝笑眯眯的垂眼看向碗中:“这是?”
“臣妾此前一直觉得身子虚,所以近些时日膳房特意为妾身量身定做了一款鱼羹,很是鲜美。妾身吃了几日,竟然觉得精神多了。”说着懿妃伸手拿来调羹,舀了一勺便送到俞帝嘴边,“如此人间美味,皇上一定要尝尝。”
叶怜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手指不停的轻敲着自己的膝盖,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盘中的肉,喉结在他细腻的脖颈上滚动了一下。
“噢?是吗?那么爱妃那么喜欢,我当然要尝一尝。”俞帝笑呵呵的看着懿妃粉润的肩,不假思索的张开了嘴。
与此同时,太子才反应过来懿妃手中拿的是什么,吓得脸色倏然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