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皇帝出宫不是小事,被调去护卫天子的侍卫不止各部精锐,南安王手下那支赫赫有名的亲卫也位列其中。
柒鸢率着解冤司诸位统领与众侍卫在行宫要道巡防把守,每当下值石田等人便带着几包酱牛肉果脯等小食提着一壶上好的酒串门至柒鸢房中,小声八卦亲卫的传闻。
柒鸢早就习惯了这群毛头小子的闹腾,也不多言,因着此次石田等人说的传闻与亲卫有关,她便上心了。
云家势力庞大,一个小小的解冤司统领对这个庞然大物而言,无异于蜉蝣撼树,设若是王府亲卫,境遇是否有所不同。
这厢石田等人在柒鸢晃间,已将亲卫的丰功伟绩吹嘘了一番,此刻正意犹未尽的说着另一桩事。
“论起来解冤司也算王爷麾下,我刚入解冤司时,曾听人说过,凡是王爷麾下的人,若能连番胜过十名亲卫,便有机会进入亲卫营。”
柒鸢听着此言,懒懒的撩起了薄薄的眼皮。
安护当日只问她可有入王府亲卫的念头,其余的并未多说,不料今日竟从石田口中听得一些消息。
石田的话音刚落,便被人推了一把,“你在说什么梦话?亲卫营里的主一个打咱们十个有余,那批人都是曾经跟着王爷上过战场的狠人,哪个活腻了敢与他们较量。”
诸位少年们连连点头,颇为忌惮的环抱住自己,笑闹了一番,便将此事撂下不提了。
柒鸢看着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酒,若有所思。
众人在屋中闹至子时方歇,柒鸢送走诸人,合衣躺在床上。
云镜前不久被云家死皮赖脸的救了出去,郡王吩咐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之后又若无其事的要她到行宫当值。
以云镜睚眦必报的心性,在她手下吃了苦头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出了解冤司的云镜,不再是她的囚徒,她与他的地位顷刻间天翻地覆。
一个天子近臣,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侍卫,他想在她身上耍花招再容易不过。
郡王不会考虑不到此处,可他并未提前布防,既然不是疏忽,那必定另有打算,这打算若她没有猜错,放了云镜怕也只是诱敌深入。
柒鸢思来想去,不愿庸人自扰,便歇下了。
按照旧例,皇帝在行宫小住至多半月,可此次一连十日过去了,皇帝没有半点启程回宫的动静,柒鸢与众位侍卫也只能尽忠职守。
期间安护来寻过柒鸢一次,告诉柒鸢此次王府亲卫都在行宫,这时是去亲卫最好的时机。
柒鸢不敢大意,下值之后养精蓄锐,每日与亲卫中的一人对战。
作为南安王手下最负盛名的亲卫,与人比试是家常便饭,这几年觊觎他们亲卫营的人有如过江之鲫,可是往往在他们手下撑不到一轮,偶尔有打赢的,也很快输在同伴之手。
这几日众人闲聊之余,偶然说起比试之事,一人苦着脸道:“我这令牌在腰间挂了几年,没想到竟然被人夺去了,说来惭愧,我在那人手下竟然撑不到百招。”
他话音刚落,众人忽然沉静下去,片刻后陆陆续续有人捂住了脸,惭愧道:“我也是。”
众人粗粗算了一下,竟有超了十人,顿时大眼瞪小眼,王爷当初定下的规矩他们还以为形同虚设,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狠人凭借一己之力闯入了亲卫。
这事实在太过惊奇,众人垂头丧气的模样一下被别人察觉了一样,有些人刨根问底,于是短短几日间事情便传了出去。
石田等人惊的合不上嘴,兴致勃勃的来寻柒鸢说他听来的稀奇事,陡然在柒鸢的桌上发现那扎眼的十几枚令牌,开口如同结巴了似的,“头头儿,这几日盛传那个挑了亲卫营的狠人是您啊?”
柒鸢抬眼,一脸稀松平常,“你们有何异议?”
