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尘卿与柒鸢一起造访了解冤司牢房的消息飞快的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就连一向不问琐事的林统领也注意到了两人。
嫣娘的案子他与几个同僚彻夜商讨好几回。
嫣娘此人心狠手辣、油盐不进,为了攀附权势,连同床共枕的夫君都舍得给其暗中下药,足见其冥顽不灵。
据他们打探来的消息看,周桓是嫣娘此生中唯一对她真心相待的人,可惜数年的苦苦相守,到最后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住。
嫣娘从小就是孤女,混迹在乞丐群中谋生,后来年岁稍长,隐隐有了少女的身形之后,被一帮子心怀不轨的人卖到青楼换了银子。
周桓便是在那时结识了嫣娘,他祖上是有名的富商,可惜家道中落,生意冷清了不少,为了做成一门生意,原本衣食无忧的小少爷不得已只得赶往青楼,低三下四讨好对方。
家道中落的小少爷邂逅了落难的美人,一切都是刚刚好。
周桓对嫣娘一见钟情,花空了自己的银子,将嫣娘买了下来,两人也算同舟共济了一阵子。
可惜后来周桓父母棒打鸳鸯,为周桓讨了一门妻子,将原本为正室夫人的嫣娘逐出家门。
无路可走的嫣娘转身投入了浮香楼,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就成了楼里的主子。
嫣娘利用权势,挤垮了周桓的生意,暗中逼得周桓的妻子和父母被山贼所害。
嫣娘在周桓一无所有之时接回了他,可是他们之间有着不可磨灭的裂痕。
周桓不知父母惨死在嫣娘手上,亲人尽失的他将嫣娘看成他唯一的指望,可是嫣娘为了权势做的那些恶事,始终如同鬼魅一般困扰着他。
为了减轻嫣娘的罪孽,周桓偷偷瞒着嫣娘,替她供了一尊佛像。
然而这件事情被嫣娘发现之后,周桓被嫣娘在地牢里关了整整七日。放他出来时,嫣娘不惜让人给他的补汤里下了蛊惑心智的药。
嫣娘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动情?
林毅守了一夜,终于在第二日收到了一封罪名详尽的供词。
与供词一块收到的,还有云家派来刺探消息的几个刺客。
“陶嫣招供了,云氏罪恶滔天,这证据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容不了他们抵赖。”
柒鸢半闭着眸子,靠在门扇边。
解冤司里那些被人避之不及的煞神如同菜市上的妇人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柒鸢没有融入其中,她所在的地方一片静寂,与周围的热闹喧嚣似乎是两个世界,可解冤司的人没有一个会对她疾言厉色。
她的长剑上还染着没干掉的血迹,带着苦腥的气味。
林毅走了过来:“这件事多亏有你相助,你让我们这次赢得很痛快。”
柒鸢淡淡的点了一下头,好像昨夜那场血洗贼人只是一场梦:“云家那些人会怎么定罪?”
