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车马缓缓行使在蜿蜒道路上，车马两旁跟着数十位的待卫。
上饶城周围山林深密，连官道也修得曲折，这行人马中皆是轻衣软甲的精锐，赶路途中依然保持警惕，目光如鹰地观察着周围。
“停停停！”马车突然被拍得摇晃不止，从窗户里探出个瘦削的脑袋，大声嚷道:“快给我停下来！我要下去放水！”
为首的侍卫黑衣轻甲，闻言金刚般怒目圆睁:“这一路上你大事小事不断，还赶不赶路了！”
身后的另一位待卫立即按住他小山似的臂膀，眼神间有劝阻之意，转而向那颗探出又瑟缩的脑袋赔笑道:“他赶路赶糊涂了，说了胡话，还望九皇子见谅。”
说话间，这侍卫已拉停马车，对里面的人做出个“请”的姿势:“九殿下去办事吧，属下们在这等您。”
那脑袋的主人有一张灰败透青又瘦到极致的脸，他见了这侍卫的姿态，才一下从瑟缩中找到自己是皇子的自信，梗住脖子用力哼了一声，便立刻从马车中下来，叫了两个人，朝不远的草丛走去。
见他离开，有着金刚般面容的侍卫狠狠呸了一口，大骂这九皇子萧念一路上草包烂货的举止，真是让人百闻不如一见，言罢挠头恼道:
“苏运！要不是端王殿下派我来，老子宁愿去北疆边上和蛮人厮杀，也不愿意再受这气了！”
“小声点！”刚刚出言劝阻的苏运眯着眼，紧盯着这位九皇子步履摇晃的背影，确认他没有听见什么，才无奈道:“这话在京城可万万说不得，让有心之人听到会怎么想殿下？”
“我知道……我可不会！”金刚面容的侍卫忙双手合十，提到端王神态恭敬。
“这一趟就快结束了，反正咱们是端王殿下的人，又不是九皇子的人，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
金刚面容的的侍卫听到同伴的劝慰之言，盯着那草包九皇子瘦骨如柴，走路都不稳当的背影，再一想到自家殿下，转而安慰自己道:“对，反正咱们是端王殿下的人。”
…………
“端王端王！狗屁端王！”
“这不让干，那不让干！一路上把本皇子关鸟似得关起来！”
“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临出发前我就纳闷他为什么要派那么些个人来保护我，什么狗屁报旧人之情！他就是派一群养的狗来关着本皇子，好让本皇子一路上什么都干不了！”
说话的人正是刚刚闹着要去放水的九皇子萧念，激烈的言辞之间，冬初的寒风毫不留情地灌进他被酒色蚀空的身体，在这个骨头撑成的空壳子里冲荡，从内至外发出一阵咳嗽声。
萧念面色扭曲，咳得直不起身，由他带下来的两人扶住才不至于摔倒，许久才勉强顺直了气。
扶着他的两个男人是萧念一直带着的亲信，连名字都是他的亲自起得，分别是“文盛”“武强”，让人发笑的名字间，或许还隐隐能看出他曾经的远大志向呢，只是这位皇子被长年累月放纵淫｜乱腐蚀的身体，瘦得如鬼一般，要是能放得住他的远大志向，才真是见了鬼呢。
文盛扶住萧念的一根胳膊，跟着他刚才的话说:“端王端王，狗屁端王！不安好心！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强手抚过萧念的一排背，立即应道:“不就是一个端王吗？再怎么样能有咱们皇子尊贵吗？”
两人说完话，在萧念弯下去的背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撇撇嘴，无声嘻笑。
萧念心头舒畅，气也顺直了，手抓着两人的袖子，颤颤直起身，长出一口气:“他端王能有皇子尊贵么……我是皇子，是当今皇上，九五至尊的皇上的儿子！”
“咳咳……咳！”
见萧念咳嗽得几乎快要散架，两人也连忙劝道:“九殿下，天寒地冻，咱们回马车上吧。”“是啊是啊，九皇子，别让这穷山僻壤的冷风吹伤了您的身子。”
“咳咳咳，走吧走吧，又要咳咳……又要本皇子进鸟笼子了。”萧念抓着两人的胳膊，面上蒙着一层乌云，正欲转身离开。
“啊——啊啊啊！”
“什么东西！”
三人看着面前突然发出异响的芦苇荡，脚下齐齐打软。
萧念努力站直身躯:“文盛，武强，你们听见刚才的声了吗？”
文盛:“我听见了，该不会是什么猛兽吧？九皇子，咱们快跑吧！”
武强:“是啊，殿下，这鬼地方说不定有什么吃人的猛兽啊，咱们快跑回马车吧！”
萧念被两人的话吓得连连退后，自言自语道:“猛兽，我怎么听着不像呢？”
身后不远处的侍卫队见三人似有异样，高声喊道:“有什么事吗？”
文强:“皇子殿下，咱们快回去吧！”
萧念似乎被勾起了兴趣，仍是没有要走的意思，示意文强回过“没什么事，等会就回去”的话后，退后几步，又将武强往摇晃的芦苇荡推，命令道:“去，你去看看什么东西。”
武强闻言神色立变，粗厚的五官竭力堆出个求饶模样，显得格外苦命:“九皇子，我……”
“别废话！快去看看！”武强苦命的神情丝毫没有激起萧念的恻隐之心，反而还挨了一脚踢。
