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的事明年说,今年的事今年毕。
正月初七,是高二学生开学的日子。
吃早饭的时候一家四口都在,罗新民听见院子里有别的小朋友在跑在跳,说:“人家都放到正月二十。”
言下之意是这学也开得太早了。
罗雁还没开口,罗鸿抢先:“就该早点开学,上班还只给两天假呢。”
各厂都在抢生产,职工大多是三班倒,他昨天上的夜班,才刚到家没多久。
这么一说,罗雁:“感觉做老师是个好工作。”
女儿一个劲的埋头复习,填什么志愿还真没提过。
刘银凤问:“你想报师大吗?”
罗雁:“想过,但又怕做不好老师。”
传道授业的责任很大,她对自己是否能承担起颇有疑虑。
罗鸿倒觉得她从小就很有做老师的天赋,说:“你多会管人啊。”
不提还好,一提罗雁倒吸口气:“将来给我分配到小学去,遇到的全是你这样的学生,日子没法过了。”
罗鸿嘴巴动动,难得在跟妹妹的拌嘴中立于必败之地。
他也知道自己小时候有多烦人:“除了学校还有哪里假期多?”
罗雁其实不耐烦琢磨这些,心想还不如学校直接按分数把她录取走,叫她读哪个专业她通通听天由命。
她道:“六月填志愿再说吧,我上学去了。”
女儿一站起来,刘银凤:“学费还没拿。”
罗雁把外套拽高些,露出裤子上的口袋:“放这儿。”
刘银凤顺势塞进去,一边说:“看好,别丢了。”
一个学期五块钱,罗雁当时为这事差点没去上四中。
因为国棉厂有自己的学校,子弟就读是不用钱的,每年还有几个招聘名额。
但赶上恢复高考,国棉厂高中的教学水平明显就不够看,罗雁不敢为省点钱把前途给搭进去,最后还是选了市重点的四中。师资强是一方面,还附加离家近这一好处。
像今天这种冷得要命的天气,罗雁没被风吹成瓜皮。
她锁上自行车后搓着手进教室,先把课桌椅擦一遍才坐下。
大概是刚放完假,同学们都没收心,这个点来的人还不算多。
她频频得站起来给人让地方,索性贴着靠走廊的窗户站好。
吴会芳一来就看好朋友在“站岗”,说:“雁雁,我还差份数学作业。”
罗雁:“你不是说都写完了?”
吴会芳前天专门到她家里“借”作业,哭丧着脸:“我漏了一样。”
罗雁不免要说一句:“你够马虎的。”
她其实意识到自己很爱批评别人,只是总忍不住,从书包里拿出作业:“哪张?你快点,老师要来了。”
吴会芳比她更急,手动得都快抽筋。
可惜她还是来不及,被班主任当场逮住。
开学第一天,老师又给全班上思想课:“你们自己算算离高考还有几天,这学期……”
就跟那戏文里写的,开封府的狗头铡已经悬在颈侧了。
罗雁这种从不松懈的性子,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没忍住:“老师怎么天天吓唬人。”
同桌王倩云给她透露小道消息:“今年要是高考成绩好,学校的扩建申请肯定能批下来,据说还要盖家属楼。”
她就是教师子女,当然不会无的放矢。
罗雁跟着压低声音:“那下一届学生运气够差的。”
现在哪座学校的外墙里没有学生们的汗水,尤其是前几年轰轰烈烈在搞学工学农。像她初中三年有一半时间都在修操场,挖土挑担肩上都磨出好几个水泡。
王倩云本来没想到这一茬:“是哦,新学校享受不到,活还不少干。”
罗雁:“可不……”
她余光一直注意着讲台,发现老师的视线瞥过来,手肘碰碰同桌。
学校里每位老师基本都是王家的邻居,王倩云哪天表现稍差,吃午饭的时候父母就会知道。
她赶紧坐好,两个人假装一直在认真地听。
其实她们的成绩好,平常表现又老实,老师多数时候是睁只眼闭只眼,今天也不例外:“该说的我都说过了,班长,带几个男生去办公室把书搬回来。”
趁着这个空档,大家再挨个把学费交上。
有交不上的,班主任就暂时在纸上记一笔。
人嘛,总是难免在这种时候议论纷纷。
吴会芳这会不用急着补作业,戳戳前桌的背。
罗雁回过头:“怎么了?”
吴会芳偷偷摸摸:“白茹家不想让她念书了。”
罗雁不解:“为什么?”
