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看不清他的脸,之下意识的礼貌微笑,深鞠一躬:“见过王爷。”
叶怜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内,在桌边坐了下来,抬手示意南风:“先生请坐。”
待叶怜星坐下,南风这才看清了他的相貌——一脸稚气,却严肃的紧,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窖里抬出来似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是。”南风进屋后自觉的转身关了房门,四下扫视一圈,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叶怜星对面,“懿妃娘娘她怎么不在?”
叶怜星冷冷瞥南风一眼,开始不停地摩挲手上的一枚白玉戒指:“母妃今日在宫中陪父皇。”
南风注意到了叶怜星的小动作,发现了他内心的慌张,自己忽然就不慌了,忍不住噗嗤一笑:“我也不比王爷年长几岁,王爷叫我南风便是。”
“嗯,南风。”叶怜星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侧首去看南风。
看他精心梳理编织的发髻,看他耳畔点缀的翡绿,看他色彩绚烂的长衫,还有周身缭绕的香气,无一不吸引着他。
叶怜星从未见过像南风这样的少年,他的到来打破了王府里所有的沉闷。
“王爷深夜相邀,定是有要紧之事?”南风发现叶怜星盯着他看,冲他笑了笑,双目弯弯似月牙一般。
“正是。”叶怜星看着南风笑眼,心跳莫名加快,“父皇要我下月出征去平任丘之乱,母妃觉得我若离开雁门,便是正中太子下怀。”
南风杵着腮听着。
“母妃的意思是……叫南风先生算算,我若出征,后续可有恶果?”叶怜星越说,耳廓越烫。
“嗯……”南风听完眸子一垂,勾着嘴角稍稍坐正,朝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摊开,“……把手给我。”
“手?”叶怜星一脸不解地看着南风,喉结又动了一下,“要手做什么?”
南风发现他绯红的耳朵,忍不住想笑,主动将他的手牵了过来:“王爷要我替你卜卦,便是向天问命,需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话音未落,叶怜星只觉掌心刺痛,下意识的往回一缩:“嘶……”,低头发现掌心流出一摸鲜红,眉心骤然一蹙,“你,竟敢刺我?”
南风坏笑着一把将叶怜星缩回去的手捉了回来,张口舔了一下他的伤口,把他的鲜血在口中细细尝了尝,然后松了开了他的手。
“你!”叶怜星一脸震惊的赶紧收回自己的手,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立刻站了起来后退三步,与这个南风保持安全距离。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对他如此放肆。
南风懒懒往椅背上一靠,用眼神指了指叶怜星的座位:“代价都已经付了,王爷不打算接着算吗?”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卜卦方式,叶怜星犹豫了片刻,还是回到座位上坐好,皱着眉道:“你帮每个人算卦都要这样?”
南风嘴角一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低头掏出折扇在桌上展开,食指摸在扇骨之上,看着扇面道:“卦象是吉,王爷此去非但不会有恶果,还能折太子之翼。”
“当真?”叶怜星一听,全然忘记了南风方才的无礼,不自觉的往前凑了凑。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南风也勾着嘴角凑了上去,“我若诓王爷,有几个脑袋也不够娘娘砍呐。”
“那……”叶怜星见南风凑上来,吓得赶紧往后一倾,坐的板正,“……那就好。”
南风目不转睛盯着他笑:“王爷还有其他事要问否?”
“咳……没有了。”叶怜星清了清嗓子,赶紧站起身来送客,“天色已晚,先生赶紧回去歇息吧。”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好好休息,”南风迈出屋子后扭头看了一眼叶怜星,刻意拉长了语调,逗弄似的喊了他一句,“怜星。”
叶怜星:“!!!”
他方才叫我什么?!叶怜星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住了。
任人随便一逗便脸红,好似游戏般有趣。南风觉得叶怜星面红耳赤的模样着实可爱,心里发痒,忍不住想要逗他。
于是又用强调的语气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方才你问我是不是所有人占卜都要如此?”
