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黎臻的时候，她正在给自己收拾柜子。
住的是大通铺，柜子也是一排，每个人只分得一个。其实大柜子也没用，毕竟大家只有天云宫给发的青袍可以换洗，自己的衣服破破烂烂，基本都在上山之前扔掉了。
别人的柜子堆放各种杂物，一打开臭气熏天，黎臻的柜子格外整齐，里面还放了秋日时她自己收集的花瓣，就放在一个糙木盘子里，看起来就养眼而且有种淡淡的香气。
去岁时她来了月事，当时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吓个半死以为自己要死了，谁也不敢说，只默默流泪，还将自己值钱的东西放在宿星柜子里，然后她就去山门处抱着大黄哭去了。
后来是牧凌路过，她正在和丈夫牧松争吵，可能是因为黎臻不起眼，也可能是他们压根就没将她放在眼里，竟然在她附近吵起来。
牧松厉声说牧凌没有尽到妻子责任，成婚多年不愿意生孩子。牧凌淡淡开口说孩子随缘，强求不得。后来又说了许多，牵扯到“月事”二字，黎臻方才知道，原来女子每月都要来月事，出血是正常的。
但她不敢掉以轻心，开始暗中留意身边女子，比如王青青，果然发现她一月总有几天脸色苍白，有时候手捂着腹部。黎臻假意什么都不懂去问王青青，她扯谎说吃坏肚子了。
可人不能每月都在差不多固定的日子吃坏肚子吧？
也幸好黎臻肚子不疼，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瞒下去。饶是她小心翼翼，有一次还是被宿星发现端倪，问她裤子上的血迹怎么回事，她撒谎说是坐死一只癞蛤蟆。
宿星冷笑，后来什么都没说。
那时候宿星是觉得小孩年岁见涨，有自己的主见了，或许是因为什么事情受伤不好意思开口。夜里他还悄悄起来，打算默不作声给小孩上药。
但也不知道裤带怎么系的那般紧，他没解开便作罢，偷偷将外伤药放在小孩柜子里。
但现在，小崽子刚从外面历练回来，他明明问过是否有受伤，而且小聋子也给小崽子把脉说没问题，那晾晒的布条是做什么的？不是处理伤口，难道是随便往身上绑的？
“说，哪里受伤了？”
宿星顶着风雪进来，一身寒气，还没忘记在门口的炭盆处烤了烤，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盯着黎臻看，待身上没那么凉了朝她走来。
“我、我没受伤啊。”
宿星不信，一把拉起黎臻作势就要脱她的衣服。
黎臻吓坏了，两只手捂着衣襟，脸色涨红如猪肝色，忙不迭道：“哥哥，你干什么啊，扯坏了就没有衣服了。”
现在非比寻常时期，布料是很珍贵的东西，庇护之地卖一件衣服的价格能抵三口之家一年的嚼头，所以天云宫上下每人只有两套衣衫换着穿，格外珍惜。
黎臻很宝贝衣服，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她的身体，哪怕宿星也不行。
宿星力气极大，他若真想脱黎臻衣服，简直是手到擒来，但他没有，突然松开手。
他想起黎臻出门游历前不听话的叛逆模样，耳边回荡起牧野的话。
“孩子大了，你不能总事事亲力亲为，适当放手对你们俩都好。而且阿臻是有个主意的，你要拿阿臻当大人看待，不能再当小孩子来看了。”
宿星拉过椅子坐下，双手抱胸。十七岁的少年意气风发，眉眼英挺，当他审视的眼神看黎臻时，莫名有种压迫感，薄唇轻启道：
“你自己说。”
黎臻是聪慧之人，当即明白，那布条恐怕被宿星看见了。怪她不小心，合该将其藏的更隐秘才是，不过宿星也很是奇怪，人家洗完的衣裳晾晒在那，他过去凑什么热闹？
黎臻又恼又羞又怕，面上情绪变换。
“别想撒谎。”
十年时光弹指一挥间，宿星对黎家的小崽子简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小崽子要撒谎。
小时候的小崽子奶声奶气说蔡嬷嬷不让撒谎，长大了倒好，心眼子比莲藕上的孔还多。
“哥哥，我真的没受伤，若是真受伤了，我还能忍着不说吗？至于那布条……我是留在身上备用的，既能当绳子，万一受伤还能包扎伤口，反正用处多多。”
黎臻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垂眼眸，袖子里的手紧张的抠来抠去，细嫩的皮肤抠的发红而不自知。
宿星看了她好一会。
“也是，你娇气的像瓷瓶。”
若真有哪里受伤了，肯定会泪眼汪汪的来找他，还会积极发挥，说想要吃鸡腿。
宿星说完就起身：“收拾好就去练功，我听牧野说，等开春了所有人都要出去历练，现在多练功，多一份保障。”
黎臻乖巧的说是，等宿星走了后，她长长舒了口气。
黎臻信任宿星，同样，宿星也信任黎臻，小崽子娇气的像是姑娘家，如果真受伤肯定会说的。
又是一年年关将至，这次照旧只在腊月二十九那天才开始休沐，算下来没有多少时日了，小聋子开始收拾东西，还把平日里用药丸换来的玩物收拢在漂亮的木盒子里，有拨浪鼓，有草蟋蟀，甚至还有一盒胭脂。
胭脂是他给同门姑娘看病，对方给的诊费。
牧野笑着道：“廖大夫家的孩子才三岁，用不了胭脂水粉。”
小聋子置若罔闻，不管看见什么东西都要和别人换，就等着下山时给妹妹当见面礼。