“依着云家的手段,云无凡此次必定会成为牺牲掉的棋子,云家会将所有的错全部推到云无凡头上。”
柒鸢的神情不甚分明,林毅无端的生出几分不好意思:“虽然罪魁祸首此时还动不了,可是白璧微瑕,云家有了这桩丑闻,这名声想要洗白就没那么容易了。”
柒鸢的武术精妙绝伦,此次又在浮香楼立了大功,这等厉害的人他一定要网罗在解冤司里。
可惜云家在大齐权势太盛,即使铁证如山,也无法将云家那群祸害全部绳之以法。
与云家缠斗了这么多年,他们虽然早已习惯这种憋闷之感,可是此刻林毅说话时心虚不已。
这样说会不会让柒姑娘觉得解冤司都是酒囊饭袋啊。
柒鸢不置可否,她知道这种结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云家在朝中势力盘根复杂,贵妃在天子那里更是盛宠不断,便是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官场的人精子也会对云家网开一面。
云无凡虽然只是云家的旁支,可是为人活络,被云家嫡系委派了不少任务,经此一事,云家不光颜面无光,一些不为人知的营生土崩瓦解。
“柒姑娘,这次的案子,你与尘卿公子皆办案有功,你的赏银已经分拨下来了,一会儿便有人送银票。”
柒鸢的神色缓和了一下,赏银到手,柒荨的病也就不用忧心了。
她出来办差之前,老大夫给柒荨下了重药,可惜那时阿荨身体不佳,整日昏睡,未能见她一面。
此次浮香楼一案了结的漂亮,待回去之后,想来柒荨那个小丫头病也应该好了。
林毅看着柒鸢眼里的暖色,有片刻晃神。
柒姑娘这般好颜色,着实世上少有,便是他办差十几年,见过的人无数,也唯有那位尘卿公子堪堪与之匹配。
然而想到那为尘卿公子私下里献上的妙计,林毅叹了一声可惜。
他张罗着下属给柒鸢送来银票,末了还是忍不住劝道:“柒姑娘有意入我解冤司,有些话我便也不藏着掖着了。你的武功卓绝,敏锐聪慧,入了解冤司后定会一路高升。”
“可是人在官途,稍有不慎便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那位尘卿公子实非良配。”
柒鸢见林毅吞吞吐吐,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模样,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一时间也忘了说清她与尘卿的关系。
林毅犹豫了一会儿:“你可知道昨夜那些刺客为何而来?”
见柒鸢果真不知,林毅压低了声音:“那些人都是云家派来的,尘卿献计假称云无凡卖主求荣,云家动了灭口的心思。”
“昨日夜里,云无凡家中上下三十余口尽数被屠。”
柒鸢的眼里好像闪过了漫天的血腥,沾着血的断剑,她的手猝然握紧,眼里翻滚着一种狠绝的杀意。
灭门之灾?没有想到这样凶残血腥的事情竟然在京城里发生了。
尘卿为何要献上这般阴毒的计策?
似乎是瞧出了柒鸢的疑惑,林毅解释:“你也觉得不可思议么?那尘卿公子此正好合了上面的心意,上头专门吩咐,赐给了他一块金牌。”
柒鸢的眼里没有了先前逼人的冷意,她的唇角挂着一抹轻嘲。
玉春楼的第一公子,平日里结交的王权富贵又岂在少数,他这一招看似无意,实则是早有图谋。
柒鸢收好了银票,本想着就此别过,可是念及还没有与问烟告别,便到了尘卿养伤的小院,打算向问烟辞别。
可惜她来的不巧,小院里没有问烟的身影,倒是尘卿养伤的屋子里传来了热闹的调笑声。
柒鸢扭头欲走,许是屋内的人太自得,无人注意到柒鸢的身影,妖媚风情的声音不断响起:“尘卿,还是你有本事,你还真是真人不露相。”
“解冤司亲手制作的令牌,这是黄金的吧?这般贵重的东西都可以当作镇楼之宝了。”
“前些日子凌五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今日我莫风当着众人的面,好好好向你赔罪。这支玉如意是我珍藏已久的宝物,今日就赠你了。”
柒鸢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脑袋,只见一双修长的手接过了那莹白的玉如意,尘卿依在榻上,双手轻轻的抚过那支不菲的玉如意,唇角含笑,犹如春花一般柔情。
他随意把玩着那把玉如意,声音慵懒:“起来吧,我尘卿可不是什么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气之人。”
莫风的脸僵在脸上,一旁几位年纪稍小的公子好奇道:“尘卿哥哥,你这次在浮香楼里这找见旧友了?”
