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喧闹的街市上,卸下斗笠的尘卿身姿俊逸、雅致风流,引得路过的姑娘驻足偷看,小小的摊子前,挤满了面色羞红的女人们。
柒鸢拉着柒荨的手,眉头轻蹙。
尘卿为何而来她并不关心,她与他不过是因为浮香楼的案子偶有一次交集。
日后的日子还很长,她要在解冤司里勤恳办差,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整日与她为伍的始终都是同僚和罪犯。
尘卿这样从头到脚都华贵风流的人,和她这种以刀剑为生的人永远不会是同路人。
身姿曼妙的少女们拿着团扇羞赧的看着那个宛若鹤立鸡群的男子,眉眼里装满了深情。
由于人太多,少女们身上的脂粉味混在一起,挤的人喘不过来气。
柒鸢低头看着脸色涨的通红的妹妹,掏出布巾为她掩住口鼻,抱着她小小的身子,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柒鸢的背影决然洒脱,没有半分留恋。
她穿的那一身淡青的长衫在一群精致柔美的裙衫之中,素淡的好像是一朵云,就连离开的身姿也如行云一般转瞬间没了身影。
“阿姐,我没有事,你不要担心。”
柒鸢带着柒荨离开后,只见柒荨脖颈红的厉害,那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生出些小疹子来。
柒鸢果断的带着柒荨往老大夫的医馆走去。
老大夫给柒荨施针之后,柒荨安然睡去,依着老大夫的话,柒荨的身子虽然用药温补了一段日子,可是她的身子亏虚的厉害,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无法让她与常人一般。
柒鸢谢过老大夫,用一张厚毯子将柒荨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准备带她回去了。
外头不知何时起了一阵凉风,刮得人生疼,柒鸢抱着妹妹快步往回走,心里琢磨着用剩下的赏银给府上弄一辆马车。
柒荨身子大好之后,总是闷在屋里也不是什么好事,莫婆婆早年在肃州就会骑马,学上一段日子,待熟悉了之后,便能带着阿荨看一看京都广阔的天地。
“阿姐,好冷。”
柒荨无意识的呢喃唤起了柒鸢的注意,她皱了一下眉头,将柒鸢往自己身上抱的更紧。
“阿荨乖,一会儿回去了,让莫婆婆给你煮上一碗姜汤,阿姐今夜抱着你,一直陪着你。”
可是柒荨身子不适,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像一只病弱的小猫一般趴在柒鸢身上。
“阿姐,好冷啊,阿荨的手和脚好像动不了了。”
“今日很冷,你妹妹若是这么回去,会让病情加重的,上来吧。”
尘卿不知何时从一辆马车里探出头来,他让车夫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柒鸢。
他已经换下了方才的粗布衣,他披着一件厚厚的狐皮披风,眼里带着几分苦涩:“我没有恶意,就是看在问烟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柒鸢没有怎么矫情,抱着柒荨上了马车。
尘卿的马车很宽敞,里头还摆了一张小桌,小桌上的碟子里盛满了各色点心。
尘卿递来一个汤婆子:“汤婆子还热着,让她抱着暖暖身。”
一刻钟后,柒荨不再拧着眉头,安稳的睡去了。
尘卿小心翼翼的看着柒鸢,压低了声音:“那日的话你全都听见了?”