廖大夫也让牧野他们也都下去一起过年，一家人在一起热闹。刚开始宿星和黎臻还去，但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即使是廖大夫也挣不了多少钱，还得养家糊口。每次他们去过年，廖大夫都准备不少东西，花费甚多，宿星给他钱，廖大夫推拒，宿星和牧野改成买年货，廖大夫还不高兴。
想来想去，宿星决定留下练功，反正也没几天，就不去给廖大夫添麻烦了。黎臻自然也跟着他的决定，牧野说他也不去了，宿星和牧野俩人凑钱添置了孩子用的东西，让小聋子给捎带着过去。
小聋子沉浸在要看见师父师娘以及小妹的喜悦里，难以收心练功，被罚了好几次，魏仇更是有事没事就找茬，但这些年小聋子已经习惯了，反正他能躲就躲，实在躲不了他也不硬挨，大喊大叫吸引别人过来，魏仇要脸，就不敢说什么灰溜溜的走了。
内外门的弟子都沉浸在除夕休沐的喜悦里，但是各族长们却是忧心忡忡的聚在厅堂内，一盏昏黄的烛火映在围坐在一起不同人的脸上，同样的焦急之色。
“真相就如方才所言，不止是天云宫的人碰到那些人，其他民间能人也曾碰到过，但那些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大多数是被抓走，较少有幸存者，我们派出去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找机会逃离。”
五大世家派出去人手游历，主要是为了帮助百姓，其次则是为了收集线索，五鬼还剩下三鬼未收，半点线索都没有，天下之大，若是它们想躲，当真不好找，所以游历之人要及时将线索传回来，风吹草动之下或许能见到些许端倪。
然而就在前些日子传回来的消息里说，他们遇见了几个奇怪的人，竟然能和邪祟和平共处，描述的特征与炎丙遇见的一样。
“为何他们能驱使邪祟？先不论旁的，就说钻地鬼，那些土块石头全部都凝聚了它的分身，化为爪牙在外面吸食人牲精血，最后反哺给钻地鬼。见到人，小钻地鬼该一拥而上才是，而不是听人的话。”
“这点确实存疑，还有一点，炎丙回来说，那些人似乎想抓活人走，他们抓人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候屋里的牧姑姑开口说话：“还用想吗，肯定是抓回去吸食血肉，说不准那些人就是给五鬼卖命的。”
“天下大乱之后无奇不有，也不是没有此等可能。”
“当真是匪夷所思啊。”
众人感叹片刻后，坐在主位的钟氏族长正色道：“不管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我们必须见招拆招。现在钻地鬼有线索了，这些年之所以不像是其他几个妖鬼那样张扬，估计是冲破封印时受了重伤在调养生息，幸好现在有线索，竟然距离天云宫不远，我们商讨如何捉鬼吧。”
“踏破铁鞋无觅处，回首竟在眼皮子底下。不得不说，钻地鬼竟然如此聪慧，它竟然没对附近出手，而是分散开来，叫人摸不透踪迹。”
钟老颔首，徐徐道：“正因为如此，更说明它现在是虚弱状态，找到它，趁机一网打尽。”
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但时间不等人，众人提议设陷阱。此事重大，需要几个族长亲自出手设下封印，为防止走漏风声，只告诉族中精英弟子，需派他们前往守护，若是钻地鬼现身，直接催动大阵，将其镇压。
牧凌和牧松作为族中年轻人，被委以重任。可是临出发前，俩人还在争吵。
就像上次被黎臻碰见那样，他们的争吵内容还是孩子。成婚多年，俩人一直无子，主要是牧凌厌恶牧松的触碰，行房次数有限，想要孩子当然不容易。
“松手！”
牧凌要走，牧松拽住她的包裹，阴恻恻道：“夫妻一体，我们就该一起出现，你先行离开，叫别人怎么看我？”
“你脑子不清楚是不是？早上姑姑刚说完，让我同她先过去，你难道没听见吗？”
牧凌语气不善，牧松眼睛都在滴血：“是吗？难道不是因为队伍里面有牧野!说，你是不是想去和牧野私会！”
“牧松，你疯了？胡说八道什么？”
牧凌和牧野本是一对璧人，如果不是因为当年查出换子风云，他们早就成亲了。这是牧松心里的一根刺，越扎越深，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就扎根在骨髓里，发脓发烂，永不磨灭。
牧凌挣脱束缚离开，看着妻子的背影，他整个人都变得狂躁，一拳垂向桌子，轰隆一声，桌子坍塌。
有路过的人看了一眼，牧松眼睛发红恶狠狠道：“看什么看？”
这些事情只在小范围内流传，牧松要脸，他不允许别人知道他们夫妻感情不和，作为牧松的假想敌，牧野自然也不知道。但他有分寸，与牧凌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就算见面，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比如现在，牧凌朝着这边过来，牧野退后两步隐在人群里，他垂着脑袋，所以没看见牧凌扫过他的方向。
牧姑姑：“人都齐了？好，出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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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 1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