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柒鸢嗅着清淡好闻的花香,好似坠入了一场美梦,斑驳的阳光洒在她冷白如玉的面孔上,照出了她眼底一小片淡淡的乌青。
她的呼吸清浅,胸口细微的起伏着,藏在暗处的人眼底划过一抹疼惜。
她警惕性很高,从不放任自己在陌生的环境中卸下防备,此刻她却安静的熟睡,全然忘记了她的处境。
管事口中出去踏青的小郡王此刻偷偷摸摸跑了出来,看着恢复身份的堂兄,一时还转不过神来。
他的堂兄,昔日那位不染尘世情感的南安王爷在孤身一人二十年后,终于生出了求偶的心思。
齐醴用尘卿这个身份时用药水易了容,此刻恢复王爷身份后用的是他本身的面孔。
小郡王早就发现他堂兄骨子里也是个爱美之人,否则不会连掩人耳目的假脸也要改成俊美明秀的翩翩公子。
对着改换出的面具久了,小郡王以为自己都快忘记堂兄的长相了,此刻一靠近,他的心脏不由自主的漏了半拍。
比起尘卿的温柔隽秀,齐醴的俊美更为锋芒毕露,剑眉星目,肤色冷白,是一种毫不遮掩、让人见之难忘的仙人般的俊朗。
齐醴毫不错眼的看着柒鸢,“她是不是被安护欺负了,半月前颊边还有些肉,这会儿都没了。”
小郡王腹诽,解冤司里柒鸢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被齐彻记录好送到堂兄书案上,每件事他都再清楚不过,这会儿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齐醴并不介意郡王没有作答的事,他的一颗心全都被柒鸢吸引了,他这蠢堂弟要是说了煞风景的话,免不了被他揍上一顿。
阿鸢怎么短短几日便消瘦的这般厉害,看那眼下的乌青怕是一连几日都没怎么好好歇着。
“堂嫂也许是想你。”小郡王小声提醒道。
齐醴露出不怎么相信的眼神,自嘲的苦笑:“阿鸢一向懂得分寸,不为外物所扰,我假死之日阿鸢消失过几日,后来便恢复如常了。”
假死之后,他在王府筹谋打算,齐彻被他派到解冤司保护阿鸢,从他每日传来的信上,阿鸢似乎一切如常,从未有过悲伤难过的情绪。
看来他在阿鸢心中的分量只有寥寥几日,虽然心有不甘,可齐醴时常想若是临别之时没有与阿鸢争执,阿鸢会不会多念他几日?
齐醴一直看着柒鸢,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将至,他依依不舍的离开,可是一想到下一次见阿鸢也不容易,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换上了花匠的衣裳。
柒鸢醒来之时神清气爽,郡王府一行虽然莫名其妙,不过郡王向来重诺,倒也不虚此行。
管事见她醒了,微笑着拿了几包瓜果点心,说是郡给的赏赐。
柒鸢没有推拒,跟着管事出府,刚走出凉亭,忽然发现花架旁不知何时蹲了一个人,那人身形高大,带着宽大的草帽,正用帕子擦花叶上的尘土。
柒鸢多看了那人一眼,意外的觉得那人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像是无家可归的猫儿。
那人像是察觉了她的视线,身子微微动了动,可是他戴着的草帽遮挡了他的视线,以致于他并未发现花架上最高的一盆花因为他的动作直直的砸了下来。
柒鸢身子比头脑反应还快,上前一步接住那盆掉落的花。
这个动作使她的半个身子悬在那人身上,那人轻轻颤了一下,柒鸢听见他那微哑的声音,“多谢贵人相救。”
那人说完像是怕被怪罪,一手按着帽子狼狈的跑了出去。
“这人也是郡王请来侍花的?”