柒鸢原本在闭目养神,听着尘卿发问,她睁开了眼睛,沉静的看着尘卿。
尘卿心虚的笑了一下,有些慌乱:“他说的都是假话,浮香楼的事是我骗了你,我的确没有友人困在那。可是我可以发誓,我现在绝对没有利用你的意思。”柒鸢不置可否,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腰上的短刀。
尘卿绞尽脑汁想着解释的话,可是他也清楚,无论怎么说,他都站不住脚。
他的确欺骗了柒鸢。
浮香楼一事,他本就是借着柒鸢的告示闯进去,甚至在没有与柒鸢共事之前,他都已经做好了让柒鸢做一个替死鬼的准备。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善人。
他需要借浮香楼这个案子来扬名,打压莫风一派,在玉春楼站稳跟脚,所以才会顺着问烟的话,捏造一个借口。
在浮香楼里,如果那日柒鸢将毒酒留给他,那么他有无数种方式让柒鸢栽在嫣娘手里。
他会幸灾乐祸的看着嫣娘将迷糊的柒鸢丢给那些肥头大耳的男子,甚至在那些药人大开杀戒之时,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柒鸢丢出去挡刀。
他不会有任何愧疚,因为这种事情他习惯了。
尘卿沉默了,他放弃了提前想好的解释:“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要打要罚,全都由你。”
柒鸢从来没有利用伤害他,他眷恋和她在一起的感觉,自然不能虚与委蛇下去。
在她身边,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想留住这种感觉,只能以诚相待。
柒鸢终于睁了眼,她打量着尘卿,看着他抿平了的唇角,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故意泄露了云无凡的消息,云家上下三十口人全部惨死,为什么这么做?”
尘卿捏紧了手,随后有些自暴自弃:“云无凡不是好人,他的家眷早就被送出去了,他府上那些人都是恶贯满盈之徒。”
柒鸢紧紧的盯着尘卿,淡淡的道:“想不到玉春楼的公子,都有一副行侠仗义的大好心肠。”
尘卿吸了一口气,认栽一般:“好了,我知道瞒不住你,我与他有私仇。”
问到这里,柒鸢便不打算追问下去了。
尘卿其人远不像表现出来的软弱可欺,他这人很危险,他可以为了平衡势力费心算计,也能为了私仇大开杀戒。
他的手上虽然没有沾上鲜血,可是死在他手上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你为什么不追问下去了?”尘卿似乎知道他的真面目已经让人退避三尺。
他忽的抓住了柒鸢的手:“说起来云家的事还是因为你。云无凡平日作恶多端,可是这世上的恶人那么多,我是不会赶尽杀绝。”
“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你,一切都是因为他冒犯了你。”
柒鸢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眼见尘卿眼底浮出血红之色,她凉凉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用腰刀拍开了他的手。
“不要吵醒柒荨。”
尘卿的手被拍红了,摸着自己的手背,没有了阴郁摄人,看起来有几分委屈。
柒鸢淡淡的看着他:“你既然有斩草除根的心思,有些事情要做的干净些。”
尘卿微愣。
柒鸢的眸子极为浅淡,看上去冷冰冰的,她简单的提醒道:“追魂门。”
“竟然是你?”
尘卿这会儿是彻底愣住了。
他献计利用云家清理内贼杀掉云无凡一家的事,虽然大快人心,可是在旁人眼中自然会落一个心狠手辣的恶名。
在献计那一刻,他早就猜到云无凡府上被灭门之后,必定有人寻仇寻到他头上,所以他才求了解冤司的令牌,借助玉春楼的势力保护自己。
可是这几日一直风平浪静,云无凡府上的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直到后来楼里的人外出打探,才探出了消息。
原本云家手下的追魂门其中一个据点莫名其妙被人血洗了。
追魂门风声鹤唳,刺探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查到。
云无凡惨死,追魂门据点被灭,门中人人自危,生怕落入别人的圈套之中,最后竟连夜撤出了京都。
他也正好歪打正着,躲过了追魂门的追杀。
尘卿的视线落在柒鸢的腰刀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追魂门那伙人阴狠又难缠,那一战怕是打的很难,否则依着柒鸢人不离剑的性子也不会带着腰刀出门。
“又是你救了我。”尘卿满意的喟叹道。
他偷偷扬起了唇角:“你也像我一样在意你吗?”
