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鹅虽然不会下蛋,但孵蛋还是可以尝试下的。
出于某种想不开的缘由,六只鹅决定孵鸭蛋。
这只来历不明的鸭蛋,就像来历不明的李鹅。五鹅表示:相逢即是缘。给李鹅找个伴,以后不孤单。
白天,五只大鹅轮流孵蛋,晚上,就让李鹅睡在蛋上。
如此,一整个夏天就在孵蛋中度过了。
然而鸭蛋并没有成功孵出鸭子,某一天,已经初具成年形态的李鹅略微挪动尊臀,草窝中的鸭蛋忽然清脆一响,裂了。
一股腐臭味儿冲天而起,将李鹅熏得一跟头。
李鹅远远观望着,心中起疑:蛋壳内总是这么臭的吗?新生儿生存环境也太恶劣了。
直到五鹅露面,李鹅才明白,正常蛋是不臭的。他们所孵得那颗蛋,是颗白蛋,是不可能有小鸭出生的。而所谓白蛋,就是未受精的蛋。
如此,李鹅又被补了一课关于受精的知识。
五鹅说了,他们公鹅的使命就是让母鹅受精,别无他用。
李鹅问:“母鹅在哪里?”
五鹅沉默。
被问得烦了,紫尾鹅一嘴巴叨在李鹅的头上。“我们还没遇见母鹅呢,你小子倒先思春了。给我安生待着。”
李鹅没法安生待着,他得努力觅食了。
不是五鹅不疼他,不给他偷粮了,而是赵家也没有余粮了。五鹅自己也总是饥肠辘辘。
绿尾鹅说:“天将降大任于是鹅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
他们都是成熟的鹅了,得学会自己在野外觅食。
夏秋之际,鱼类肥壮。
五只大鹅在捕鱼事业上毫不心慈手软,使劲儿浑身解数抢走李鹅嘴下的鱼。红尾鹅说了,不是他们跟李鹅过不去,而是李鹅必须学会竞争。动物世界没得体面,想要生存,就要无所不用其极,吃到肚子里才是王道。
这是五只鹅给李鹅上得最重要的一课,在他们凶残的欺压之下,李鹅焕发了极其顽强的生命力,他成为了一只敏捷技能被点满的鹅。
五只抢他一个,他个头又没他们大,怎么也拼不过的。最后他剑走偏锋,在强压下习得各种刁钻的姿势,总是能以种种诡异角度夺鱼而逃。
是的,到后期已经不是五只鹅抢他,而是他来抢五只鹅了。
嘴中鱼被抢走了,红尾鹅点头:此子未来可期。
嘴中鱼被抢走了,黄尾鹅微笑:好呀!
嘴中鱼被抢走了,蓝尾鹅扇翅:哼,雕虫小技。
嘴中鱼被抢走了,绿尾鹅摇头:偷奸耍滑。
嘴中鱼被抢走了,紫尾鹅狠狠叨住李鹅的头:你还得练。
练就练,谁怕谁?
李鹅快乐地撒欢,在五鹅之间穿梭。他已经长大了,懂得雌雄之分,已经不会像小时候一样称呼五只鹅为鹅妈了。但是叫爸他也不肯,想要表达稀罕之情时,就围绕五鹅转来转去,动蹭一下,西贴一遭的。
夜,五鹅回家了,李鹅安然睡在河边的草窝中。
他已经习惯了野外,习惯了夜间的分离。他在爱中长大,不再质疑为什么五鹅不带他回家。
然而某一天,他终于明白了五鹅为什么不带他回家。
那天秋高气爽,天地间正在由绿向黄过渡。
赵家从早上开始,便吵闹不休。有好多陌生人与陌生机器停在赵家院子中,院子里的玉米棒子被拆分,四分五裂,分装进不同的地方。
如山般的玉米堆被夷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大麻袋玉米粒。
人类叽叽咕咕地交谈,大院中尘土飞扬。
两个雄性人类似乎吵了起来,手臂乱飞,唾沫喷溅。
最后终于达成了一致,一方往另一方的手里交了一沓纸票子,然后他们开始行动了。
赵家男人大声呼唤五鹅:喔喔喔喔喔——
五鹅响应号召,齐声嘎嘎着回家了。
李鹅目送五鹅远去的背影,很想跟上去,可是他不能,他只能远远观望。
隔着荒草与栅栏,李鹅看见五只大鹅在院中啄食玉米粒。
然后紫尾鹅忽然被人类一把按在地上,被扯着膀子提到空中。
黄尾鹅扭头去看,接着他也被抓住了。
然后是绿尾鹅、蓝尾鹅。
红尾鹅是最后一个被抓起来的,他拼尽全力吃下最后一颗玉米粒,然后他腾空,目光落向远空。
五只大鹅的翅膀全被绑了起来,然后一起被塞进一只方形的筐里。
紫尾鹅一直嘎嘎叫着,咒骂不休。
绿蓝两鹅脖颈交着脖颈,呼哧喘气。
黄尾鹅垂着形状姣好的雪白脖子,泪珠不停从眼中滑落。
红尾鹅叠在五鹅的最上方,肚腹朝天,嗉子那里鼓囊囊一团,姿势可笑。
陌生人发动陌生的机器,发出巨大的噪音,盛着五鹅离开了。
李鹅躲在远方的草丛里,一直目送他们消失。
他很想追上去,问红尾鹅:你们要去哪里?
可是他没有,他记得红尾鹅刚刚离开前的嘱托:呆在这里,不许动。直到明天,你再出来。
站在红尾鹅身边的蓝尾鹅笑着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你身边,你就去寻找母鹅吧。
黄尾鹅曾说过,等到冬天了,就叫李鹅顺着河流往下,去温暖的地方。
那时李鹅曾问:“那你们呢?”
绿尾鹅说:“命途虽殊,各有其任,如星辰列宿,各司其序,缺一不可。”
今天的李鹅似乎懂了,他有他的远方,赵家彩鹅也有他们的远方。
赵家女儿晚上放学回来,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问:“咱家鹅呢?”
“卖了。”
“为什么?”
“给你凑学费呀。”
她呆呆地“哦”了一声,目光茫然。
“你刚刚看见了没?咱家大鹅被带走时,淌眼泪儿了。”
“看见了。”
“有感情了。”
“哼。”
“要是五只母鹅还行,都是公的,喂不起呀。”
“去年就说杀了吃肉,你不舍的,非要多养一年,才卖几个钱……”
父母交谈的话题渐渐转移到钱上,赵家彩鹅的故事就此结束了。