尘卿还没有回答,莫风却已经笑了开来:“你是从问烟那蠢小子那里打听来的?这种鬼话你也相信么?我们玉春楼里的公子个个都是被人供着宠着,怎么可能流落到浮香楼那种下贱的地方。”
说完,莫风带着明显几分妒意:“尘卿,你的手段可真是厉害,总是令人出其不意,还是你有眼光,慧眼识英雄。”
“毕竟这天下的客人,可以图谋的绝非钱财,有时名利也很难得。”
尘卿听着昔日对手心不甘情不愿的恭维,心里无比舒畅。
因为凌五,莫风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也有一段时日了,此次浮香楼一案,恐怕叫他气的连屋内的杯盏都砸的不剩几个了。
尘卿洋洋自得,无比惬意的躺在榻上,百无聊赖的往窗外看去,待看见那立着的人影,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怎么了,大白天的难道见鬼了不成?”莫风好奇的道,他顺着尘卿的目光望去,只隐隐看见一个背影。
尘卿顾不得跟他们多说,急急的下了床,连鞋子也忘了穿,就这么散着头发追了出去。
湿凉的地将他的脚冻的通红,可是这一切都抵不过他心里的寒冷。
柒鸢看见了,她不会再原谅她了。
她那样天赋卓绝,洒脱率性的人虽然生着一副冷面,心肠却很好,可是像他这种满口谎言、一门心思追名逐利的卑劣之人,只怕跪下求她也不会换来她的同情吧。
果然尘卿找遍了解冤司,也没有看见柒鸢的身影。
他低下了头,俊雅风流的身姿显出了几分落寞。
她不告而别,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走的这般干干净净,连向问烟辞别都放弃了。
她对他失望极了,所以从此打算老死不相往来,或者她始终没有将他看在眼里,卑劣也好、磊落也罢,既然不在意,自然不会追问那么多。
尘卿恶狠狠的赶走了屋子里的人,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中。
他到底在伤怀什么?他冷笑了一下,脸上再度浮现出玩世不恭的笑容。
浮香楼里的那些亲近与守护,不过是柒鸢随手而为罢了,即便不是他,换作问烟,柒鸢一样会拼劲实力护着。
甚至因为是问烟,她会更热络。
可是浮香楼里那些经历,也算是同生共死,她怎么就这般绝情?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那些人已经都走了?”问烟端着食盒走了进来,看见阴郁的尘卿,愣了好一会。
“你这是怎么了?大小姐替你散功驱毒不容易,怎么不披一件衣裳。”
问烟嘟囔着,将尘卿裹进被子里,小声念叨:“你可不要再生病了,十日后我还要去探望大小姐呢。”
尘卿晦涩的眸子陡然一亮。
解冤司的赏银到手之后,柒鸢马不停蹄的为柒荨备好了各种名贵的药材,将柔弱的柒荨生生养胖了一圈。
柒荨由于生病,脸颊瘦的凹陷了下去,如今胖了一些,像个粉妆玉砌的福娃一般。
她的相貌与柒鸢有□□成的相似,只是她的眸子随了母亲,圆溜溜的乌黑明亮,漂亮极了,而柒鸢的眸子却是一双极为精致,眼尾狭长,眸子的颜色比常人浅淡许多,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冷感。
“阿姐,那里有面具和陶人。”
柒鸢带着柒荨在街上游玩,柒荨年纪还小,瞧见好玩的,便会停在摊子面前,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柒鸢。
这会儿柒荨站在一个简陋的小摊上,指着上头摆着的小陶人:“阿姐,这个陶人好眼熟啊,阿荨好像见过他。”
柒荨苦恼的挠着头,这时一直埋着头的小贩,将柒荨看重的小陶人捏了出来。
“你是第一个客人,这个小陶人送给你了。”
柒荨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双手接了过去,只有柒鸢眸色淡了下去,她摸了一下柒荨的脑袋:“阿荨乖,前面还有更好玩的,阿荨喜欢小陶人,阿姐明日和你一起做好不好?”
柒荨爽快的放下陶人,拉着柒鸢:“嗯,要阿姐的。阿姐的陶人才是最好看,阿荨只要阿姐一个。”
小贩戴的斗笠狠狠地动了一下,他攥紧了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斗笠之下是一张俊逸委屈的面孔:“柒鸢,故人相见,你就这般绝情么?便是嫣娘的案子,也得经过数人审讯,最后才定的罪啊。”
柒鸢拉着柒荨,淡然的转了身:“我又不是官差,有罪无罪,容不得我来裁定。”
“柒鸢,你不能因为那些人的一面之词,总得听听我的解释啊。”
柒鸢不回头,拉着妹妹准备离开,倒是柒荨瞧见尘卿的脸,呆呆的说了一句:“阿姐,他看起来好像哭了,他瞧着好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