他果然没有看错。
这世上不会再有柒鸢这样理解他的人了。
寻常之人若是知道他的真面目,一定会吓得连夜逃开,可是柒鸢不一样,她不仅不会害怕,她还能替他遮掩手脚。
若是身边能与她相伴,定然是件乐事。
柒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浮香楼你救我一次,追魂门我还你一次,至于日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的好。”
眼见马车到了葫芦巷,柒鸢让车夫停下,抱着柒荨走了下来,留给尘卿一张银票,毫不留恋的走了。
尘卿此人心机太过,虽非大奸大恶之徒,可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林毅说的不错,他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想到尘卿那些殷勤的举动,柒鸢难得揉了一下眉心。
他口中那些意有所指的话,与其说是对她有意,更不如说是他寻着一个有趣的玩意。
可惜她从来不是任人主宰的废物。
柒鸢带柒荨回了府,莫婆婆帮着柒荨熬了驱寒的补汤,柒鸢站在一旁,见柒荨没什么事了,在院中练了一套剑,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从解冤司的统领林毅口中透出的口风看,浮香楼一案她算是已经迈入解冤司的大门。
可惜这些还远远不够,解冤司在南安王手下只是其中一把利刃罢了,想要成为南安王的亲卫,解冤司便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门槛。
只有在解冤司站稳了跟脚,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肃州的事来的蹊跷,单凭一个狼子野心的寻常书生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便能把控整个肃州,他的背后肯定有人扶持。
还没有到京都之时,她对那人背后的主使或许还心存怀疑,可是在经过刺探之后,她已经料定肃州之事定有云家的手笔。
云家表面乐善好施,扶持贫寒学子,背地里却是结党营私,那人到肃州之时,曾偶然提及曾流落甘州。
若她没有记错,断魂门的老巢也正是在甘州。
柒鸢理了一下杂乱的思绪,又想了一会儿京都里的形势,见月上枝头,勒令自己不要再想,很快休息了。
解冤司的人已经给她备好了衣衫和令牌,从明日起,她就要在解冤司当差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巡城小吏,可是要巡视的地方很多,容不得半点马虎。
柒鸢到解冤司时,稍作修整,很快便跟着司里的人到了城东的白龙桥。
“你们瞧,那不是尘卿公子么?”有人笑着喊道。
解冤司里知道尘卿献上毒计的人只有林毅,在大多人眼中,尘卿只是一个俊俏柔弱的小公子。
有人大着胆子对柒鸢挤眉弄眼:“那尘卿公子可真是缠人啊,在家中没有看够,这会儿还追到了当差的地方。”
柒鸢的面上一向没有什么表情,即使冷着脸,同伴们也没有察觉出什么。
直到尘卿带着小厮捧着一大堆吃食走了过来,分派到别人手中:“各位为了护卫百姓,起早贪黑,真是辛苦了,这些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
解冤司里的人都是些半大小子,乐呵呵的收了下来,调侃:“我看这心意不是对我,而是对着柒鸢吧。”
尘卿赧然一笑,又引起众人的调笑,直到柒鸢冷着脸将人拽走,这才意犹未尽的收回了头。
柒鸢冷着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尘卿也不伏低做小了,他得意笑着,下一秒却将身子缩了起来,活像一个被妻子凶了的小丈夫。
不过说的话却没有那么听话了:“如今在解冤司里,人人都以为你我之间关系非凡,你若是这时对我冷了脸,只怕会遭人非议。”
尘卿状若无辜的说:“恐怕别人会说你德行不堪,刚升了官就对自己的恋人始乱终弃。”
柒鸢的手重重的握了一下自己的配刀,末了还是忍住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求财还是求名,或者你想让我替你杀谁?”
尘卿的眼底有些受伤:“我在你心中就那般卑劣?若我说,我想要的只是你呢。”
柒鸢气的冷笑,她冷冰冰的看了尘卿一会儿,转身便走,察觉尘卿想跟过来,冷飕飕丢了一句:“再跟上来,别怪刀剑不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