众人将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你推我挤的退了出去。
柒鸢将那些令牌一一收好准备等皇帝回宫之后再做打算。
皇帝依旧没有离开的心思,云镜若是想对她动手脚,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这日柒鸢下值之后,去了行宫南角的湖边乘凉。
行宫建在安山,本无天然湖泊,如今南角的湖是匠人凿出随后引了活水建造而成。
她来时喝了几口酒,面上有些热意,迎着湖面凉风,心底的燥意消了几分。
她等了几日,云镜还没有动静,一时间让她恍惚不已,难道她真的猜错了?
柒鸢在湖边没有多留,吹了半刻凉风,便顺着青石小道向值房走去,路过假山时,忽然被一个高大的男子撞了满怀,定睛一看,竟然是个极好看的公子。
这公子像是不胜酒力,面颊微红,甚至连耳朵也投出了点水红,他似乎失了神智,好像将她当成了柱子,攀着她的脖子小动物似的蹭着。
柒鸢将人扯出了自己怀中,扶着他靠在假山上,她的视线在那人俊的出奇的面上停留了片刻,却是不解风情的从那公子手中扯出了自己的衣袖。
假装醉了的齐醴察觉人要走了,这时才装作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柒鸢:“站住,你是何人?还不送我回去。”
柒鸢步子一停,看了眼那人的穿戴,能在行宫里喝醉了酒大摇大摆理直气壮的,总归是个她惹不起的人物。
柒鸢转过身,伸出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简声问道:“这是几?”
齐醴睁圆了眼,“你这人好生无礼,竟然拿这种事来戏弄我。”
柒鸢低头,心道,这人应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与一个醉鬼纠缠,哪怕是一个很好看的醉鬼。
柒鸢将衣摆抽了出来,用剑抵住那人的肩膀,确定那人不会贸然倒下,潇洒利落的转了身。
达官贵人也罢,皇亲国戚也好,她没有闲情逸致来伺候贵人。
柒鸢并没有发现,在她走后,那人眉目清明全然没有醉意。
齐醴摸了一下自己向来无往不利的脸蛋,“阿鸢还真是不为美色所惑,真是绝情啊。”
她这么不管不顾的走掉可不行,戏台已经搭好了,要是不唱起来,岂不是让云家失望了。
柒鸢秉着不多事的作风飞快的往自己屋中走去,可是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摸到了她的肩膀,随后脱力似的倒在她身上。
那醉了的人身上带着淡淡的冷香,连酒气也压了过去,两人离得很近,那人的睫毛乖巧的半闭着,在无瑕的脸上投出一小片勾的人心痒的阴影。
柒鸢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摸到那人的手,毫不客气的要将这人推出去。
远处一片嘈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她愣了片刻,一行人已经来到她的身边。
为首的人是位年轻的公子身上明皇的龙袍彰显了至高无上的身份,他的身边站着一位雪肤花貌的美人,二人身后站着许多玄衣大臣以及内侍宫女。
柒鸢心中的弦啪嗒一声端了,漠然的面上露出些许茫然。
混迹在来人之中的云镜胸中一片畅快,连日来他被这女人压在牢房中折磨几乎丢掉了半条命,果然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她不是对那位短命夫君情深似海么,他便让她背负着肮脏的声名,至死也无法逃脱。
不过这个赖在柒鸢身边的男子怎么这么陌生,他寻的分明是个纤细柔弱的戏子。
戏台已经建好,齐醴倒在柒鸢身上,墨色的长发掩盖了他那俊美无双的面孔。
柒鸢几乎在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算计,她有些好笑,这就是云镜忍辱负重想出的计划?