“我……问过?”叶怜星不想承认自己在意这些细节。
“答案是……不用,我故意的。”南风一笑,露出一颗狡黠的虎牙。
“你……”叶怜星脑袋嗡的一下瞬间空白,脸烧得滚烫,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还击,直到看着南风得意洋洋,大摇大摆的离去,才倔强的蹦出两个字来,“……放肆。”
*
叶怜星听着与自己南风的际遇,心中荡起涟漪,但却不觉甘甜,反而空荡荡的一阵酸楚,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所以你之后利用自己能占卜预知的本事,一路替怜星消灾指路,直到他扳倒了太子爷?”云千泠看叶怜星满眼期待,却又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便替他问了一句。
“大抵如此吧。”
云千泠的声音将沉浸在回忆中的南风思绪拉回,他没有说出那些只有他们彼此之间才心照不宣的那些细节,只是将他们初遇说了个大概。
因为这些细节就像一块糖,任凭你再描述,也无法精准的形容出它的味道,只有将它含在口中之人,才能品味。
叶怜星倒是听出了些微妙,可这其中微妙令他惶恐。
从刚才第一眼见到南风开始,自己的心跳就没慢下来过。眼下也只能强行绷着一张脸,生怕别人看出他的异样:“我道是何等大义,不过是贪图荣华富贵。”
云千泠摸了摸鼻尖,用手掩盖自己微不可查的笑意,刚要开口,却见眼前闪过一个残影,于是警惕的正坐,四下扫视着。
“怎么了尊上?”叶怜星见云千泠神色突变,立刻将手按在剑上。
“有人。”云千泠耳廓动了动,凝神戒备。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速速现身!”叶怜星提剑起身,目光凌厉的四下查看。
“在你后面!”南风忽然抄起手中折扇向云千泠身后一扔,折扇旋成银盘,将那近身的玩意儿斩成两半。
云千泠赶紧回头往后撤了一步,定睛看去。
只见一人头颅被斩下,却身体却还在张牙舞爪的前行,那脑袋躺在地上扭曲挣扎,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个不停,口中发出“救我……救我……”的声音,画面十分诡异。
云千泠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凡人?”南风收回折扇,闭眼深深嗅了一下,“怪事,凡人是怎么进来的?”
叶怜星上前一脚踢翻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人?”
只见那“人”被踢倒后,脑袋“嗖”的一下回到了躯体之上,迅速爬了起来,对准离自己最近的叶怜星就是一个飞扑,啃住他的脖子不放。
“啊!!!”叶怜星猝不及防被他扑倒,下意识提剑要斩,却发现自己瞬间泄了力,浑身瘫软。
“怜星!”南风见状旋扇上前再次砍掉他的头颅,抱起叶怜星,连同那颗咬在脖颈处的脑袋,一同迅速往后撤了三丈。
云千泠赶紧顺手抓过那“人”的躯体,脱下披在最外面的长衫,将它捆在身后的柱子上,皱眉道:“是喰灵!”
随后赶紧上前去查看叶怜星状况,自言自语一般:“五百年了,这东西怎么还在?我不是已经将他们赶尽杀绝了吗?”
“怜星。”南风看着神色逐渐涣散的叶怜星,慌忙伸手去掰那颗脑袋,但它咬的太死,若是强行撕扯,只怕会将叶怜星的皮肉一同撕裂。
于是只好用双手从上下两排牙中间入手,用力一掰,徒手将脑袋一分为二,裂成两半,往旁边一扔,捂住叶怜星的伤口,问云千泠道:“喰灵是什么东西?它闻起来和凡人并无任何区别。”
云千泠看着头颅被毁,失去行动能力的喰灵,眉心越蹙越紧:“是了,这东西无论从何种角度去分辨,都与凡人无异,这也是最棘手的部分。”
“这东西哪来的?”南风将神情恍惚的叶怜星横抱起来,察觉周围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公子可曾听说过,五百年前那场链疫?”云千泠发现暗中还有无数黑影在窜动,赶紧展开双臂将南风和叶怜星护在身后。
“略有耳闻。”南风说着,轻轻晃了晃怀中的叶怜星,“怜星,醒醒。”
“没用的,”云千泠给了南风一个眼神,示意他躲避身后扑过来的另一个喰灵,“喰灵靠蚕食人类灵魂为生,自身也是被蚕食所致。如若被蚕食之人有灵力护体,便先吮食其灵力,再食其魂魄。刚才它咬怜星那一口太深,吸走了他不少灵力,一时半会儿无法复原,让他睡一会儿吧。”
南风抱着叶怜星欠身一闪,喰灵扑空,正中云千泠迎面一踢,重重砸在地上,把地面砸了个大坑,却还起身不依不饶的继续攻击。
“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冥界?”南风转身后退至云千泠身后,注意到暗处还有一只,“当心!”