吴会芳:“她成绩不好,考中专都悬,她爸妈就觉得高中毕业证没意义。”
罗雁:“怎么没意义,厂里招工有优势啊。再说,这都最后一学期,不读多划不来。”
吴会芳:“我本来觉得不太可能,但你看,她今天就没交上学费。”
罗雁交完钱就开始看书,哪有功夫管讲台上的一举一动。
她道:“兴许是忘记带。”
吴会芳:“你忘了,她家跟我们家一条胡同。”
罗雁还真没什么印象,毕竟全班八十几个人里她有交际的不过那么区区几名。
她忍不住叹口气:“说不定过几天她爸妈会改主意。”
吴会芳:“希望如此。”
但以她所知的情况,可能性实在不大,只是没有说出来。
罗雁没再谈论此事,上完四节课回家吃午饭。
年夜饭的剩菜热了好几天,昨天总算被打扫干净。
刘银凤今天做了些新鲜的,刚端上桌就发现两个孩子明显更有食欲。
罗鸿一早上都在睡觉,现在看上去半睡不醒的样子,耷拉着眼皮动筷子。
刘银凤看着都心疼:“要不下午别去了,在家歇着。”
罗鸿打哈欠,眼角都挤出两滴泪花来:“师傅家娶儿媳妇不去帮忙,以后能有我的好果子吗?”
现在拜师学艺虽然不像解放前讲究,但师傅家的事哪个做徒弟的敢不当自己家的来办,更别提他这还没出师,更得紧着点。
刘银凤知道是没办法的事,转而说起:“你要的搪瓷盆我买了,下午带去吗?”
时下新婚送礼,搪瓷盆、暖水壶、毛巾都是顶实用的东西。
罗鸿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露出个烦躁的表情:“王秃毛不知发哪门子疯,说要合起来送个收音机。”
收音机降过两次价,最便宜的还得百来块钱,张师傅哪怕徒弟再多,这划下来一个人都得好几块钱。
刘银凤咂舌:“凭什么听他的。”
罗鸿:“他在师傅面前都架好秧子,大家能不爬吗?”
他提起来也心气不顺,碗筷不轻不重撂在桌面上。
罗雁对这种人情往来的东西不擅长,视线在妈妈和哥哥中间转一圈,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下来。
罗鸿见状:“你读你的,大人的事不用操心。”
罗雁哪能不跟着烦,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罗鸿:“算了算了,掏就掏吧,多大点事。”
也不知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妹妹和妈妈听。
刘银凤虽然心疼钱,比起儿子的工作来委实不值一提。
她道:“就是,这钱妈给你,咱不心疼。”
罗雁接茬:“我出一块。”
罗鸿:“妈给我不能要,你的必须要,多少年没从你这见过回头钱了。”
罗雁立刻故意露出心疼的表情:“我就是意思意思。”
罗鸿:“哈,晚了。”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上手掏兜。
罗雁急得要挠他,最后“依依不舍”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
罗鸿数一数:“哟,还多二毛。”
攥在手里不肯放,活脱脱捡大便宜。
罗雁还能不知道有多少钱,哼哼唧唧没说话。
吃过饭,她在房间里封书皮,罗鸿推门进屋,站在一边不吭声。
罗雁以为他是要把钱还给自己,事先声明:“我不要。”
罗鸿戳一下妹妹的额头:“想得美,进我口袋的就是我的。”
罗雁奇怪:“那你要干嘛?”
罗鸿犹豫一会,嬉皮笑脸道:“怎么,你房间不能进?”
罗雁还能不知道他:“你就是有事,快说。”
很多念头都是一瞬间的事,罗鸿现在已经把真实想法憋回去。
不过他知道不丢点什么出来这一关肯定过不去,说:“三方租到地方,就在你们校门口,估计过两天能开业。改天你把同学轮胎戳了,照顾照顾他生意呗。”
这是什么馊主意,罗雁推他:“被发现我还做不做人了。”
罗鸿:“没让你随便戳,就跟你要好的同学商量一下,我出钱。”
罗雁更不许:“不行,我给你花钱,你给他花钱,凭什么!”
罗鸿细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半推半就:“行行行,不让你干,我走还不行嘛。”
罗雁当着哥哥的面关上门,重重地哼一声表达不满。
罗鸿隔着门说一句“晚上给你带好吃的”就走,急烘烘到师傅家去做免费苦力。
儿子一走,刚刚什么话都没说的刘银凤来给女儿补私房钱。
罗雁推回去:“说好我出。”
刘银凤学着她的样子:“我也是来意思意思的。”
罗雁撒娇喊一句“妈”,刘银凤笑着摸摸女儿的头。
母女俩说几句话,罗雁就上学去了。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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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