还真是出乎意料,安护担忧的视线落在柒鸢身上,无声的道:“还不快快行礼。”
柒鸢站的笔直,想要行一个礼,身边的人好似一滩春水靠在她的身上,这倒让她不好行动。
她躬身跪了下去,那人软软的倒在她身上,灼热的呼吸烫的她恨不得将人踹开。
云镜此刻已经按捺不住,“真是荒唐,光天化日之下,皇室行宫,一个小小的侍卫竟然罔顾礼法,做出这等不堪入目之事,摆明了冒犯圣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柒鸢心里的猜测落到实处,并无惊慌之态。
若是没有猜错,云家与郡王的连日来的角逐就在此刻了。
柒鸢揣度了一下郡王的计划,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云镜这会儿已经与云妃一唱一和,说的如同亲眼看见她与这位高大的男人做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得事。
云妃小腹微鼓,声音又柔又细,发上的金钗随风微动,透着说不出的娇媚柔美,“陛下,这侍卫担着守卫之则,竟敢玩忽职守,在此处与情郎私会,她此举将陛下放在何处?”
虽未直说刑罚,可话里话外都是不想轻易放过的心思。
皇帝是个没主见的性子,今日云家在行宫里请来了一个戏班子,他还等着与众人议完朝政去看戏,这会儿被这么一桩事拦住了,不免有些败兴。
云镜心满意足的看着皇帝面上的浮躁之色,暗着皇帝率性的性子,柒鸢很快便会被按律法处置,杖责五十,剥下官服。
僵持了片刻,小皇帝见无人出声,懒懒的准备下旨,柒鸢那名犯了禁的同伙不适的摇了一下身子,露出了半张眼熟的俊颜。
小皇帝出口的话拐了一半,权且闭口。
云镜道:“此人不依规行事,按律该杖责五十。”
这时候在人群中装哑巴的小郡王拿折扇遮了面,凉飕飕道:“云妃腹中怀有龙嗣,太后娘娘日日为皇嗣祈福,曾下过令,一月之内禁止刑狱,云大人不会不清楚这件事吧。”
云镜心里隐隐觉得古怪,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没什么迟疑的道:“肃清奸佞乃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刑狱虽可禁,查获罪名,关入大牢,一月之后再审也不犯禁。”
小郡王脸上露出了一个狐狸般的笑来,云镜深感不妙,却听小郡王此刻对着柒鸢道:“柒统领,既然云大人说了不犯禁,剩下的事便该由你来说了。”
柒鸢闻言,心下澄明如镜,她顿了片刻,旋即掏出一直放在身上的状纸,举过头顶,“启禀陛下,卑职奉命纠察福康巷子一案,承蒙陛下封赏,卑职才有余力揪出罪魁祸首,如今贼人所作所为尽数呈于状纸之上。”
小皇帝难得正了神色,享乐归享乐,事关百姓,他总是慎重几分,半年前福康巷子众人传来疫病,他在宫中也跟着食不下咽,好在最后有人遏制了疫病,没让天罚降下,他当时心中大喜,赏赐了那人不少东西。
现在看来这案子似乎是**?
小皇帝接过状纸,顿时怒火中烧,他双眸含火,只一眼便让云镜吓的跪了下去。
“可有人证?”
柒鸢不卑不亢,“证人如今关押在解冤司大牢,圣上若亲自提审,半日便可赶来。”
云镜此刻已经哆嗦了起来,小皇帝一看更是怒不可遏,那几日他夙夜难寐,云家不适送来药材吃食,他还当这些人乃忠诚,如今一看,这些人岂不是将他当成傻子来蒙蔽。
“好一个国之栋梁。”
情况急转直下,云妃也有些措手不及,“陛下,这其中兴许有误会,是这小统领怀恨在心,蓄意罗织罪名。”
云镜这时精神了起来,“没错,陛下明察,这人敢在宫中与野男人私会,她口中哪里会有什么真话?”
“是吗?”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传了出来,云镜好像被雷劈中,他僵硬的转过头去,只见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少女身边一个男子缓缓站了起来。
面上杂乱的青丝尽数被捋到身后,露出那张俊美威严的脸,云镜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人尽数抽去了。
南安王齐醴,他真的没死?这一刻,云镜心如死灰,反抗的心思霎时间化成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