“八成是跟着我来的。”云千泠看到了暗处那只喰灵,又瞥一眼刚才站起来向他扑来那只,伸手从叶怜星腰间抽出利剑,“宝剑借我一用。”
话音刚落,那扑来的喰灵人头落地,被云千泠用剑直丨插眉心钉在地面上,眼珠子转了片刻后终于消停下来。
那暗处的喰灵见同伴一一被杀,忽然调转了方向,顺着楼梯一路向上,往邀月阁顶层的天窗翻出去逃走了。
南风见状讶然:“这东西有意识?”
“都说与凡人无异,怎会没有意识。”云千泠将剑拔出,收回剑鞘,“不但有意识,还聪明得很,演起戏来更是一流。”
说罢,云千泠转身解开捆喰灵躯体的长衫,抖了一下重新穿在身上,伸手向南风做讨要状:“我有些陈年旧事要去找这帮喰灵叙叙,把怜星给我吧。”
南风不肯,把叶怜星往身后一负,背在后背之上:“你区区凡体,自身都难保,怜星跟着你不安全。”
“那你守着他,我去去就来。”云千泠说罢抬脚就要走。
南风赶紧跟了上去:“诶诶诶,等一下,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向九方域交代?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云千泠挑眉看了南风一眼,又转头望向喰灵逃走的方向:“那便快些走,追不上那东西就麻烦了。”
三人追随喰灵出了冥界,一路奔向山中,那喰灵忽然一头扎进一个巨大的瀑布之中。
三人紧随其后穿过瀑布,那只喰灵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云千泠站在瀑布后这个空旷的洞穴之中,仰头转了一圈,有些无奈的谈了口气道:“好生狡猾,竟然让它给溜了。”
“那现在怎么办?”南风看了一眼浑身湿透的云千泠和自己,发现叶怜星再发抖,“怜星他抖得厉害。”
云千泠仔细抬头观察了这个洞穴一番,发现了洞穴深处堆积着一些枯枝朽木,便往里走了些,俯身蹲下在掌心撵了个明火咒,点燃了那堆枯枝,扭头对南风道:“罢了,先把身上衣物烤干再走,把怜星抱过来放在这吧。”
于是二人将身上湿透的衣物脱下放在石碓上烘着,又帮叶怜星脱衣裳。
正在这时,叶怜星眉心蹙了一下醒了过来,发现南风正在帮自己脱衣裳,噌的一下坐了起来,面红耳赤的死死拽住自己衣服,瞪圆了双目道:“你要做什么?”
南风抬眼瞧他一副紧张的模样,忍俊不禁,停了下手中的动作:“你湿透了,冷,衣服脱下来烤烤。”
叶怜星这才反应过来南风赤着上半身,下半身只穿一条里裤,喉结滚动了一下,往后缩了缩道:“不……不必了……我不冷。”
然后扭头看向身旁云千泠,发现他也赤着,目光赶紧避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道:“我们为何在这?”
南风耐心跟他说明了刚才的情况之后,他联想到了些什么,开始追问细节。
云千泠心头浮现五百年前的种种,有些心烦意乱。
他本就不喜欢把自己的事情说给他人听,且现在要解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实在是麻烦,于是只好用些别的事情来转移目标。
他看着那劈啪作响的火堆道:“方才听公子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些印象。八百年前北俞太子弑君被斩,死后邺念深重化作恶鬼纠缠,在雁门城里兴奋作浪。本来这事该由我下界去解决,但忽有一凡人平息这场风波,功德无量,尔后飞升位列仙班。原来此人就是怜星你?”
“果真?”比起云千泠和喰灵的故事,叶怜星显然更在意南风与自己的旧事,双目一亮,看向南风。
“是,也不是。”南风懒洋洋的翘着脚,双手枕着后脑道。
云千泠明白了,此刻才抬眼认真打量了南风一番,觉得他就算被捉回去也实属不冤:“难怪仙家要捉你,你此番窥天命害死了多少人?”
“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大善人。”南风斜着嘴角笑,“身在无间之地,你不吃人便要成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
叶怜星闻言怔然:“我道是仙家冤枉了你,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害了人命!”
“此话他人但说无妨,”南风正视叶怜星双目,语气中带着埋怨,“偏偏你不行。人家将刀都架到你脖子上了,哪有不还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