管事心虚的笑道:“是,这批花养成后是要送给王妃的,王爷平日很看重。”
柒鸢想起方才的惊鸿一瞥,那人草帽之下俊的出奇的面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小郡王果然言出必行,安护派人从内臣府上打探出了消息,折子当夜便被递入宫中了。
安护心内大喜,与柒鸢一道留在解冤司里整理卷宗,平日云家子弟犯事,解冤司遭人牵制,未能秉公办差,他心里何尝不曾积攒怨气。
没想到这会儿解冤司不光搜集到了云家的罪证,甚至连那似乎飘在云端上的云家家主都给拽了下来,塞进了他们牢中。
安护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看着沉稳如老僧般的柒鸢,嘟囔道:“解冤司从未收过女子,当初你入解冤司时,不少迂腐之人暗中讥讽,幸好我没有听他们的话。”
柒鸢在安护眼中就是个宝,自从她入了解冤司,好事便接二连三的来了。
安护此人颇有些迷信,柒鸢这样的人留在解冤司难免大材小用,她合该有更过广阔的天地。
安护想了几夜,最后一早便将柒鸢叫到跟前:“阿鸢,你在解冤司的日子虽短,可是接连立下大功,王爷麾下曾有禁令,才能出众者经过考验后可直接效力于王爷。”
柒鸢尘封的心脏跳动了一下,可是一想到最后的功劳是用尘卿的命换来的,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经过数日的沉淀,她终于可以提起勇气回顾当日发生的事。
云镜带了士兵来抢阿满阿月甚至抓了尘卿做人质,现在想来,那日他们已经落了下风,她与石田等人战力远远不足以对付云镜。
是尘卿牵制住云镜,她才有了令云镜成为把柄的机会。
柒鸢没有立即给安护答复,安护并未勉强,他知道柒鸢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奏折递上去之后,迟迟没有动静,安护与柒鸢觉得不对劲时,小王爷亲自传来了信,看完信后两人纷纷一惊。
“内阁既然已经递了折子,谁人敢这么大胆子在圣上面前动手脚?”
柒鸢垂眸,郡王的信上只说情况有变,再等几日或有转机。
安护想到柒鸢对皇家之事不了解,不怎么避讳的简单说了几句宫中的情况。
安护还迷惑时,柒鸢却已察觉出了端倪,“动折子是掉脑袋的大罪,可是要影响圣上的主意却并非难事。”
自从南安王爷少时铲除了外族之后,数年来大齐极为太平,每年到了固定的日子,皇帝便会在宫外的西山行宫小住,届时宫妃大臣随侍,一些紧要的折子也会被送往行宫。
到那时折子若是出了差池,解冤司这里证据再一失窃,云镜被捉之事就会被悄无声息的遮掩下去。
说动皇帝提前出宫,显然云妃在其中出力不少,看来云镜并没有被云家放弃。
若是没有猜错,折子出了差错后,很快便是解冤司出差错了。
依着云家对云镜的执着,倾云家之力送来的压力肯定不仅仅只是寻几个地痞流氓来闹事。
柒鸢心中已经揣测了许多,可是却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顺着郡王递来的信,“大人放心,郡王信中的语气笃定,似乎早有成算。”
安护叹了一口气,“小郡王平日不理朝政,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这几日能帮我们已经算是太阳打西边来了。”
安护说完,眸子忽然睁大了,小郡王生性闲散,不喜拘束,要他处理朝堂之事,怕比登天还难,放眼整个大齐,能让小郡王俯首帖耳的也只有王爷了。
柒鸢猜的不错,当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宫之时,柒鸢与安护再次收到了郡王的密信,二人看见信上环环相扣的计划难得放下了心。
柒鸢与安护合计了一番,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依旧照常行事,当云家一行人登门时,安护让柒鸢掐了一把,才勉强克制住喜意。
云家来了不少人,将门拍的砰砰作响,柒鸢走出去开了门,一堆人挤了过来。
柒鸢拉着安护站定,避免被云家人伤到,淡漠的看着愤愤不平的云家人。
有人掺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连声大喊道:“你们解冤司不是一向自诩公正,我们家依依被柒鸢坏了亲事,回府之后大病一场,如今连汤药也喂不下了,她若是有什么事,你们解冤司便是杀人凶手。“
柒鸢这才看清云依依的模样,只见她形容枯槁,面黄肌瘦,好似下一刻便会倒下。
这病不像作伪,来的也太巧了,好似为了今日专程病上一遭似的,至于这病的人是否情愿,这就不得而知了。
柒鸢上下打量了一下云家人,“解冤司办事自有规矩,诸位口口声声要定我的罪,也该拿出证据,否则这就算是诬告了。”
柒鸢的眉漠然的挑了起来,一双空茫不带温度的眸子凉凉的扫过众人,众人好似被蛇盯上一般。
可是他们今日目的尚未达成,总不能半途而废,只好强撑着:“诬告又如何?你一个小小的统领敢拿我们做什么?”
柒鸢寒凉的视线落在众人身上,抽出一把长剑,长剑轻吟,银色的光影刺痛了众人的双目,众人一下便老实起来了。
挑衅不成,又不能提早离开,云家人索性耍起无赖来,一个说自己被解冤司的煞气影响走不动路,一个又说怀疑自己被解冤司的草木毒害的没有力气。
“解冤司再怎么样,也不能见死不救,我们现在走不动道,在这里歇上片刻总该行吧?”
柒鸢转身离去,不理会院里的无赖,众人一赖便是半个时辰,待到打道回府之时,解冤司原本干净的地面上堆了不少点心油纸等物。
云家总能在各种出其不意的地方让人又惊又厌,对此柒鸢也已经习惯了,看守大牢的侍卫揉着后颈回来禀报,柒鸢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