萧念灌进冷风又咳起来，更加不耐烦，看着迟疑的武强怒道:“快去！咳咳咳……不然你就不用同本皇子一起了，本皇子要把你扔到这荒山上！”
人头高的芦苇荡沿着枯河生长，一丛挨着一丛好似看不到边，絮穗迎风晃啊晃，不时有枯枝折断的声音响起。
武强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刚才发出异响的那片芦苇荡走去，站在芦苇荡前吞了口口水，才心下一横，猛地抽出臂膀去扒……
…………
“唉哟！”男人用力将手中的麻袋甩进芦苇荡里，摊手坐在地上，边喘粗气边骂道:“他奶奶的，累死老子了，这兔崽子。”
另一男人垫脚看向面前这片足够大的芦苇荡，确定看不出什么后，才对着摊坐在地上的男人取笑道:“这小崽子身上才几两肉，骨头踹着都硌脚，就把你累成这样了？”
“你懂什么！老子刚才为了在府官大人面前表现，踹他踹得腿都麻了，哪来的力气抬这装死人的麻袋。要不是大人为了不节外生枝吩咐咱们扔远些，早他娘的给他甩半路上了！”
“我看不是。”站着的男人打断话头，笑脸上浮出淫｜色:“老兄你恐怕是新媳妇刚过家门，好日子过得多了才这么虚吧，哈哈哈哈哈劝你一句可千万得把持住自己啊！不然……”
“娘的！你这厮！”坐在地上的男人笑骂着扫腿踢过去，叫站着的男人轻松就躲过了。他看着倒不像说假，腿可能确实酸麻了，动作慢半拍。
笑罢，站着的男人催促道:“你歇好了吗，听说这片荒山不仅有猛兽出没，还有山土匪呢，趁着现在天色亮，咱们得赶紧往城里回。”
“山土匪？叫他们只管来，老子是官府当差的人还怕他什么山代王不成！”地上的男人站起来，用力拍拍裤子上的土，又低声道:“不过，猛兽好像确实听说过……重阳前听人说这有只大虫出没，把一个上山采药的男人活吞了！连骨头渣都没剩呢！”
见刚才站着的男人不大相信，他又张开双手比划着道:“你这厮晚生几年，唉，就是见识少！”
“那只大虫吃人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都在边上看着呢！就在这片荒山边上，天一黑，盘子大的月亮给那大虫照着路，那畜牲通体雪白一根杂毛没有，血盆大口一张，将那采药男人从脚吃到头，头进虎口之前还哭着直喊娘呢！”
“哎呦！娘啊！亲娘啊！”
“疼啊，疼死我啦……娘！”
“我不想死啊！娘啊！”
男人捏着嗓子，笑嘻嘻地喊道。
另一个男人也笑着说:“行了行了，少哭丧了，赶紧回城吧，不然说不定真能碰上那通体——雪白的大虫。”
“唉，行，回吧。”
临走前，笑嘻嘻的男人回头看了看芦苇荡，问道:“把这小兔崽子扔这没问题吧？”
“什么问题？你是指能不能死掉？”
“对啊，老子怎么心里有些不得劲。”男人一拍手，作势要进芦苇荡，提议道:“要不然再进去把那麻袋扎死吧！”
“唉。”另一个男人拉住他，自信道:“你摸不清自己下脚踹的份量，我可是能摸清我那十几棍的份量，就他那样，绝对活不成的。”
“就算还有半口气，也动弹不得，这荒山野岭的没人来，一晚上就冻硬了。”
“嘿嘿，也对，老子可是死命下脚踹的。这天寒地冻的，那小兔崽子的二两肉用不着一晚上应该就冻硬了，大虫都不吃哈哈哈哈哈。”
“他就是不冻硬，那骨头也够硌牙得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大笑一番，转身离开，仍然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科打诨。
“你说，这小兔崽子要真遇上大虫，被吃的时候会不会也喊——娘∽啊！娘啊∽”
“哈哈哈，兔崽子哪来的娘？”
“对啊对啊！哈哈哈哈兔崽子哪来的娘呀！”
“遇见大虫一口吞了，算他运气好，遇见山匪才算他倒了霉呢！”
“得了吧，老子还就不信了这片荒山上能有什么山匪，真那么唬人？”
“嗨！反正信不信由你，总之现今这世道啊，人吃人可比大虫吃人可怕多了。”
“哈哈哈哈，这老子倒是信。”
两个男人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日头惨白寒冷，风呜呜咽咽地吹过枯黄的芦苇荡，一团团芦苇絮穗轻轻摇晃，轻轻碰撞，碰撞过的絮子在日光下又轻轻散开，有的飘远，有的就落在芦苇丛里。
此时芦苇丛里，传来一丝微不可闻的声音:
“娘……好疼……”
**
“啊啊啊！”
武强好不容易豁出去扒开芦苇荡，看见芦苇丛里的东西，立即一个惊天大喝，惊得四下的芦苇絮子都纷飞起来。
他一回头，看见文盛和萧念已退后十几步远，萧念颤声问道:“什……什么东西？！”
武强被芦苇絮呛得打了个喷嚏，继而边退后边苦命地回道:
“九皇子啊，这有……有个人！好像还是个死人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